嫡女与嫡子相继被杀,如此巨大的变故,直接让孙府陷入了严冬,寒风呼啸,就是不知道能把孙家家主的雄心壮志吹落几分?
当然,关于这些,我是不关心的,而对那个正哼着小曲儿在灶台忙碌的人影来的影响,似乎也不大。
灶台极为简单,仅仅用一片小小的竹棚遮盖,半湿的柴伙被灶中的火焰灼烧后也散出阵阵呛人的浓烟——没办法,对于一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人来说,仓促之间能把她以前临时搭砌的土块块变成这样,已经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
不过,就像寻常女子视厨房为自己的第二情人一般,她见到它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呆立片刻,她便立即把我扔到一旁,欢呼雀跃着朝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小小天地奔跑而去。
“叮叮当当......”
锋利的薄刀上下急速的舞动,眨眼功夫,一个圆圆的土豆就已经在少女纤细的小手中便成了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玉条条,放下手中的轻盈小刀,瞧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少女略微满意的拍了一拍掌,又麻利端起不远处早已经在腌制的肉泥,玉颈微倾,琼鼻细嗅,她就像一个找到了自己心爱玩物的儿童一般,刹那展颜,光华一瞬,好似天地都失去了色彩。
紧接着,便听到“滋滋滋.....”的油炸煎炒声,少女手中小锅里急速升腾起白气,那白气与她旁边大铁锅的锅盖缝隙里不断氤氲而升的热气、还有灶台中袅袅的青烟汇聚到了一起,变成了一道道似梦似幻的白纱,把她纤秀娇小的身子完全遮住了,从外面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其中那个不断颠锅翻炒的轮廓。
“呼”的一声,白纱之中猛然升起一簇明晃晃的火焰,这火焰好似一把剪刀,迅速的把这浓密的白纱撕开了一角,少女流汗不止却极度认真的小脸在这道缝隙里转瞬即逝,美若昙花。
我嘴角不由的一咧,真没枉费我在醉仙楼死乞白赖的求爷爷告奶奶,忍受众人极端怪异与恼怒的眼光才搞来的这套厨具啊!
我永远记得住我拿走它时它的主人那仿佛是吃了屎了表情,里面有惋惜,有不舍,有愤怒,当然,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最后,万千情绪化成一句话,“少爷......这老伙计陪五我走过了五年的风风雨雨了......您,可要好好珍惜它啊!”某大厨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脸上涕泗横流。
不过,那口大铁锅却是我自家的,那可是古董级的物件!十年前我和我父亲就是用它来煮火锅来吃的。
我和我父亲都是洒脱之人,对吃么,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好吧,其实我们俩在做菜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我想这可能与遗传有关。所以我们每天吃的,就是荤菜蔬菜调料一锅烩,并美其名曰“火锅”,也算是自娱自乐了。虽然那时吃起来不是那么可口,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当时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搭错了,我翻箱倒柜的把这口锅给翻了出来,硬要赵敏月用,为此差点都和她打了一架。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当时的自己有些不可理喻,或许,这是一种情怀?我低叹一声,举目望天。
“最后一道菜,鱼香茄子,我的拿手好菜,还请少爷慢慢品尝!”
少女轻折柳腰,把手上的热气腾腾的菜到放下。两荤一素一汤,四碗形色各异的佳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我面前,香气扑鼻,引人垂涎。
而它们的主人,那个美丽的小厨娘儿,此时正双手着抱胸,盈盈站在我跟前,墨玉的眸子里盛满的都是期待,似乎是想听到我嘴巴里蹦出几句好听的,那小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我略微一抬头,身上穿着蓝色印花的围裙与头巾,身上还淡淡萦绕的烟火香气,好看的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浅浅的月牙儿,看上去就宛若一个新进门的小媳妇,让人觉得温馨无比,一时之间,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喂!你老看我干吗?!我脸上长花啦?吃菜啊!”大概是被我看得有些恼了,少女一拍桌子,立马显出来小雌虎的本性来。
“咳咳咳......”这变化,也太突兀了!我赶紧把饭菜拼命的往自己嘴巴里扒拉两口,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怎么样?本姑娘的手艺不错吧!”少女把头一扬,脸上得意之态毕显。
“嗯嗯......”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茄子入口即化,香而不腻,确实是非常美味,更难能可贵的是比寻常的酒店饭馆多了一丝家常的味道,这点更加让我迷恋。
不过,表扬她那是不行的,她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若我再吹捧一番,那尾巴还不翘上天了!
但是......泼她冷水好像更加不现实啊!我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她那微露的尖尖的小虎牙,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
呃......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呐!
我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干嘛不来?”她白了我一眼,又伸出手接过我的空碗,愉悦的帮我盛饭,“第一天工作就翘班,这可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我有些奇怪的道:“你不是说你大哥孙腾飞是这孙府唯一的好人呢?而他......”
她手里的动作忽然一顿,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他......相对于孙府其他人而言,确实算是个好人吧......”
抬起头,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往我手中一塞,她的眼睛黑白分明,“不过那也只是相对来说,他没有没有欺负过我们母女俩,仅此而已,我对于他可没有什么感情!”
“好吧。”我耸耸肩,接过她的饭低头继续吃着,孙府,在她心中确实是一个深深的刺,生于孙府长于孙府,却从没有从里面得到哪怕是一丝的温情,或许,她就从没有把自己当做孙府中的人?我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女人,这个倔强到打死不认输的女人。
“你也坐下来吃么!”我露出了一个我自认为最温暖的笑容,“你在旁边看我让我感觉怪别扭的。”
“那怎么行?”少女把脖子一梗,天经地义的说道:“你是主人,我是下人,怎么可以同席而食?”
我向上翻了一个白眼,“你认为我是那种习惯别人伺候的人?我一个酒鬼,哪来的这么多弯弯道道?”
她嚷道:“那也不行,以前没有,现在就有了!”
我此时此刻是异常讨厌她这股子时露时隐的小牛犊子的倔劲,认准死理,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南墙也要往前冲,几乎没有人都扭得动她的脖子!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赵敏月,你也知道的,我请你来当管家这只是一个借口,我并不是让你真正的成为我的管家你明白么?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
我仰起头,略微思考了一下,“能成为家人,家人你知道么?”
我稍稍有些得意,从仆人到家人,这下这女人还不感动死了!要知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走一回感情路线的!
赵敏月却呆住了,她傻傻的看着我,小口张开得都够吞下一个鸭蛋!
“你说!你打得什么坏主意?”
想象中的感激涕零的情形并没有到来,有的只是某个女人猛地往后一退,一只手戒备的抱着胸,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我的满脸惊恐的的咆哮。
我伸出手捂住脸上的那满满的黑线,这娘们的脑回路跟别人的可真不一样啊!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像家人一样相处,没必要这么隔阂,你明白么?少女,你也别太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多么香的饽饽了好么!”
“嘁!”某个美少女露出一个我早已看透你的表情,“孤男寡女的,本小姐又是那么美,你告诉我你想当我家人,你不就是打得那种花花肠子么?”
“我怎么就.......”
我努力的想辩白自己,可还没出声,就被她那直勾勾的越来越鄙视的眼光给压了下去,声音一下子哑在了喉咙管里,竟然怎么也发不出来了!我感觉我现在真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心里着实郁闷无比,你说这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可理喻呢!
我气咻咻的看了她两眼,刚准备呛两句,不过目光在收回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瞟到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菜,心中登时一软,终究只是个小女子,我又何苦跟她如此置气呢?
哀叹一声,我颓然的摆摆手,“得,是我说错话了,咱们不当家人,当朋友,朋友,这下总行了吧!”
“朋友?”赵敏月怪异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捂着肚子咯咯的笑起来,“这朋友有难时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是听说过的,可要朋友每天到你家里来为你做饭、服侍你,我却闻所未闻,你这朋友倒是当得新奇!”
“你......!”我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一时只觉得心里像卡了块雄山巨石,而那额头上的青筋像诈尸的棺材板一样,急剧的上下突突着。
这娘们,不把人气死,她是不肯罢休呐!
眼前之人却没有丝毫自觉,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笑吟吟的看着气急败坏的我,我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两人就这么奇异的对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掩嘴轻笑,背过身伸出手居然又装了一碗饭,然后就只见她花蝴蝶般轻盈的飘坐下,红唇微张,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只是那眼角分明还有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笑意。
我先是被她吓得一愣,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副恬然自得的样子,口中不禁讷讷道:“你不是说......”
“怎么啦?”她把眼睛朝天一翻,理所当然的说道:“本小姐自己做的饭,难道自己还不能吃索?”
“当然......可以!”我身子晃了一下,低下头来,不知怎么,我突然觉得有些发窘。
我缓缓的落下身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我的身体在不自觉的轻轻的颤抖,心中却产生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紧张......那是一种如孩童第一次见老夫子般的局促。
夏风习习,摇得树叶沙沙的轻响,金色的阳光透过油绿色的树叶的缝隙落下点点璀璨的碎斑,那碎斑如同一朵朵小小的美丽的夏花,绽开在树下默默夹筷的两人的头上,肩上,和相对伸出的手背上。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却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默契。
岁月静好,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