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仙回家十来天了,虽然生活条件挺好,儿孙也孝敬。就是这生活不合拍。早上老人觉少,七点就起床了,在养老院也习惯了,八点就吃早点。可这家人,八点半才起床,九点多吃早点,孙子十点开铺子。刚回来头几天,把自己饿得头昏眼花的,后来儿子给买了点心,吃完点心,人家吃早点,她又吃不下去了。中午十二点半吃午饭。她又饿了。尤其晚上这顿饭,八点多才吃,实在太晚,老人睡得又早,吃完了就睡,很不消化,伤食了好几天。
回来这么多天,作息时间也调节不过来,不能跟全家人同步。所以瘦了三、四斤。尤其中午不睡觉血压高,刚睡着,重孙子就跑过来,老祖老祖地叫。杜美仙这屋,以前是孩子的游戏室。所以他跑顺腿了,没事就过来。整的杜美仙睡眠不足,再加吃的不应时。整天就迷迷糊糊,无精打采,感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杨旭看杜美仙的精神不好,就问她:“妈,是不是哪不舒服啊?我一会去买点牛肉,晚上咱们清炖牛肉,给你补补。”
“没啥,就是休息不好,没事,你去买吧。”
晚饭时,杜美仙闻着香味扑鼻的牛肉,食欲大开:“这牛肉炖的挺香。”加一块放嘴里,却怎么也嚼不烂。吐了又可惜,杜美仙不舍得。咽又咽不下去。最后喝两口汤顺下去了。
青菜炒得绿莹莹,吃起来脆生生的,可是杜美仙却咬不动,后边的槽牙都掉没了,就靠前面几个门牙嚼。她看家人吃的挺香,不忍心让大家为自己改变。每顿饭,能吃的就多吃几口,不能吃的就少吃或不吃。只有小璐璐一天围着她转,“老祖,老祖。”地叫着,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晚上,吴可言要洗澡。每次都是孟谦和帮着搓背。今晚孟谦和研究双色球,正在关键时刻。没时间给吴可言搓。小毛就主动地:“吴爷爷,我帮你搓。”
吴可言:“你不行,你不会搓。”
“行,我给我爸搓过。”
吴可言一听就说:“那你慢点搓,别摔着。”
搓完澡,吴可言看小毛从头到脚都湿了,水还直往下淌:“我说不行吧,你非说行,看你衣服都弄湿了吧。”
“我给我爸搓的时候,是用毛巾在脸盆里沾水搓,不像你用这管子。我不会用,水到处跑。”小毛指着水龙头说。
吴可言奇怪:“那你不洗澡吗?”
“洗啊,都是大哥哥和我一起洗。前胸后背,都是他给我洗的。”
吴可言心想:“真难为这可怜孩子了。”自己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帮小毛把湿衣服脱掉,要给他换上刚买的蓝色线衣。线衣是套头的,吴可言刚帮他套上头要往下拉,就看见小毛前胸,长着一撮黑毛。
吴可言一下惊呆了。用手摸着那撮毛,沉思着。
小毛:“吴爷爷,我冷。”吴可言这才惊醒。赶快给小毛穿上了衣服:“小毛,你这撮毛啥时候长的?”
“我爸说我一生下来就有,所以叫我李小毛。”
“你家住什么地方?”
“菊花村。”
“那你爸妈呢?”
“我没有妈。我爸说我小时候她就丢下我们走了,我只有爸。我爸采药,从山上掉下去摔死了。”
吴可言一听,抱着小毛,就伤心地哭起来:“好孩子,都是舅舅害了你,我该死啊,舅舅对不起你啊。”
把小毛哭的愣住了。他边擦着吴可言的眼泪边道:“吴爷爷,你别哭了,看你哭,我也想哭了。”
吴可言止住眼泪,把小毛抱在怀里:“孩子,你仔细听我说。”
“说啥啊。”
“以后不许叫我吴爷爷了,要叫舅舅。听明白没?”
“不明白,爷爷咋变成舅舅了,舅舅是啥啊?”
因为小毛和外界接触少,没听人叫过舅舅,所以不明白。
“舅舅是妈妈的哥哥,是你的长辈。”
“可我没有妈啊,咋有舅舅了呢?”
话音刚落,吴可言的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二十二年前,你妈生了你,因为你当时得了脑瘫治不好,你妈妈又没钱,为了救活你,我趁你爸妈早上睡觉没起来,把你偷偷抱出来,丢在路边。想到有钱人捡了去,会给你治好病。后来不知被谁捡走了。你妈怕再生个像你这样的病孩子,再也没敢生。因为丢了你,天天想你,抑郁成病,后来得了肝癌,十几年前就死了。可惜啊,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咋高兴呢。”吴可言想起苦命的妹妹,又止不住流眼泪。
突然,他又高兴起来:“小毛,舅舅带你找你亲爸去。他还活着。”
小毛兴奋地:“好,我又有爸爸了。”
自从公证后,孙学堂容光焕发,满面春风的,看谁都咧嘴笑。何日莲却心事重重,总觉得自己像个木偶,被别人操纵,想到这些,才明白自己当初要求公证,似乎错了。人性是最经不得考验的,自己的神经,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本以为公证后,自己嫁给孙学堂的时候,就能做到心安理得。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感觉空落落的?会觉得爱得太累,心力交瘁。是因为孙学堂及其儿子、儿媳对自己的不信任吗?
到底自己在孙学堂心目中占据了多少位置,目前已经不言而喻。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这是自己想要的爱情吗?看来这公证,证明的不只是物质的分割,更证明了孙家人的自私,也证明了自己的脆弱,和对人性的无知。
何日莲的茫然,孙学堂和张翰林都看在眼里。两个人的共同感觉是,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表情,都招人爱,惹人怜。一颦一笑,宜嗔宜喜,都让人心动。
孙学堂认为,反正都已经公证了,不会再有啥变化了,虽说现在不高兴,不过女人嘛,哄几句好话,全解决了。就公开来到206室,当着徐玉书的面,对何日莲道:“晚上到我房间,我有重要话跟你说。”
又对徐玉书道:“最近手气不错吧。”
“啥不错,净放炮。”
“那还得多练练。”
“这得凭运气,手气不好,咋练也不行。”
“是啊,那你们休息吧,我走了。”
徐玉书也是个聪慧的女人,早看出何日莲不高兴,就语重心长地劝她:“有啥愁的,不就一个公证书嘛,它成立的前提是你们要登记结婚。你们不结婚,它就是废纸一张。”
“可我现在越来越迷惑,嫁给他是不是对的,能不能幸福?”
“遇事果断的决策,是自信的表现,和必胜的保障。人生的这盏明灯,是靠自己来点亮的,而不是指望别人,即使别人有千条妙计,你总要有一定之规。要使自己游刃有余,不为别人所左右。你说对不对?”
“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每当我心乱如麻,方寸大乱的时候,都是你在鼓励开导我。我知道,自己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可是一遇到具体事时,就心软,经不住孙学堂的哀求和眼泪。我真没有原本自己想的那么坚强和睿智,看不清事物和人的本质。”
“孙学堂早就吃透了你,我不是挑拨你,他说的话,你要一分为二的听,做到心中有数,才不会吃亏。你啊,是因为身在此山中,所以不识庐山真面目啊。”
“那我这就是当局者迷了。”
“对喽,你总算明白了。”
而张翰林和孙学堂不同的是,从多次跟踪何日莲,看着她与孙学堂苦苦相恋,为孙家所做的忍耐与让步,让他体会到这个女子的善良和善解人意。更对她的委曲求全心存怜悯、同情。
但看孙学堂的后期作为,说明他根本不懂怜香惜玉,更不会欣赏何日莲的好,简直就是牛嚼牡丹,何日莲要是真嫁给他,注定不会幸福。就很为何日莲不平,觉得孙学堂太不配何日莲了。
见何日莲愁眉不展,就故意找吴可言,到何日莲屋中打麻将。他坐何日莲对家,想方设法找乐子,逗何日莲开心:“我说个笑话,不知道你们听过没?”
吴可言道:“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听过没?”
张翰林:“这个笑话说的是人生什么最重要。听过没”
何日莲望着张翰林:“没听过,你说吧。”
张翰林道:“两只青蛙相爱,婚后生一癞蛤蟆。公青蛙见状大怒:怎么回事?母青蛙哭着说:他爹,认识你之前我整过容,说明了解很重要。小驴问老驴:为啥咱们天天吃草,而奶牛顿顿精饲料?老驴叹道:咱爷们靠腿吃饭,人家靠胸脯吃饭,说明心态很重要。鸭子与螃蟹赛跑难分胜负,裁判说:你们划拳确定吧!鸭子大怒:我出的全是布,他总是剪刀,说明先天很重要。狗对熊说:嫁给我吧,你会幸福的。熊说:嫁你生狗熊,我要嫁给猫,生熊猫才尊贵,说明选择很重要。”
其他三人听完笑了起来。吴可言道:“有点意思,确实如此啊。果然都很重要。”
小毛也跟着吴可言过来,虽然不懂大人们说的啥意思,也跟着转来转去地拍手笑着。气氛即融洽又轻松。
临走时,徐玉书:“明天还继续打啊,我不服输。”
大家齐道:“好,好。”
晚上,何日莲来到106室,孙学堂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咋才来,我都等急了。”
“有啥急的,天天见面还急。”
孙学堂拉过何日莲的手,坐在自己旁边:“咋这几天又不高兴了?告诉我,我哪又做错了?我改。”
“没错,你们家全对,有错也是我的错。”
孙学堂一听,何日莲说的都是气话。就直截了当地:“你的意思孩子们错了呗?”
“我不敢说他们有错。”
“你得体谅他们,又请假,又借车,还不是为咱俩好。”
“为咱俩好,就全包办代替了吗?去公证说去就去啊,起码先通知一下好不好?连起码的尊重人都不知道。”
“不是早就说好要公证吗?”
“那就不能有变化了,再说了,我都跟人约好了做别的事,他们一来拉着就跑。就不能先打个电话说一声啊。看看,这就是你的家教。”
“我又没电话,你的电话他们又不知道,咋通知你?”
“这都是借口,上次孙少华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定好?接待室里也有电话,可以找你,我真不知道你们把我当成了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日莲,我的好宝贝,你别生这没用的气。农村人心粗,有礼数做不到的地方,都怪我,别和他们一样见识。”
“你找我来,啥重要事?就这事啊。”
“公证也公证了,就差领证了。我这也是双人间,和你屋价格一样。咱俩是不是可以搬到一起住了?”
何日莲一听,脸刷就红了:“证都没领,怎么可能住在一起。”
“领证不就是个形式吗?只不过是提前住几天,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怕啥?”说着就要搂何日莲。
何日莲一闪,马上站起来。被气得满头黑线:“不是黄花大姑娘,就要像你一样不知廉耻吗?你懂不懂尊重人啊?你是不是人啊?”说完愤愤离去。留下孙学堂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杜美仙一看表,晚上八点半了,孙子还没回来。一家人都在等他吃晚饭。自己肚子早饿过劲了,又快到了在养老院睡觉的时候。两只眼皮直打架,坐在沙发上打盹,突然璐璐跑过来,一下扑到杜美仙怀里,嘴里直喊:“老祖,老祖。”
这一扑,把杜美仙吓得一激灵,心嘭嘭地跳个没完。罗菲看见,赶快冲碗糖水让杜美仙喝:“这孩子没轻重,看把老祖吓得。”
杜美仙:“别说他,他太小,不懂事。”喝了几口糖水,太甜,怕得糖尿病,不敢再喝了。看璐璐吓得不敢吱声,赶快叫璐璐:“乖重孙过来,上老祖这来。”
这一吓,杜美仙倒精神了,睡意全无。直到九点多,孙子才回来。罗菲:“今天咋回来这么晚?”
“有个客人挑来挑去的不走,又不好撵。结果啥也没买,你说气不气人。”
“快吃饭吧,就等你了。”罗菲道。
杜美仙有点饿急了,就多吃了几口,吃完就睡了。又不消化,半夜就开始拉肚子。到早上,厕所供不应求,还好璐璐坐便盆。这几个大人像走马灯似的,排着队上厕所、洗脸、刷牙。把个杜美仙憋得,眼看要拉裤子里了。
杨旭刚要进厕所,她一把推开,抢了进去。杨旭:“你慢点,别摔着。早上你不是第一个上的吗?怎么又要上,还这么急。”
“拉肚子,再不上拉裤子里了。”
“我一会就给你买药去。”
养老院里,吴可言问:“小毛,想不想你大勇爸爸。”
“吴爷……舅,我可想了。老梦见他,你领我去找他呗。”
“好,养恩比生恩大,舅舅先领你去找大勇爸爸,我要好好谢谢他,把你扶养这么大。”
吴可言带小毛来到菊花村,找到了冯刚村长,冯刚把他俩领到李大勇坟地。小毛一看见碑上李大勇三个字,就用手指着字,一字字念:“李、大、勇。”念完,抱着石碑放声大哭:
“爸爸啊爸爸,我想死你了,为啥你丢下小毛,自己走不管我。你回来吧,把小毛也带走,爸爸啊,我想你啊。”
吴可言摆着贡品和鲜花,烧着纸钱:“来小毛,给爸爸送点钱。”
小毛过来一边烧纸,一边问吴可言:“你不说找我大勇爸吗?我爸在哪呢?”
吴可言指指坟:“就在这底下。”
“那不行,他一个人多害怕,多闷,把他拉上来吧。”
“人死了都要埋地下,拉上来不叫野狗和狼吃了。”
小毛一直抽泣着:“我想看看他,看完再埋了行不。”
“不行,不能折腾死人,让他安安静静的睡吧。”
“那我只能做梦见到他了吗?”
“对,只有梦里相见了。来,给你爸爸磕三个头。”
小毛磕完头,坐到坟边不走了。吴可言:“小毛,跟舅舅回去了。”
“我不回,我要等黑天。”
“等黑天干什么?”
“黑天,爸爸变成鬼,就会出来。我让他尝尝点心,他从来都没吃过,可好吃了,我还可以看看他。”
“傻孩子,世上没有鬼。别听韩爷爷瞎说。你不是害怕鬼吗?”
“别的鬼我怕吃人,我爸我不怕,他不会吃我的,还会帮我打别的鬼,所以我不回去。”
“如果真有鬼就好了,舅舅陪着你,咱俩还能看见你妈妈。听舅舅话,走吧。”
小毛无可奈何地跟吴可言走了几步,回头对着坟地:“爸爸,你好好睡吧,想我了,就来我梦里啊。”、
何日莲回到房间,一脸怒气。徐玉书:“又为啥事生气?天天这么生气,血压还能不高?”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说这人竟想美事,让我留下陪他,真不知他咋想出来的。”
“这是男人本性,换一个角度看,或许他太爱你了,这不值得生气。哪个男人看见心爱的女人不想上床。”
“是啊。我就不懂,明知自己不行还要上,这不是精神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