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不只是黑暗,黑暗,不只是能让人看不见世界,还能浸蚀人的心灵,让人无限孤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活着。
可能,因为黑暗,可以让人看不太远,看不太远,就不会想得太多,不想太多,就不会失落痛苦,所以我才不知不觉喜欢上黑暗,我才不知不觉习惯了黑暗。虽然因此无限孤独。
每一个人都要学会在孤独中生存,特别是像我这种世人都不太喜欢的人。
你要喜欢世人,世人才会喜欢你,然而我并不是那么喜欢世人,所以他们不喜欢我,理所应当。
人类并不是天地间最仁爱贤良的生物,尽管人类总是喜欢以自己的善恶,来替代全天地间的善恶和法度,人类总是喜欢将自己当做全天地间最文明道德的生物。我不以为然,所以没人喜欢我。
荒宙世界——
荒宙世界有一类可怕的存在——“吸血鬼”。“吸血鬼”出世的时候,就是人类灭绝的时候——谁也不怀疑这种事实。
“吸血鬼”,不是天地间自然衍生的血肉生灵的物种,而是千百年古尸被招来幽灵而“复活”的另类幽灵,但凡“复活”的远古腐尸,必拥有无人可抗衡的逆天异力,来无影,去无踪,如魔如神。
它以鲜血为食,夜里,它如果突然出现在你身后,你抵抗不了,也躲不掉、逃不掉……
“吸血鬼”一旦出世,人类濒临灭绝,人心惶惶。
史上,数个强盛文明时代便被“吸血鬼”蚕食灭世,天地陷入黑暗,魔气遮天,百年不见光明。
而“吸血鬼”,源于一本神秘古老的经书——《天魔诅咒》之《唤魔经》。所以,谁如果对世界怀有妒恨,找到这本古书,便可灭世。
对于《天魔诅咒》这本古老的经书,传说只要翻开这本书对照着一字一句读念,天地风云将随之而动,三界命理随之而变,阴阳倾覆。其中的咒语之恶毒,让人闻之生怵,心胆俱寒。
而关于我……
我的妻子,她是一个“吸血鬼”。
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妻子。
……
犹记得,第一次杀戮的时候,鲜血在掌指间流淌,血温从指间传来,我没感觉到害怕、罪恶,反而轻松畅快痴迷。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是多么的嗜血,也知道在大荒世界,杀戮是一项活下去必须具备的能力。
漫长岁月过去,敌人不断倒下,而我活着,无情的活着,成为了无人可撼动的魔神。无情的魔神。
“吸血鬼”出世了。
那一日,我的剑杀向了“吸血鬼”。不是因为同情人类,而是我比“吸血鬼”更嗜血。没有谁能在我的剑下继续活下去,即使是“吸血鬼”,这已经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至强,是唯一能牵动我心的东西。
……
夜黑如墨,墓群如麻的千年墓陵。
魔气暗涌,寒风梭梭,阴气弥漫,虫鼠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这是魔尸出没的世界,如果有人突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游荡在黄泉路或地府之门,才会看见这样的景象,而对于我,这是我热血狂流的地方。
我喜欢这种感觉,孤独,放任,幽冷,不需要有任何感情,可尽情享受暴力的释放、永远无法满足的杀瘾。
将敌人的生命终结,让鲜血流淌在我掌指间,那种感觉仿佛才能证实我还活着。
我感知到身后的微小波动,它不同于天地间任何生物的异动,我知道,天地间唯有一种存在才会给人身心如此触觉——“吸血鬼”。它没有人类生命的波动,没有莽荒凶兽的暴虐凶残,也没有弱小虫鼠般的窸窣动觉,它出现的地方永远伴随着阴风,幽冷、森寒。我捏了捏剑,这是我杀戮的时刻,准备去体会那醉心的杀瘾。
我的剑从来无情,何况是面对万灵眼中的恶魔,此时此刻,我只会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摧毁那个异动的身影。
但是,当我的剑举起、转身,我握着宝剑的手却僵楞在空中。我任凭她抓起我的手咬吸我的鲜血,任凭她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之后,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泪如雨下。
我内心被冰封了千年的柔情之门瞬息开启。
那被冰冷的牙齿咬破的感觉让我感觉不到疼痛,此刻疼痛的,是我的心。
她放开我被她吸食了一口鲜血的手掌,道:“咦,你的脸好熟悉,你怎么哭了。”
“吸你的血只要一点点,我就觉得饱了,其他人,我一天要喝好多个人的血才足够。”
“你怎么哭了,很疼吗?”
她不怕我,我也不怕她。
她拉着我的手,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那白齿咬过的伤口。
我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僵楞。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不舍得鲜血,是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是因为怜爱,是因为思念,是因为我找她已经太久太久,因为太久,我已经绝望,已经麻木,但是现在,她就在眼前,成为了一个“吸血鬼”——一个幽灵。
她的身影,她的动作,是夜和黑暗唯一的焦点。她的言行,让我封存的记忆又重新清醒,我那近似因痛楚冰封了万年的心田又重新缓缓溶解,盈溢起了温暖。
她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希望,我的一切,即使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幽灵,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不顾泪水一直流个不停,伸出手欲要抚摸她的脸、她那明显与正常人类不同的发丝、与人类亮丽程度不同的清澈眼睛。
她是魔鬼,但是却没有拒绝我的手。她看着我瘦俏苍白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我的泪水一直在流,无穷无尽。
我感受着那与人类的肌肤给人不同的触觉,心田的痛还在加剧,但是却有着犹如久违了万年的温暖。
我坚持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突然,她说:“我要走了。”
我说:“别走。”
只是一个眨眼,她就消失不见。我是世间速度最快的人,我甚至可以让时间暂停,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无能为力。我拼尽全力追赶她的身影,然而,她顷刻间便消失在黑夜里。我的心瞬间又沉入深渊。
一个凡人怎么能追逐一个幽灵的步伐。
我茫然心慌……
可是一刻钟之后,她却又回来了,出现在我的眼前。这让我如坠深渊的心田再次灼热,如地狱里逃出的小鸟看见了第一片蓝天,从有生命知觉开始,我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了你,就觉得不开心,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觉得呆在你的身边,心里很舒服。”
我说:“那是因为……那你以后别走了,永远呆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
我第一次觉得,黑夜是那么的美。
时间渐渐逝去着,我看着她,一直看着,永远也看不够,仿佛我已活了万年,这万年来就只为了这一刻,这一夜。她不回避我的目光,似乎觉得我就应该这么看着她……我心理话语无数,但是最终一句也没问出口。我不敢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因为,她已经不是人,已经没有了一点关于我们的记忆。我担心黎明来的太快,担心这是梦,会苏醒,如果是梦,我乞求上苍让我永远活在梦里,为此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天还是要亮了,她说:“我要走了。我有一个住处,是一个石棺,天亮以前我得回到那里去,不然白天的太阳照射在我身上,我的精气就会不断流失,直到我完全化为虚无。晚上我会来找你的。”我知道,她的“住处”是墓陵中的一个瓮冢。
黎明来时,我彻底肯定,这一切是真实的,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我的生命将从此改写。我不用再一个人活着了,我要与她一起,哪怕因此我能再活的时间会很短。
从这一刻开始,我觉得白昼是多么的漫长。从黎明一刻开始,我就在等着黑夜到来。
从这一天起,黑夜成为了我的生活、我的世界。因为黑夜,是我和她共同的世界。
她并不拥有自由,每一个“吸血鬼”都被邪恶力量控制着。控制着“吸血鬼”的存在,我心知肚明,其实是人类,天地间也只有人类才这么邪恶,于是,从此我仇恨着人类。
我要她自由,我要摧毁一切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存在,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仇恨,以至于我的剑造成了多少的死亡我都已不记得。她和我一起,摧毁了一切束缚她自由的枷锁,之后,为了让她变成一个正常的人,我带着她和她的石棺,行遍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断杀戮,用尽全部力气,摧毁一切阻挡在我前面的力量。为此就算会下地狱,我也在所不惜。
倒在我的剑下的,有邪恶的,有自诩为正义良善的。我毫不手软。我不会手软的。谁都可以仇视我,追杀我,但是我不容许有任何人任何事,阻挡她变成正常人生活在我的身边。
圣君告诉我,“吸血鬼”的最终命运是魂飞魄散,如果要让她变成正常的人,不用再去历那痛苦的命劫,我就得以己之命,替她的命劫,魂飞魄散。我丝毫没有犹豫。
……
终于有一天,她在光明的世界睁开了眼睛。
她成为了正常人,却恍若新生的生灵,完全忘却了过往。
她迷茫的看着与黑暗完全不同的世界,看着阳光照射着的山川大地、草草木木,她疑惑看着我,很久很久,说:“我们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但是,你到底是谁?”
我勉强一笑,看着意识形似孩童的她,道:“你觉得舒服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她说:“没有了,我曾经觉得害怕光明,但是现在,光明是我的向往。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似乎变得陌生的她,我不敢再向她迈出半步。
我说:“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好,就好。”
她眼睛扑朔看着我,有些疑惑:“为什么?”
我说:“因为,只要你好,我就好。”
她不记得我了,似乎有点遗憾,但是我知道,既然我免不了魂飞魄散,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