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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被擒

苏执屏息凝神缩在枝叶当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聂玉儿,却见她莲步轻移,围着宇文濯的墓转了一圈,又停在墓碑一侧,伸出纤纤玉手抚摩着墓碑,脸上却瞧不出喜怒。过了半晌,终于轻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姑姑,他现下已不在人世,你还恨他么?”苏执居高临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却大为奇怪,心道聂姑娘口中的姑姑定然与师父有着莫大的干系,却不知现下在何处?聂玉儿又道:“这个负心的混蛋辜负你一世深情,你又何苦在作贱自己?”苏执听他辱骂师父,不由得心头愤愤,却又记起师父昨夜在阁楼之上喃喃自语“其实我也后悔了”,今日临终前却又要聂玉儿转告那个人自己绝不后悔,如此进退踟蹰、情意两难,原来纠缠的也非只师父这一生,却还有另外那个人的一辈子。

聂玉儿又幽幽说道:“谷主,那****质问你‘小孤山底,绝情树下,你又后悔不后悔’,嘿嘿,只可惜未能让姑姑亲眼瞧见你的脸色,其实你已经后悔了对不对?唉!今日你自己一去百了,却留下姑姑独自在这世上煎熬!”聂玉儿声音娇嫩清婉,如嗔似怨,有若从云端飘来,戚戚然,泯泯然,令苏执忍不住亦感而慨之。但见她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秋水般的双瞳,昨夜被苏执的长剑挑破了肩上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来。苏执前两次无意中窥探聂玉儿,皆被她发觉,现下更是心中砰砰直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聂玉儿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也不知道情之一事伤人至深,姑姑,现下我却也有些懂你了!”说罢竟软软地坐到了地上,靠着墓碑,素手拂过碑文,洁白的脸庞上留下两行清澈的泪水来。苏执心中大是奇怪,聂玉儿那日曾亲口说道,有一个比她还要美丽百倍的女子被男子抛弃,想必那负心男子便是师父宇文濯,而那个绝色的女子便是她口中的姑姑了,聂姑娘昨夜与曳落河的人同来同往,想必是干系匪浅,只不知那姑姑又是怎样的女子?

苏执心道,我只将师父临终前的话转告聂姑娘便可,也算了却师父遗愿,至于那个人是谁,我又管她作甚?想到此处,苏执便欲跳将下去。正当此时,忽闻不远处的树上枝叶摇动,一条人影轻轻落下,飘然走到聂玉儿身旁。苏执一见顿时血往上冲,原来此人正是贺兰山!苏执又四下张望一番,并未发觉附近有其同党潜伏,贺兰山胆敢独自现身,显是不知苏执也躲藏在此处。苏执暗道:此人轻功也确是高明,他甚么时候来的我竟全无察觉,若是要对我不利,只怕我早已着了道儿。想到此节,苏执不由得深责自己大意,若是陆姐姐在此,必不会如此冒失。

贺兰山悄然走近聂玉儿,忽地开口说道:“聂姑娘如此入神,是心有所思么?”聂玉儿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贺兰山,脸上顿时寒霜笼罩,淡淡说道:“贺公子不去助左门主调遣人马,却来跟着我作甚么?”贺兰山笑道:“左门主今日只是上了那宇文濯的当,虽有小失,却也将威震江湖的铸剑谷谷主击毙于掌下,算得上大功一件,他老人家神机妙算,现下正在调兵遣将,又何须在下相助?”聂玉儿哼了一声。贺兰山嘻嘻笑道:“那姓苏的小子若是落在左门主手中,一时三刻便遭处死,只怕姑娘却要迁怒于我,我本是因仰慕仙子而屈身于此,却何必去当这个恶人?”聂玉儿脸色一变,娇叱道:“你说甚么疯话?”苏执听二人说到自己,亦是一怔。贺兰山嘿嘿一笑,说道:“昨夜姓苏的对仙子剑下留情,近在咫尺的言掌门没有觉察,在下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苏执心中砰砰直跳,暗道自己那一招手下留情,反倒令她为难了。聂玉儿几番三次戏弄于他,却似乎并未对他不利,况且聂玉儿口称的那位“姑姑”想必与师父宇文濯有深缠不清的纠葛,苏执便不由得对聂玉儿也另有一番感觉。当下见聂玉儿听了那贺兰山所说,粉脸微红,神态间只有三分怒意,反倒却有七分羞喜。贺兰山目光中妒火闪现,又道:“不知左门主得知此消息又作何想?”聂玉儿冷笑道:“本姑娘忠于职守,并未与姓苏的曲径私通,左门主自有判断,又岂是旁人所能中伤?”贺兰山嘿嘿一笑道:“左门主能从五泉山追至此地,姑娘自是功不可没,只不过姑娘重任的只怕并非仅仅是追踪四人罢?”

苏执听了二人对话,仿佛是贺兰山垂涎于聂玉儿美色,意欲一近芳泽而不得,竟以此要挟于她。聂玉儿脸色一变,忽地格格娇笑起来,令曼妙的身段犹如花枝乱颤,说道:“贺公子与我说这些,是来要来帮我么?”贺兰山正色道:“小生仰慕仙子不吝时日,但凡仙子有所吩咐,小生但无不从。”聂玉儿素手一拂,娇声说道:“贺公子一表人才,武功智谋出类拔萃,若是早些与本姑娘相遇,原也是好事一桩。”她话未说完便笑声不止,媚眼如丝般扫过贺兰山,说到“好事一桩”四字时,语气软绵绵的甚是诱人,贺兰山吞了吞口水,勉力保持镇静道:“姑娘此话怎讲?”聂玉儿俏脸含春,笑道:“只可惜本姑娘心有所属,早已改邪归正了。”贺兰山也不着恼,说道:“仙子可当真是看中了那姓苏的小子?”苏执一听他说的如此直截了当,心中更是砰砰直跳,聂玉儿止住笑,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贺兰山微微一笑,道:“倘若不是那倒也没有甚么,但若是小生说的没错,仙子却须得三思而后行了。”聂玉儿一怔,问道:“为甚么?”她此问无异于承认了贺兰山所言不差,聂玉儿粉脸微微一红,苏执亦是脸上一阵发烧。贺兰山又道:“小生虽与姓苏的相识不深,但却也知道他与那陆家妹子日久生情,说不定此时早已是韩寿偷香,暗通曲径了,此二人皆是****、涉世未深的呆子,那苏执又岂会懂得仙子的万种风情?”苏执闻言又羞又恼,暗骂贺兰山无耻之尤,须知他与陆离暗生情愫倒也算得上朦而胧之,但二人连言语之间都未曾逾矩,何来韩寿偷香、暗通曲径之说?聂玉儿更是气得俏脸通红,贺兰山此言不啻于说自己杨花心性,不若陆离的冰清玉洁,当下娇叱一声道:“放肆!”话音未落,扬手一巴掌向贺兰山打去,贺兰山轻轻一闪,伸出右手在聂玉儿皓腕上捏了一把,说道:“仙子息怒,小生还有话说。”

聂玉儿一击不中,却也深知贺兰山此话虽是无礼,但说的确非虚言,盛怒之下亦不禁黯然伤神,冷哼道:“还有甚么好说的?”贺兰山笑道:“小生虽不入仙子慧眼,但却有意成全姑娘与那姓苏的小子。”聂玉儿一愣,说道:“此话怎讲?”贺兰山阴阴一笑,说道:“据小生所致,言掌门垂涎那陆家妹子已久,若是成全了言掌门的话……”苏执闻言勃然大怒,却见聂玉儿啐了贺兰山一口,说道:“贺公子忒是歹毒了些!”贺兰山笑道:“只需仙子满意便可。”聂玉儿冷笑一声,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却多管甚么闲事?”贺兰山朝聂玉儿鞠了一躬,双眼盯着她绯红娇嫩的脸庞,说道:“小生对仙子的仰慕之情无以复加,便是背负骂名又有何妨?”苏执暗道,师父当真是慧眼如炬,早已看出此人无耻至尤。聂玉儿听贺兰山说得低声下气,忍不住咯咯咯娇笑起来。却闻贺兰山又道:“只不过……”聂玉儿忙问道:“只不过怎样?”荷兰上故作叹了口气,说道:“只不过仙子爱屋及乌,迟迟不肯对那姓苏的下手,近半月来曳罗河人马死伤极重,左门主倘若追究起来,恐怕不好交代。”聂玉儿轻扭纤腰,水绿身影一闪,一阵香风从贺兰山身旁飘过,娇声说道:“你怎知道我未曾下手?”说罢便格格笑着从贺兰山身前飘然而过,贺兰山登时魂不守舍。

聂玉儿此话声音虽低,但树上的苏执却听得清清楚楚。正当此时,忽地远处传来陆离的叫声:“执弟!执弟!”贺兰山听得陆离声音,以为苏执便在此地,直吓的魂飞魄散,忙施展轻功,与聂玉儿两人一前一后霎时间便去得远了。苏执心道,陆姐姐见我久去未归,定然甚是担忧,当下从树上一跃而下,迎着陆离走了上去。陆离见状,甚是奇怪,问道:“你躲到在树上作甚?”苏执一怔,他知陆离极是小气,连年岁尚小的孙含烟都要醋意大发,若是知道自己在此窥视聂玉儿,只怕又要大发脾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苏执为人老实,不善扯谎,支吾两句便面红耳赤。陆离顿时疑心大起,跑到苏执藏身的树下仰头看了看,又四下打量了半天,总算是贺兰山与聂玉儿早已去得远了,便甚么也没有发现。

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狐疑地问道:“是不是方才有甚么人来了?”苏执乱了方寸,只得点了点头。陆离脸色一沉,又问道:“是那姓聂的妖女么?”陆离冰雪聪明,一猜便中,苏执更是尴尬不已,俊脸涨的通红。陆离双足一跺,怒道:“你干嘛不杀了她,替宇文叔叔报仇?”苏执一怔,问道:“师父的死与聂……她有甚么干系?”陆离怒气冲冲地说道:“她昨夜与左天佑一起杀入崇文苑,你难道还要装聋作哑么?”苏执无言以对,陆离见他窘迫的样子,冷笑道:“你瞧人家生得漂亮,便连杀师之仇也不顾了,对也不对?”苏执见她此话说得重,便流下泪来,跪在宇文濯的坟前说道:“苏执若不能报师尊之仇,何以为人?”陆离颇悔自己失言,也上前与苏执并肩跪下,说道:“执弟,你天性淳厚,不知江湖险恶,我担心你上了旁人的当。”苏执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咐,心中百感交集。

两人回到崇文苑时,孙守圭已吩咐下人准备了健马,宫无名将备妥的包袱交给苏执道:“苏公子,左天佑负伤远遁,你与陆姑娘二人可先行一步,我在崇文苑再陪孙老爷子两日,以防不测。由此往西十余里便是湍水,你二人沿湍水而上。老夫自当随即赶来,到邓州境内湍水南岸的八里岗与你二人相会。”苏、陆皆点头应承。二人与孙家上下虽相识未久,相聚时短,但连日来同生共死,共赴危难,当此离别之际,众人皆是不舍,孙含烟更是泣不成声,躲在父亲身后不肯与苏执道别。孙忘言夫妇与孙语迟将苏执、陆离送到崇文苑门口,与二人依依惜别。孙语迟将一柄长剑交道陆离手中,说道:“陆姑娘保重。”他说话之时眼神闪烁,不敢盯着陆离的眼睛,陆离自习了宇文濯所授的“阳关三叠”,原先的那柄短刀用得甚不称手,当下便谢过孙语迟。秦岚说道:“苏公子、陆姑娘,待此行功成,务必再回崇文苑一聚。”陆离双眼一红,哽咽着点点头。

于是苏执、陆离翻身上马,与众人洒泪而别,一路扬鞭纵马向西而去。两人深恐遭遇曳罗河追来,不敢稍有停留,未过多时便闻水声滔滔,却是已到了湍水之滨,陆离在前,苏执在后,两人又马不停蹄的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四五十里,方才稍稍放下心来。陆离先跳下马背,牵着缰绳缓步而行。右边河水湍急,大浪拍岸,左边却是遍野大树,林间黄叶无风自落,两人远眺湍水对岸,此时日已西斜,远处人家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河边有数名渔人正在泊船靠岸,三三两两的孩童在蹦蹦跳跳地结伴前来,迎接劳作了一天的父兄归家。苏、陆二人经历了数日的浴血厮杀和仓皇周章,此时见到夕阳下渔家的这般景致,皆是不由得感到轻松恬适。

二人走了半晌,谁也不说一句话,苏执看着陆离的秀美的背影,忽然说道:“陆姐姐,那孙语迟待你很好啊。”陆离闻言,淡然说道:“姓聂的小妖女待你也很好。”苏执一愣,被她呛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陆离原本也是耍耍性子,并非当真生他的气,见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苏执却大是尴尬,说道:“师父临终前吩咐我……吩咐我好生看护你的,我又怎会对她……”陆离闻言俏脸一沉,打断苏执的话,怒道:“陆离虽是孤身一人,却也不须勉强你碍于旁人之托,虚情假意地来照顾于我!”苏执一愣,不知自己为何又惹她生气,急切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说甚么才好。陆离双足一跺,狠狠地说道:“你逃到哪里,那小妖女便跟到哪里,这一辈子怕是逃不出人家的手心了!”说罢跃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苏执一呆,原来陆离这句话却令他心中恍然一动,又记起先前在师父坟前之时,那贺兰山曾对聂玉儿说道“左门主能从五泉山追至此地,姑娘自是功不可没”,苏执等人从夹山冲起,两个多月来几乎日夜不停地赶路,直到被逼入崇文苑,却仍被曳罗河之人寻得下落,仿佛是有人在暗中报信一般。仔细想来,那聂玉儿自从五泉山上现身以后,始终忽隐忽现出现在自己身边,莫非是她一直追踪自己行踪?苏执想到这里,赶忙也跳上马去,大声叫道:“陆姐姐!陆姐姐!”此时陆离已在半里之外,她见苏执迟迟未跟将上来,以为是被说中了心事,方才犹犹豫豫,前瞻后顾,一颗芳心更是勃然大怒,任凭苏执在后面急切地大呼也毫不理睬。陆离身子轻盈,骏马驼着她如同风驰电掣,两人一前一后跑出数十里,却始终相隔有里余远。

正当此时,忽见陆离胯下健马一声嘶鸣,轰然向前仆倒,陆离惊叫一声,身子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苏执起先还以为是长途奔驰以至于马失前蹄的缘故,但他一念未绝,便见左侧林间三条人影窜出,其中两人一前一后朝陆离疾射而去。苏执大惊,高声叫道:“陆姐姐小心!”话音未落,便纵身跃起朝陆离落脚处飞去。陆离人还在半空之中,听得苏执叫声,心知不妙,反手拔出孙语迟赠送的宝剑,也不管身后有无人来,运起“阳关三叠”第一式转身疾刺。却见有一人已到身侧,此人见她招式精奇,不敢怠慢,身形稍稍一顿,“当”地一声长剑出鞘,向陆离扫将过去,那人内力远胜陆离,两剑相交之下,陆离只觉右臂剧震,长剑便脱手飞出,后面那人则出手如风,连点陆离肋下要穴,陆离身子一软,被那人牢牢扣住左肩肩井穴。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两人的武功修为皆是不凡,出手之间如同兔起鹘落,快捷绝伦,陆离连来人面容都没有看得清楚,便已落入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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