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脚,村落里又恢复了几分生气。几月前,紧邻的三个村子被不明邪人屠光。随后,朝廷强制迁移了百户禁军于此。更是令京师城防署外延百里,将此地完全纳入了京师防地。
京师城防署,地位仅次于皇宫深处的御林禁军,从上到下向来不讲情面。管你天潢权贵还是凡夫乞者,一旦进入他们防务地带,任何人都必须老老实实驻地接受所要求的检查。但是今日,十数名身着白披风的骑士在露出令牌后,驻扎与此地的营官立马要求全营将士肃正行礼。并在士兵们不解的眼神下亲自护送出村。
望着身后仍然立在风雪中行军礼的营官。骑队中有人笑呵呵道:“总是叫这些城防署的人高看了咱们一眼。”
此话一开,队伍里热闹了不少。便有人道:“也不知前些日西军那群军痞归京时是否也曾享受到咱们这份待遇。”
“那怎能相比?人家是亲王副帅亲统受赏大军而归。一路没听说吗,凡过往之地。军民无一不箪食壶浆相迎。嘿嘿,那等风光。咱们能比得了嘛。”
“奶奶的。这国威,按理说也是咱们打出来的。凭什么让他们得了威风去。不就是俘虏了个废物将军吗?若不是咱们硬抗住十字军,他西军有那个本事?”
“够了!”骑队的最后方,一骑缓缓而过。他狠狠瞪了瞪一群骑兵,眼光不自觉扫了眼最前方那个沉默的骑士。训斥道:“西军镇守边境数百年,你等这些京中出来的人又岂能懂得人家的辛劳。这是大汉欠西军的!你们,只不过凭得朝廷花重金砸出来的坚甲利剑才能与十字军抗衡一仗,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他一番教训,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骑马来到最前方那人后半个马位,恭敬道:“候莫将军,让你见笑了。”
最前方那人撤下面罩,露出面容。不正是候莫唐信!眼见着年关将至,心中又实在放不下京中的那二人。于是向朝廷告了假,趁着边陲暂时的安定,领了十数骑赶回京师。
冬季大雪不停,道路难行。一行骑队低调赶来,令得以往在京城有玉公子之称的候莫唐信竟也邋遢不少。
他笑笑,对着那人道:“肖将军,无须过分打压儿郎们的心性。身为大汉最精锐的士兵们,保持高傲的心气儿。是必不可少的!”
当初立国之时,候莫先祖统领着一支少而精的百胜私军。经过数百年的岁月,这支私军演变为如今被称为军中之军的大汉禁军。禁军从成立之日就被牢牢印上了候莫一族的印记。
只是,在数代君王的手段下。明面上,历代候莫家主必定是大汉十万禁军的统帅。但在朝堂那些明白人心里。这禁军,在百年前就已归于皇帝陛下掌控了。
肖将军连连称是,对于当初朝廷委派而来的候莫唐信,他是必须给出敬意的。当然,这份敬意针对的是候莫一族。而候莫唐信这等世家子,在他们这些自小便被培养成禁军的军户们。最初里,他也是不大看得起的。不过在经历了那场与十字军的交手后,这位青年将军在战场上所体现出的高超的指挥能力后。整个玄甲禁军从心底里认可了他。
候莫唐信敏锐的发现对方眼里闪过的一丝兴奋。不过,他心不在此。回转头望向终南山,那座空空荡荡的寺庙让他总是感觉失去了一些东西。
“唐信将军,玄甲军由你统领。军士们都是很高兴的!”肖将军忽的低声道:“你很体谅咱们这些当兵的,不像有些人只是拿咱们作为升官斗争工具。”
候莫唐信明白他的意思。骑队后面三架驽马拖拉着的马车,让这些归家过年无望的士兵们感激不少。
那里面,是朝廷嘉赏给军士们的物资。朝廷原本为了鼓舞士气,将这些钱财亲自发到士兵手里。却是忘了驻守在物资极度贫乏边疆的士兵们哪里又用得上?好在候莫唐信的归京,让他们可以寄托给家中亲人过一个好年。
“举手之劳而已。”候莫唐信温和道:“朝廷没注意到的,领兵的咱们就要替士兵们多想想!”
忽的,他眉头猛地紧蹙。一直蜷缩在袖袍的右手伸出死死抓住马侧旁的包袱。那里面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给家人的礼物。大多不是很贵重,却是很有意义的一些小东西。而最贵重的东西一直藏在他胸口处,那是他希望扭转最爱女人心思的寄托。
见着他脸色不对,肖将军急忙策马来到他身旁。关心道:“将军,怎么了?”从昨日见到盛名的法光寺无人后,候莫唐信的脸色便不是太好,半夜时还惊醒过一次。脸色煞白的样子让他以为将军身负暗疾。
他见着候莫唐信颤抖个不停的右手,忍不住安慰道:“将军,以您的身份,天下名医皆可寻名而至。这法光寺没了,倒也没啥担忧的。”
候莫唐信深吸口气望向京城,脸色苍白的如同此间天下的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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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大业莫家。
罗业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着一个女人。她有着温婉柔和的气质,精美至极的面容让他相信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在见着她时心里不起波澜。即使此刻她神色惨白,神情萎靡。候莫家的那位少奶奶也是远不及她。
但此时罗业的眼神中除了怜惜与欣赏外,更多的是愤怒。对于他这种看淡世间万事的天子骄子。愤怒这种情绪,是不允许表怒在外的!
“我很欣赏你。”两人静对了半晌,待四周确定无人时。罗业方才开口道,“从你进京以来,所做所言都可谓奇。莫要说女子,便是男儿。我相信也很难有人能像你这般!”
“坚韧,聪慧,识体。若不是刚才你的那般想法。我想朝廷或者我儒家都应颁告天下,让天下女人都以你为样。”
莫青甄不语,浑身瑟瑟发抖。刚才那恶魔般想法让她现在还难以自制。
“从我认宋安为弟子以来,那孩子便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罗业轻声道:“所以你的那般想法,最好在你离开这个世界前消失。”
提及宋安,莫青甄神情明显恢复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罗业一眼,冷冷道:“你接近我母子,是因为儒家?”
罗业道:“可说是,也可说不是。若是我不愿,便是掌门也不能强迫。既然我收他为徒,便不允许有人对他不利。”
莫青甄嘲讽一笑:“宋安是我身上掉下来肉。是我将他亲手带大,你认为你能替代我?”
罗业沉默,无言摇头。
“不是青甄怀疑先生。便是我将孩子托付于阿福也要甚过于你。”莫青甄淡淡道:“可是那又怎样呢?阿福他总归也是要成家的,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与其如此,在这世上仅有全心爱他的人离去前带走他。身为母亲的我,是最后能给他的一份爱了。”
听完她一番话。罗业忽的竖掌,严肃道:“我罗业,以师门名誉起誓。在候莫宋安出师之前。必将全心全意照顾,教授于他。如违其誓,天下唾弃。从此不以真面示人,不敢再称儒家弟子,孤独终生至死!”
莫青甄静静看着他,问道:“你能给他什么?”
“我不会给他什么。我只会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罗业的声音似有蛊惑,“一个成为千百世华人敬仰的英雄!你愿意看到你的孩子成为这样的人吗?”
刹那间,莫青甄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了。但随即,她便冷静道:“能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结局大多是悲惨的。或许他人成为这样的人会很令我敬佩。但是,我的孩子.....我只想他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是吗?”罗业察觉到莫青甄语气的变化,缓缓道:“有些人注定出生那日起便会担当起上天赐予的责任。或许这不是他想要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他的父母相遇后,那份责任便被牢牢绑定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意思?”莫青甄睁大了眼,惶恐的看着他。那日那不明和尚的言谈中似乎也隐隐指向了她与唐信。
“以后的候莫宋安,所得的成就....”罗业顿了顿,道:“应该不会逊于他的先祖吧!”
莫青甄怔住了,“可是他的病?”
“没有可是!”罗业重重打断她,“相信我,那孩子绝不会是短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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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见黑了。
阿福如同一尊雕像般守在门前,就像以往蜀中那样。他想要护着主母最后一程。明月之下,这个虎一般的男儿泪水止不住的顺着面颊滴落。
孩子在安神香的效力下已沉沉入睡。
莫青甄双手贪婪的来回抚摸着孩子,似想要将这份感觉牢牢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宋安啊,以后不要太想着娘啊。你是男儿,要坚强,多听你阿福叔与师傅的话。”
她的面容,说不出的安宁。
“宋安啊,你以后一定成为你师傅所说的那样的人哦!所以呢,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要坚强。你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成长,好好的学识,听对你好的人的话。不要去记恨你的父亲。有些事呢,他也是不愿的。”她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下来,嘴角却是挂着笑“不过啊,你的脾气也像你父亲。娘亲总担心你以后也像他那般难做。所以呢,你以后可不要找像娘这样的女子哦。娘呢,希望有一个女孩,她不必很美丽,可是却很温柔,不会逼着你做这样那样的选择。她的心是全都放在你的身上。在家时,她会为你煮上一杯清茶静静守在你的身旁。你在外时,她会盼你早日归来。你呢,也要对她好好的。你们要在一起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很多年以后,你也会带着她和你的孩子来看望娘亲。”
睡意越发的浓了,莫青甄强睁开眼最后望了眼孩子的脸,依依不舍的抚摩着。
“宋安啊,娘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可是啊,你要原谅娘亲不能再陪着你成长了!放心吧,你不会孤独的。娘亲会默默的在天上守护注视着你!”
抚摸戛然而止,那只手无力垂下。孩子蜷缩在她怀里,就好像还在她身体里的那时。而她脸带笑意,也仿似初闻孩子到来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