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历225年6月7日。
晨光中，唱了一宿咏叹调的丑哥终于脱离噩梦世界，沉沉睡去——他很欣慰，噩梦不会在白天降临，而最后这一次，他也终于在梦中为自己找到个比较隐蔽的藏身之所。
黄昏时分，对面前盘子里青菜不屑一顾，丑哥正在撕扯第二只鸡腿，忽而听到大门外传来越野发动机的轰鸣，跟着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儿远远传来：“华青家的，是我家老九回来？人呢，怎么不见，又野哪儿去了？我那丑孙子可好？”
出门数天的陈氏前家主陈默终于返家。
爷爷那“熟稔”之极语腔甫一入耳，丑哥眼泪唰就下来了——这一瞬他才真真有再世为人的辛酸触感。
前世他回转祖祠第三年，东平四大家莫名其妙联手搞个什“极地探险之旅”，一举将包括爷爷等七大武宗在内的东平高端战力搜罗一空，哪想到一去两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若非如此，陈阳后期怎敢猖狂若斯！陈重又怎会竭斯底里炸毁祖祠？
那时他唯一信念就是爷爷将祖祠交我看护，死也不许宵小辱及祖先！
若说陈重死前对爷爷怨念真有——大几十岁还玩什么探险嘛！但可可肯定更多是愧疚和怀念，前世今生两轮回，丑哥身边亲近人真不多！
他含着鸡腿掉泪呢，咣当一声门被推开，陈老爷子挺阔身姿出现在门口：“诶？这没睡嘛！”
丑哥噗哧就乐了，鼻涕泡都顶到鸡腿上——这开门搞得像拆门，就鬼也吓醒啦！
前世陈重年幼木讷不起眼，熬打成“天才”不久又被陈阳一戳到底，跟爷爷接触有限，感情其实就一般化。
印象里爷爷就是个不苟言笑，动辄火冒三丈的坏脾气老头。可此时大概丑哥还太“幼齿”，老爷子家主威严没带来，表情生动许多，几步近前正伸手要抱抱孙子，还嚷嚷着：“都这么胖了怎么还尽吃肉——噫！卧槽，这特娘的是肿的？”
“胖小子”丑哥不说话，一低头，把鸡腿吐到盘子，就挣着下地找水洗脸——这还有鼻涕呢！
老爷子随手一抓丑哥嗷一声抬脚就踢——这纯粹是本能反应，他浑身肿的跟皮卡丘似地手脚都快看不出来，真疼得神马都忘了，这还是够不着，不然他都敢下嘴咬——
“吔嗬！敢跟爷爷伸腿儿了哈！”
老头嘴里说着手却放了，蹲下仔细看——好吧，看完胳膊看小腿他就是不看脸，太杀器！
仆妇端盆进来给丑哥洗脸，陈老爷子问几句，丑哥不说话仆妇说不清，这时，陈家九哥儿出现在门口。
老爷子阴着脸：“怎么回事儿？说说。”
啪——却是丑哥把鼻涕鸡腿甩到门口，陈九哥儿一脸讪讪收了脚。老爷子疑惑更重，但孙子这惨样也不适合教训，说不得让人弄点好吃的送来，转身出门。
不大功夫正房厅里就传来激烈争吵——准确说是老人在吵，年轻的在辩解。
丑哥是真不想听，但声音内容却钻耳入心，不由自主。
“我陈家，何须这种妥协！”
“可是，我们已与三家订约！”
“狗屁订约！我没点头什么狗屁约定通通不算！你让他们三家有屁——有什么话来找我陈疯子，简直特娘的欺人太甚！”
“可是，我已经给他用了龙血丹！”
“我管你龙什么——龙，龙？血？丹？！”老人一字一顿：“他才三岁！陈奉真，你，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爹！我需要这次机会。陈家也需要！大伯二伯大哥二哥他们也都同意！”
“他们，你们——呵哈哈哈！好好好！”老爷子怒极反笑：“你们——我管不了你们！我陈疯子造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卖子求荣的狠毒软蛋，滚，你给我滚！滚滚滚呐！”
啪嚓——瓷器碎裂声不像直接落地，大概降落在某人额头上了？
丑哥不太善意的猜着，嘴边却扯出诡异的笑。
“叫恁大声干啥捏？真是，这下就想假装不知道都尼玛不行吖！”
“啧，龙血丹啊好东西，前世求不来用不起的好东西啊！太太太太太尼玛奢侈啦！”
“卧槽卧槽卧卧槽！”
“尼玛个神蛋啊，前世被你连累遭人恶意报复，今生你特娘的还来坑我！”
通透轮回，自明因果。
龙血丹三字入耳，丑哥再无侥幸之心，陈阳死前疯癫形象再现眼前，而那扭曲面孔后一直被他刻意模糊的几个大字也瞬间清晰——鲶鱼计划！
对这所谓的鲶鱼计划，陈重所知不多。这还是因为这计划与他有颇多牵连，才能从一些道听途说传言里推测出一点轮廓。
前世陈重武道无望巅峰被家族放弃。失恋返乡后才获悉部分家族秘辛。
原来陈黄罗贾这所谓东平武道四世家，其实早数十年就在承受军方和古武宗门挤压。却苦于现代社会生活安逸，年轻人缺乏竞争意识，导致各家传承式微，扩张无力自保也艰难——后继无人啊。
于是黄家有人据“鲶鱼效应”提出个异想天开的“鲶鱼计划”：既然小崽子们懒散没动力，那就给他们动力——咱在他们中间培养个异类出来做靶子，对手兼榜样，只要这条鲶鱼够强，把水搅浑制造足够的危机感，就肯定能刺激他们的反追欲望从而奋发向上！
这计划核心要点有三：
第一是孤立——制造一个举目皆敌的环境培养鲶鱼的攻击性，彬彬有礼的那是锦鲤！
第二是牺牲——同一起跑线前，没差距就没动力。天才浪费不起，咱随便找个差不多的，那啥，用龙血丹呗，虽然吃了这玩意等于绝了武道前途，但为家族发展些许牺牲在所难免——废一个能逼出一群，怎么都划算。就当家族任务发放，大不了将来给孩子补偿厚些嘛！
第三是坚韧——这是重中之重，做不到这个前两条就是扯淡：作为计划核心的鲶鱼必须要强，不但要人强心强，性子更要强！
性子不够坚、不够韧、不够硬、不够狠，进了场要嘛被锦鲤们同化，要么只能变泥鳅。
理论上说这计划有点疯，提计划的人本来就有点不正常。
但怎么说呢，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孕育疯狂的世界——只有你想不到，却没有不会发生的事。想法形成的概率绝不会比事实存在更高。人类从不缺乏把想法变成事实的执行力。
所以黄家主事人商量一下，最终还决定试试。但不是自家试——东平武道四家内部竞争虽然也激烈，但对外从来步调一致，不抱团早晚被人生撕活吞，说得上是休戚与共。再说给小孩子用龙血丹，传出去名声不好，得拉人分担。
于是黄家主就找三家商议说：咱们日子都不好过，我着有个计划是这样这样这样地——
同在为后辈不给力发愁的几家理所当然同意——共同参与的有序可控竞争代表平衡不会打破，一枝独秀不是春，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问题是鲶鱼只能从小辈里找，几家小辈中很难找到出类拔萃的人担当重任。
是很难，不是没有——这世间无论何时都不缺天资矫矫之辈。但是，真正天才人物各家护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放出来当猎狗去撵别人家的笨兔子？哪怕旁枝都不行！
是的，不需要申明，与会几家很默契就将筛选范围自动限定为旁系——非天才。
旁枝人才各家都有，但总不能强迫孩子自绝武道吃龙血丹。要鲶鱼不是鲨鱼，那样太拉仇恨，不保险。
最后又是最初提计那厮开口：既然眼前一代没现成的，干脆在下下代里找吧，咱不怕时间长，可以用玩养成嘛！正好，年纪越小性格的可塑性就越强。
其实这想法不独他有，但这话却不好说，起码当家作主的就都说不出——前途不前途倒没什么，关键在于这从小培养，那就意味着要人为扭曲一个孩子的一生！
是的，说的再好补偿再多，也没人相信一个举目皆敌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会有正常的人生观。
家族至上可以不说武德和良心，但传出去老脸还要不要？
因为所以，直到最后各家也没就谁家出这头“小鲇鱼苗”达成共识。
拖拖拉拉快两年，直到妖孽陈奉真枪杀黄家纨绔破坏武道规矩，苦主黄家联手另两家讨还公道之余，更借此施压让陈家做出“牺牲”，最终贡献鲶鱼幼苗一条——就是当年六岁的小天才陈阳，括弧——旁枝。
丑哥如今自然知道，这就是陈阳对丑哥狠下毒手、得势后又唯恐卖族不彻底的原因——正是陈奉真杀人事件所导致的恶果！
陈家挑来挑去挑了个走眼，鲶鱼终究是养成了鲨鱼。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挺不靠谱，换给别人也未必会比陈阳好多少。
若非陈阳这货后来将事做绝，陈重甚至没想过报复，更不会变鬼也要将之置于死地——这个小堂兄其实，也是一只可怜人吖。
然而此时丑哥已无暇为别人命运感慨。
种种迹象表明，重活一回，他依然没逃过“父亲”扫把光环的扫荡，这一世沦为鲶鱼的，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