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簇拥着苏老向琴室走去。苏家的琴室自然一如苏家整体给人的感觉,古拙典雅,一入其内,仿佛尘嚣远去,连时光都慢下了脚步。角落的香炉里檀香袅袅,古琴桌边垂下高低两个圆形吊灯,柔和的灯光氤氲而出,映着灯罩上的几丛修竹栩栩如生,竹旁还题有一首诗,是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但此时的众人都没有在琴室上投注太多注意力,而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慢悠悠走向琴桌的苏老。
苏老穿着一身黑色棉麻对襟衫、黑色宽松长裤,双手背在身后,行至琴凳边,坐下,自然而然地百会上领、沉肩坠肘、松肩空腋、脚心虚含。
“林小子,你下午弹奏的《双鹤听泉》知道是哪首曲子的引子吗?”苏老缓缓摩挲着琴身,抬头望着林漠,眼中含笑。
“《猿鹤双清》。”林漠不假思索地回道。下午一听到他的考试曲目是《双鹤听泉》时,脑中所有有关此曲的信息就浮现在脑海,此刻对于问题的答案他自然了然于心。
“对。”苏老满意地点点头:“今天老夫就弹奏一曲《猿鹤双清》。”
言毕,苏老手腕下沉,指尖微动,清缓的琴声幽幽响起,飘散在琴室,悠悠荡荡,众人的心神也不由得随着琴声起起伏伏,恣意悠游。
古琴曲《猿鹤双清》,又名《双清传》,初见于明1511年的《谢琳太古遗音》,为宋代石杨休所作,一说为宋高大素所作。后又收录于《杏庄太音补遗》、《西麓堂琴统》、《玉梧琴谱》等二十余部琴谱中,
古琴曲《猿鹤双清》主要描写猿与鹤在林间嬉戏游玩的场景,表达了一种悠然自得的意境。
“猿与鹤本非同类,确为同志。”猿、鹤在中国传统理念中均为隐士的代表。《宋史·石扬休传》:“扬休喜闲放,平居养猿鹤,玩图书,吟咏自适。”明代刘基《追和音上人》:“夜永星河低半树,天清猿鹤响空山。”清代方文《饮从兄搢公民部》诗:“猿鹤岂无干禄意,江关只恐厌人稠。”
两者常被文人写在诗词中称颂。
猿于山林中自由生活,以野果和清露为食,不为世俗所扰,世上千年,山中不知何时,地为床,天为被,无所拘,无所束。
“鹤”在大华朝传统文化里,也有闲云野鹤之说。
闲云不系东西影,野鹤宁知去住心。
任腾腾兀兀,天涯海角,闲云野鹤,岂管流年。月下风前,逍遥自在,兴则高歌困则眠。回头处,落花飞絮,远水轻烟。
苏老指尖流出的琴曲流畅而优美,声清而欢快,隐隐间,众人的眼前似有山林苍茫,一只只矫健的猿在其间跳跃奔跑,又有高空旷远,有白鹤身姿优雅,高傲不羁。众人耳中恍惚中似可以听到高亢浑厚的猿啸和清亮尖锐的鹤唳,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此景此声,缭绕着檀香,亦有几分道家飘渺逍遥之感。
《真传正宗琴谱》有言:“……是以睹猿鹤之清,而洁吾身之清。聆猿鹤音韵之清,而洗吾心之清……”
《谢琳太古遗音》说到:“其声凄以清,其调高而畅,殆如老鹤唳风,玄猿啸月,使人听之利欲心头忘,出尘之想斯在,故曰双清。”
抹挑吟猱,勾剔绰注,苏老手指灵动,舒缓自如,轻重缓急间自有一番行云流水般的气韵。
琴曲渐入尾声,琴声由急入缓,转而又轻快跳跃起来,清亮的琴音直击耳膜,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却余韵悠长,众人的耳朵似乎还一直回荡着清灵明亮的琴音。
琴室一片沉默,众人还在余韵中没有回神。苏老静静地坐着,望着眼前的年轻琴师们,也没有打扰他们的怔神。
“啪啪。”沈晞率先回神,毕竟他不是专业人士,虽被琴声打动,却无法从中得到更多东西,只是单纯觉得好听而已。
而且,老实说,好听的琴曲他听得真不少,之前谢叔,也就是林漠师父在的时候,他可听过不少这般动人心弦的曲子,甚至,至少在他听来,还是谢叔的琴声更好听点。
所以,他可是饱经锻炼的,抗性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回神的速度自然要比一般人快。
“啪啪。”苏灿紧随其后,他更是不明觉厉的状态。只是觉得从来没听过这般触动人心的古琴曲。
本来蓉蓉学古琴是家里老人的希望,加上蓉蓉也真有点这方面的天赋,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学了。
但是最近,他发现,本来爱玩爱闹、对古琴也有点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妹妹,突然变得能静下心来长时间地练习古琴了。
他看到过现在妹妹练古琴时的眼神,认真而饱含热情,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很惊讶。但现在,也许他有点理解了,也许妹妹也是听了这样的琴曲,被这样的琴曲所打动,也想弹出这样的曲子吧。
郑东来早听说过苏老的大名。因为年纪的原因,还有毕竟身居大华朝古琴协会的副会长之职,在其位,谋其政,苏老不可避免地要把许多精力投注在古琴协会的事物上。所以,现在能够听到苏老的亲自演奏可以说是相当难得的。
如今一听,果真名不虚传!郑东来不禁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此曲情、景、意水乳交融,自然和谐,真的是完美的一曲!他也会弹出这样的曲子的,而这天,他相信,不会太远!郑东来的眼神自信而桀骜。
苏蓉蓉双眼发亮,但是老实说,这次的触动却没有比听林漠的曲子时的触动更大。
之前苏蓉蓉被林漠的琴声所打动,才有了如今的变化。所以,虽然苏老的琴曲更好,但如果苏蓉蓉先听到苏老的曲子,却不会有现在的变化。因为苏老位高权重,声名远播,是大华朝有名的古琴大家。这样的苏老弹奏出这样的曲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苏蓉蓉怎么会把自己跟他老比?
但林漠不同,她与他同岁,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可能性,与可能实现的未来。即使达不到林漠的高度,应该说肯定达不到,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但是,就算如此,她就是被他的琴声深深打动了,被他弹琴的姿态深深打动了。她也想尝试着努力着,只要一直坚持下去,也许有天,她也能被自己打动,甚至,有天,她也能打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