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都大兴,得益于百年前与西方的和解。到如今,已是与盎西曼帝国首府巴顿城,波拉帝国皇都伊尔曼城被世人赞誉为大陆三大珍珠之城。最直接的体现便是西城,作为商市。这里的繁华难以言表,商铺鳞次栉比,各式商旗飘舞,行人川流不息,商户叫喊不消。在这里,只要你想要的便一定会有。甚至不少高鼻深眼来自遥远两大帝国的商户也是常有遇见。波拉商人牵着骆驼,叫卖着特有精致的铺毯和那一颗颗号称大漠之泪的五色宝石。盎西曼商人则多是拖拉着一排排皮肤黝黑的昆仑奴。传说这些昆仑奴来自亡海之南的大陆,他们强壮、温顺、老实,乃是极佳的奴隶,深得京中大户人家青睐。
宋安来京城数月,除了上次舅父来时在城里狠狠玩了一圈,平时里几乎不出门。他六岁幼童,正是爱热闹。商市各色人有,西人、波拉人、昆仑奴。似宋安这般脸有瑕疵倒是无人在意,跟在母亲身边,他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东窜西跳,难得如此自有。好几次莫青甄都差点抓不住他。
母子二人与阿福一路到了乐器聚集地,鼓锣琴箫笛筝和那来自西方的另样乐器,一件件简直让人看花了眼。闲逛了几家,终是没有入得了眼的。瞧着该是用食的点,孩子也有些疲了,便打算用过饭后再瞧瞧。
路过一间小铺时,阿福停住了脚步。他轻咦一声,对着莫青甄道:“小姐,不妨再瞧瞧这家。”
莫青甄只顾着孩子,倒是没左右细看。听到阿福建议,她抬起头看看了,那小铺的匾额处居然写着‘自有眼光’四字。
莫青甄上下打量一番。这铺子小的可说只是一条弄堂,光线也是极差。隐约可见稀稀拉拉摆了几件乐器。也没有常见的小贩吆喝,悠悠晃晃的太师椅上躺着一人,独自捧着一本书看。顾客更是无一人。
莫青甄笑了笑,“这名字倒是取得有趣,便进去瞧瞧。”
三人进得小铺,那卖家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随手一指,懒洋洋道:“店面太小,放不下钟鼓锣管这些大东西,只有些琴筝笛箫的小东西。客官还请自选!”
阿福乐道:“店家这样做生意的,怕是做不了几年的吧?”
那店家放下书来,露出一张清秀的年轻面孔。没好气的瞟了眼阿福,淡淡道:“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店,自有开得下去的缘由。我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们若是有些眼光,今日就要被我狠宰一顿了。”
这年轻人说话十分有趣,言语间自有一股自信,瞧言语谈吐也不像普通的市侩商户。莫青甄四下仔细看了一圈,见着东西虽是不多,但难得每样的做工都是十分的精巧。有些东西,连原料都有些看不出来。
她自认也是见多识广,拿起一根碧绿通透的笛子,轻轻用手指弹了弹,发出一阵清脆的回声。便是这一弹,莫青甄忍不住笑了。她开口道:“小哥对自己的东西如此自信,可这笛子我见便有些失了水准吧。”
年轻人并不着恼,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道:“哦,那根笛子白银三千两!要就要,不要就别乱碰。”
“三千两!”阿福惊得舌头差点咬掉。“你那笛子是黄金做的?就算是,也值不了三千两吧!”
那年轻人白他一眼,连话也懒得与他说了。
莫青甄道:“这笛子乃是上好的域西道和田玉制成。观其做工,显然并非凑结。而是用一块整玉打造而成才能如此圆润无缝。看这玉笛的尺寸,即可知那原玉也非寻常。”
年轻人此时方有了些精神,他坐起身子拍了拍手赞道:“这位娘子倒是有些眼光啊!”
莫青甄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可便是这样,这玉笛顶多值得千两。仅仅是用作装饰摆物,也不知小哥这三千两价值从何而来?”
“自是有原因的。”年轻人似乎被莫青甄几句话挑起了兴趣,笑着道,“旁人的玉笛自是摆饰,可我家的玉笛就是不同。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这下莫青甄倒是有些惊讶了,须知世间笛子常用竹制。只因竹笛音曲最准,若是这玉笛真能音稳曲准,倒也真能值上那个价格,也够得上夫子之礼了!
莫青甄家教优越,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这笛吹,也是不在话下的。她横摆玉笛,便打算试上一试。
她嘴未触笛,那年轻人忽的道:“等一等!”就在莫青甄微楞的时候,他才慢吞吞从旁边的盒子里取了张精致的丝巾出来递给莫青甄。“咳,我这人有点怪癖,普通人我是不准试笛的。也是见娘子天仙容貌,见识不差。只是,这个....还请吹奏时莫要沾了口水。完时记得用此巾擦干净!”
莫青甄哑然失笑,年轻人未必太讲究点了吧,这洁癖都用到顾客身上了。她笑道:“真有说的这般好,我便买了去。也用不上你这丝巾了。”
朱唇轻碰笛孔,一曲《白首见》起。其音宛转悠扬,空灵悠远。其意哀怨悱恻,缠缠绵绵。似有妇人在旁轻吟浅唱,道不尽爱郎思忆。
笛音消散。半晌,莫青甄与年轻人才同时开口,“好!”“好!”
莫青甄自是指这笛子的好,而年轻人指得便是莫青甄吹奏的好。两人相视一笑,年轻人道:“不错,这灵笛也算有了不错的归宿。”
旁边的宋安扯扯莫青甄的衣角,说道:“娘,真好听啊!以前都没见过您吹,您可比夫子吹的好听多了。就是...就是....”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接不上后面想要说的话。
“就是听着太让人难过了!”年轻人忽的插一句,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莫青甄,又看看宋安,“小子,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嗯嗯,宋安都想哭了。”宋安点着头应着。
莫青甄淡淡一笑,对着年轻人道:“小哥,这笛子我便买下了。不过今日未曾带上那么多银两,可否随我一道取之。或者留着笛子,晚些时候我再送来?”
年轻人尚未说话,外面一阵咕噜吉拉的声起,随即另一个声音传来,“好,笛子好,吹奏的更好。”
几人循声而望,见店外进来两人。一人高鼻窝眼,一头金发,赫然是西人。跟在这西人身后的却是一名书生打扮的华人。想来刚才那一阵咕噜吉拉的声音就是这西人所说,而由书通译成了华语。
那西人一进店便温和的笑看着莫青甄与年轻人,书生则开口道:“这笛子我们要了。多少钱,开价吧!”
年轻人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冷冷瞟了二人一眼。转过头不屑道:“我这店里的东西皇帝买得,乞丐也买的。就是西人买不得,一帮蛮夷,懂得我天朝上国的精髓?滚吧,莫要辱没了我的东西。”
那西人听不懂,脸色倒是没甚变化。而书生模样的人也不着恼,笑呵呵对着年轻人道:“杨七郎,你从家里悄悄带出东西来卖。此刻还装起清高来了?”
年轻人被书生叫破了身份,一张脸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他眯着眼将对方一阵打量,缓缓道:“知晓我的身份,也不知是哪位啊?”
那书生道:“常听你家大人说你古怪,我还是不信。杨七郎温文尔雅,性情淡泊,京中一向好名声。却不想今日偶遇,竟真有其事。呵呵,走眼了,走眼了!”
杨七郎似乎心中有了结论,低笑道:“不知朝中哪位大人,怎会陪着一蛮夷走街串巷的。”
书生毫不在意他话中的嘲讽,“七郎,将这玉笛卖给这位吧!”
旁边的莫青甄听着二人对话,又见这书生模样的那字一举一言像是大府出身。不想多惹麻烦,心中已有了退意。她出声道:“小哥若是不便,这玉笛让给这位即是。”牵着宋安就想离去。
宋安懵懵懂懂,不解问道:“娘,给夫子的送礼不要了吗?”
杨七郎听见宋安的话眼神微亮,一跨步挡在莫青甄面前。打量那西人好半天才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鸿胪寺的大人。怎么现在的俘虏也可在大街上随意走动吗?”
书生摇摇头好笑道:“那不是你七郎该管的事。既然本官作陪,这位的身份便不是你想的那般。安道夫仰慕我大汉文化,想要带些东西回去。看上了你这根玉笛,你收些性子,卖了吧!”
听到安道夫三字时,阿福的脸色明显变了变,身子悄悄向莫青甄母子靠近了些。而杨七郎仍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关我何事,我偏就不卖?”他转身对着莫青甄一笑,“这位娘子,玉笛拿走。留下地址,我派人来取即可。”
“这....”莫青甄有些犹豫,左右观察着几人的神态。
安道夫从几人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低着头在那书生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什么,那书生也回了他几句。
对话期间,杨七郎一直撇着个嘴不喜的样子。催着莫青甄道:“诶,姑娘我是卖家,你在乎他人脸色干嘛。不用怕他,我杨七郎卖出去的东西无人敢硬抢。放心拿走即是!”
书生与安道夫说完话后。这次便对着莫青甄了,“姑娘,这位外宾不愿与你争此玉笛了。他只是希望你能在离去时演奏一曲刚刚的曲子可以吗?”
莫青甄尚未回答,阿福在旁立刻怒目相视:“你这狗蛮夷,当我家小姐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