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问你去了哪里,你抱着我,说你一直都在,从未离开,我哭着笑着,然后,然后梦就醒了……
熳儿的家乡,临圻城,位于龙国西南方,毗邻国境。
孩子们一路上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赶路,总算在十六日晚上抵达临圻城。虽然天已经很晚了,大家也很疲惫,可是谁也没有提出要停下来休息,因为他们看得出来,熳儿很心急。
大家默默的跟在熳儿身后,在城外荒野树林中一处接着一处的寻找着什么,熳儿沉默不语,大家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害怕会打扰了她。
熳儿……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夜色中,熳儿焦急的一遍又一遍的寻着,许是夜深了,天色太暗,熳儿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片最深的回忆。
熳儿慌了,她怕她离开的太久,已经把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遗失了。
看着熳儿越来越心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凌乱,大家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帮起。
终于小师弟觉心上前一步拉住熳儿,看着她茫然又慌乱的眼,觉心压下对师姐的心疼,温柔道:“肯定是师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家,现在天又太黑了,才会一时找不到的,天马上就亮了,先别急,等天亮了再找好吗?”
熳儿仿佛这才意识到同伴们的存在,她怔怔的望着觉心和大家,也不说话,只是眼眶越来越热,眼泪就这么滴落下来。
熳儿把脸深深的埋在觉心的肩窝,无声哭泣着,觉心被熳儿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轻轻的环着她,给她依靠。
五月十七日,每年的今日,熳儿都会莫名的黯然失落,可今天是觉心第一次见熳儿师姐伤心的落泪。
熳儿出神的望着天际,盼着日升天明,大家也默默陪着她一夜无眠。
天微亮后,熳儿还未动,大家就都先起来叫她了。熳儿心里是温暖又感激的,她知道无论过去或是将来如何,眼前这几个人都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
晨光中,熳儿凭着幼年的记忆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没有,还是没有。
祈安不忍熳儿师姐心急难过,小声建议着:“师姐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可以一起帮师姐找啊!”
然而熳儿不知为什么,听了祈安的话,垂着头,似乎更难过了。
觉心忙道:“我看那城内也已经有人在走动了,不然我们进城去,师姐找人问一问,兴许有人知道呢。”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熳儿并没有急着找人打听关于她家的消息,只是漠然看着来往的人群和周遭的事物。
那冷眼旁观的模样不像是归人,倒像是陌生的过客。
尤其是她看着过往行人的眼神,觉心有一刹那竟隐隐觉得师姐眼里是……带着恨意的。
熳儿漫不经心的在街上走着,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竟发觉原来自己所刻苦铭心记得的一切都早已悄然消逝了。
记忆中的人和物都已不再是旧时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物不是,人亦非!
可也有没有变的,或是变的少的。
熳儿仰头望着眼前威严气派的府宅,仿佛其和自己记忆中的还是一样没有变。
朱红的大门,门口仍是那两个守门神兽石像。
可是也不一样了!
熳儿冷冷看着眼前门上横挂着的一块金字牌匾,上有‘姚府’两个大字,那两个字就像是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扎疼了她的心,可她死命的咬牙忍着。
众人不明所以的陪着熳儿在这金字匾额下出神发愣,突然边上传来一阵吵闹的叫骂声。
“滚开,你这该死的东西,你再敢来这碍着老子的眼,小心老子我把你那条腿也打折!你这肮脏的混蛋,不知羞耻的东西。”
众人寻声望去,看见边上有一人正愤怒的对着另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儿叫骂着,那乞儿头上戴着个同样破烂不堪的大斗笠,让人看不见他的脸。
乞儿靠着这大门边上的墙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专心的用力擦拭着地上扔着的一块断成两段的残破旧匾,破旧的匾额被他擦的没有一点灰尘,可上面的金字朱漆却已经褪了颜色。
这乞儿任人用多难听的话骂他也不理不睬,那叫骂的人见了,更加气恼,怒气冲天的冲过去指着乞儿是一通破口大骂。
“你就是在这等到死也没用,人家指不定在哪重新安家过好日子呢,早把你们这帮蠢东西忘得干干净净了,就你们这几个傻的想不开的,还耗在这里指望着人家回来管你们?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他们就是没在外面死绝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这临圻城容不下叛贼!还有你们这帮该死的蠢东西,我劝你们趁着还有命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别硬赖在这临圻城不走,这临圻城没有你们的地方!”这人扯着嗓子大声唾骂着乞儿,还不忘抬腿恶狠狠的踢那断匾一脚。
“呸!肮脏的东西,真他娘的晦气!”
断匾被踢翻过来,只见上面有一个残缺不全的‘府’字,另一个字已经无法辨认出来了。
熳儿看着那残损破旧的断匾蓦然红了双眼,她咬牙怒瞪着那恶奴的丑陋嘴脸,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去打断他狗腿的意念!转眼再看那乞儿,匾额被踢翻了也不言语,就是闷不吭声的捡起来,接着擦。他始终低垂着头,而且头上又有宽大的斗笠檐遮着,熳儿没有办法看清他的脸。
这时有一队人马外出归来,领头的那人似乎是个军爷,身后跟着的六个人也都是将士的装扮。
熳儿死死瞪着那领头人,眼中更是充满了掩不住的强烈恨意,可是那人骑在马上风尘卜卜的归来,全然没注意到边上这几个孩子。
而刚才还恶声恶气的打骂乞儿的那人,见了这领头人,忙不迭的跑过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陪着笑脸,又是开门又是帮忙牵马的。
“爷,您回来了,您这一路辛苦了。”
“嗯。”那人冷着脸将马的缰绳交给他,转身要走,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了那蜷缩在一旁不停擦拭断匾的乞儿。
其他下人见他在看那乞儿,以为他在生气,于是更加用力的踢打乞儿,想快点赶走他。
“快滚,该死的东西,再赖在这不走就打死你,快滚!”
“住手。”那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乞儿,冷笑道:“他要等就让他在这等,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死心!”
而那乞儿,只是沉默的捡起被打掉的斗笠,扬手掸了掸灰土,接着靠着断匾坐在边上,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正眼看那些人一眼。
熳儿仔细的注视着那乞儿没有遮挡的脸,努力想看清他隐藏在满面的沧桑和风霜之后的模样,终于她看到那人右边脸上触目惊心的烙印着一个‘叛’字,熳儿霎时泪流满面,语音轻颤的唤了一声:“丁护卫,是丁忠丁护卫吗?”
这一声曾经的称谓让乞儿丁忠的身躯倏然一僵,他愣愣的望着熳儿,似乎想从熳儿的脸上身上找到一点与记忆中的身影相关的模样。
半晌后,丁忠忽然热泪盈眶,急忙扶着拐杖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奔到熳儿身前。
丁忠满脸泪痕,单膝跪下,悲痛道:“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啊!”
熳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痛大呼:“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觉心注意到这人跪拜行礼的姿势,不若寻常人那样双膝着地,而是像将士一样特有的跪拜之姿,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大家一起,跟随着这人,由他带路,去寻找熳儿师姐的家。
丁护卫对于自己为什么会瘸腿的事,不愿多提,只是在前手拄拐杖踮着脚努力想走快些,大家看到有几次,他在偷偷抹泪。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丁护卫竟然带领众人再一次来到城外大家之前来过的树林。
“这里我找过了,不是。”
熳儿四处观望着,可是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记忆中的那两棵她和哥哥亲手栽下的枫树。算一算,这些年过去,那两棵小树也应该长高长壮了,可是奇怪的是,她按记忆中的方向找了又找,却是连一棵枫树也没有看到。
对于熳儿的疑惑,丁护卫却是目光闪烁,垂头不语,只是沉默着在前领路。
丁护卫带领熳儿来到两棵枯死的断植前,他低垂着头退到一边。
熳儿不解的看看他,又抬眼看了看那两棵断植,断植前面是一小片平坦的草地,零星开着几朵火红的小花儿,熳儿心想着,母亲若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喜爱它们的。
熳儿纳闷道:“确定是这里吗?这些年这里变化似乎挺多的,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我和哥哥当年怕时间久了会找不到地方,特意栽了两棵枫树做记号,这里没有啊。”
闻言,护卫丁忠颤抖着跪倒在地,伏地痛哭。“大小姐,丁忠该死啊!”
熳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突然怎么了。
突然熳儿眼光再次扫到那两株断植,就像是一道闪电猛然劈上她的心头,熳儿终于恍然大悟。
“娘!”熳儿失声尖叫一声飞奔过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她伏在那几朵小红花儿前,撕心裂肺的哭嚎着。
“娘,娘啊,女儿回来了啊,娘啊,是女儿回来了啊,娘……”
见此情景,师兄妹们全都震惊的立在原处,他们以为熳儿在寻找的是……家呢!
怎能让人不伤心,日夜牵挂十余载,一路奔波殷切冀盼,只以为是别后苦思今夕终得以重相聚,却原来你我同是无家可归之人!
“娘啊……”熳儿伏在地上哭的悲痛欲绝,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熳儿愤然抓起丁护卫,哭喊着:“是谁?是谁毁了我娘的坟?到底是谁干的?”
丁护卫跪在地上,悲伤的痛哭流涕。“丁忠无能,不能守住夫人的墓冢,丁忠该死啊!”
熳儿疯了一样悲愤的抓着丁护卫,满怀不甘的尖叫着。“家破人亡还不够!家破人亡还不够!难道非要我们尹家全部都死无葬身之地才甘心吗?是不是非要死无葬身之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