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下“哗哗”的水声不绝,这一去似乎耗费了几个时辰,船终于停了下来。
二人觉得周围的空气不再那么阴寒,想是又回到迷津之上。那怪人把船停下,指着岸边另一条木筏,示意两人换航,然后指着一个方向,意思是说他不再相送,让两人自行划着木筏离开。木羽点头示谢,那怪人一只独眼却盯着野儿,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了过来,野儿一愣,刚要询问,那人却摇着骷髅船逃也似的去了。
野儿怔怔看着包裹,借着骷髅灯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有两样物件,一样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光明澄澈,熠熠闪光。另一样是一把小刀,样式古拙,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不似钢铁所铸。
木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认识你?”
野儿摇了摇头,身子却不住颤抖。
木羽不再多问,摇起木筏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划去。
野儿坐在船尾,不时看着那镜子和小刀,若有所思。木羽看她情状,自思索道:“古谚语有云:女人之精神在镜,男人之精神在刀,这一刀一镜莫不是她家族的信物?她究竟什么来头?”思想虽然混乱,手上却是不闲着,木筏划破水波,航速甚急,转眼就穿过一段黑乎乎的水流,来到一处宽敞所在。
那是一个大水潭,迷津河流盘旋穿过岩石,消失不见。二人见岸边岩上有一条小径蜿蜒而上,便弃了木筏,沿着小径一路缓行。
小径弯弯曲曲湿滑不堪,更兼多年人迹罕至,处处青苔蔓延,很是难行。
这一去约莫两个时辰才穿过岩石小路,来到一处空旷的广场。木羽细看,见穹窿高阔,原来已经出了迷津,来到先时的地下城堡。四周壁上依然有壁画,画上也是那估计为龙的怪兽和一些远古的图腾,所异者是此处已然荒废多年,处处残岩断壁,杂草丛生。
两人依图所示,穿过广场,来到一处石室。前方巨石横亘,去路已然被堵死。二人听风辨位,敲碎一块风化的大石钻了过去。
大石后面光线极暗,因久不通风,各种陈腐气息刺鼻。木羽举起那骷髅怪人所遗的骷髅灯四处一照,不由吃了一惊。
眼前石室虽大,但累累白骨堆积得小山似的。惨惨阴风从背后刮来,透体生寒。前面的去路完全被堵死,野儿从怀中取出地图思索对策,木羽则饶有趣味似的四处逡巡。他突然见到石壁上似有刻画的图案字迹,心中一动,凑上了拨开青苔细看,果然这甬道石壁上处处可有文字,想是此处被困死诸人的遗言。
那些文字长短各异,或怨或怒,有恐惧,有释然,可谓面对死亡的众生百态。木羽突然觉得一种悲悯,所谓自古艰难惟一死,生命脆弱,人生无常,原不需要计较太多。他漫不经心浏览,突见壁上一段遗言甚长,入石深达寸许,足见此人功力不俗。细看遗言如下:
“余今困于此,也属命矣!抚今追昔,悔不当初。忆昔纵横江湖,叱咤风云,不亦快哉!人生若尘露,天道邈苍苍。余厮混红尘,焉求天道?然乾坤图乃千年江湖人不懈之追求,余岂能免俗哉?尝共二三子共醉西湖,酒酣耳热之际,商君言彼寻访龙迹数十载,终于滇南蛮荒夷族之地觅得其踪。余亦闻深山大泽龙蛇远处,常生异宝。彼龙陵者,昔闻人氏之后也,心向往焉。呼朋引伴,结十余子同游。
滇南蛮荒夷地,山灵水秀,民风淳朴,果大异中原!既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诚晋人之桃花源也!生民男耕女织,自得其乐,然无论文武,一概莫通。独四老谓鲁、钝、愚、拙者,文韬武略,惊为天人。此四老以镇,民各安天命,百年如是。余等经历逾载,终觅得地堡入口,然真神既降,岂容小丑跳梁?余等以俗尘贪念,蔽三尺神明,萤火之光,妄图争辉皓月,此足贻笑千载矣!然余已知悉,所谓神明……”
到此戛然而止,木羽愕然。反复看了几遍,亦不得要领,便往下看去。反复是一些咒骂或是悔恨言语,并无新意。只一人倒也算风流,居然以颜体刻了一首诗词于石壁上,银钩铁划,蔚然成家。上面是宋人苏子瞻的一首《临江仙》,其词曰: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帐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词后是反复的“生死之间,原来如此”八个字,然后是一行小字,言:“苏某研习子瞻诗词数十载,居然在此生死时刻霍然有悟,上苍待某如此,死而无憾矣!”
木羽看罢,慨然而叹,道:“生死之间,原是如此。这些人都是至情至性的汉子,身陷囹圄尚能如此侃侃而谈,也当浮一大白了。”
野儿收起地图,也叹道:“若非他们贪心,又怎会困死此间?”
木羽道:“这地方究竟藏了什么惊天秘密,为何千百年来有这么多人命丧此间?”
野儿微微一笑,道:“我怎么知道?”
木羽笑道:“那你总该知道眼下我们怎么出去吧?”
野儿道:“你这是考较我了,以阁下氤氲手段,难道不能感知这些岩石的缝隙,然后打开一道缺口?”
木羽苦笑道:“若在平时,原也不难。可是此时我六识已被人破去,和一般人并无多大区别。”
野儿惊道:“什么?难道是那冰窟里面的老人?”
木羽道:“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功,神鬼莫测之力,这点见面礼,原也不足为奇。何况……”“嘿嘿”一笑,又道:“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天道本来就公平得很。”
野儿道:“难道你也伤了他?”
木羽道:“要想伤他谈何容易?我只是明白了一些本来就该明白的事情而已。”
野儿也不再多问,指着石壁上凸起的一块圆石道:“此地机关本来十分奥妙,只是历经百年,石头多少受到风化,这块石头便是眼前入手之处。”说着取出那骷髅怪人所赠的小刀,在石上轻轻一剜,石头便被削了一块。这柄不起眼的小刀,竟然削石如泥。
野儿顺着岩石的纹路和缝隙,不大工夫就开凿了一个石门,木羽抚掌称奇。野儿傲然一笑,当先钻了过去。
此去都是潮湿拥挤的甬道,不时有骸骨阻塞道中。两人不敢多做逗留,行了大半个时辰,便遇到一处石门。那门显然曾经被外力冲击过,几处早已坍塌。断断续续的人声从外面传来,木羽忙吹灭灯火,留心倾听。
“喂,兄弟!你说恩公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嘿嘿,这哪需要什么用意。你当这些火药是干什么用的?”
“哦。只是这样未免……未免太狠了些。”
“无毒不丈夫,何况是复仇?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到时恐怕被吓晕了,死在这里。”
“呵呵,我只是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其实我也奇怪恩公为何会用上这般玉石俱焚的手段,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仇恨?”
“管他呢!从今往后咱们可自由了。恩公现在在哪?”
“会老朋友去了,据说是什么生死棋局。”
“难道他去破局?”
“不错,破局!”
“啊!什么人?”
接着是“砰砰”拳脚声,还有刀砍在肉上的声音。屠杀的声音。然后是惨叫,死亡最后的歇斯底里。木羽从石缝中看过去,却一无所见。只听到一人冷笑道:“果然不出先生预料,这些跳梁小丑真的到处布置火药。”另一人道:“先生算无遗策,我算是彻底服了。只是你见过先生吗?”“没有。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另一人又道:“听说少主把那些人都带去破那生死棋局,先生自然也在其中。”前一人道:“想来也不会差。我只是奇怪好不容易把那些人抓住,又对他们客客气气,不知有什么奥妙。”另一人道:“这可不是你我关心的,赶快把这些火药毁了是正经。”然后是一些嘈杂的响声,想是二人一起动手,毁了先前几人布置的火药。
木羽待两人去远,笑道:“咱们现在如何行动,还请小姐示下。”野儿道:“自然去看热闹了。”木羽愕然道:“什么热闹?”野儿妙目一横,笑道:“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