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延湦病倒了。
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额上不停沁出汗水双手却无比冰冷。
熳儿吓坏了,娇小的她努力撑着他高瘦的身子,储家的下人们急着想带公子回府就医诊治,可是昏昏沉沉的储延湦死死的拉着熳儿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无奈,大家只能将他安置在尹家人的小茅屋里,由大师兄决明为他把脉医治。
可喝过了药,虚弱至极的储延湦却怎么也不肯安心的闭上眼睛休息,即使头痛欲裂,浑身乏力甚至有些精神恍惚,他也要强撑着睁着眼看着熳儿。他在害怕,怕闭上眼,一切就又是一场梦,醒来了,仍是不见熳儿。
熳儿守在床前,任由他拉着她的手,一如年幼时一样。
见他明明已经又是疲惫又是难过的却仍是硬挺着不肯闭上眼睛休息,熳儿更急了。
“你快闭上眼睛睡觉。”
储延湦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却又心满意足的笑意。“我的小熳儿长大了。”
熳儿恼了。“别胡说八道,快睡觉!”
“咳咳咳……”储延湦无力的咳了几声之后,才温柔道:“我怎么也找不到你,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勉强说完,又是一通咳。
熳儿紧蹙着秀眉,关心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没想到竟还会再见到他,突然的重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敢回眸迎视他的眼,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像个多年未见的朋友那样自然随意的闲聊问候吗?她做不到。
她想哭,鼻头莫名的酸涩,眼泪也好像一直在眼窝里打转。可是为什么呢?不是已经忘记他了吗?这么多年,她刻意将有他的那部分回忆深埋在心底,从不去想起。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反正也不过就是一个年幼时的玩伴而已。
可是当他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时,她才发现原来那些回忆还在她的心里,回忆里的人…也还在,并且更加深刻清晰,更加…刻骨铭心。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关心,而她的人生也再不会与他分享。
似是没发现她的沉默,他又笑问:“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也不写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
知道他也在强颜欢笑,可她只能选择漠然以对。
熳儿冷声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出去了。”说着,熳儿微用力想抽回被储延湦握着的手。
可她才刚有所动作,他霎时用力更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故作出来的惬意和随性不再,病弱的面容上再也掩不住满目惊慌失措和惶恐不安。
他像是用尽了生命中全部的力量拉着她的手不放。“别走,求你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别走……”
不是没发现她的冷漠疏离,也不是不知道她蓄意在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心墙,现在的自己于她来讲或许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吧!
可他没有办法放手,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失而复得,这次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们分开。
“对不起…咳咳咳…真的对不起……”
一声声伴着剧烈的狠咳的哀求和歉语愈加让熳儿想逃,可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为了自被他捏痛了的手掌心传来的那抹冰冷和颤抖。
熳儿不再使力,就任由自己的手牢牢的被他握着,可她也不回应他。
强忍着不去关心他,熳儿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储延湦急切道:“可当年…”
不等他说完,熳儿冷冷的打断他。“当年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况且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
“那我呢?”储延湦微慌的望着熳儿。“你也不记得我了吗?”
她宁愿不记得。
“记得啊。”
闻言储延湦顿时面露喜色,可熳儿接下来的话又仿佛狠狠打了他心窝一拳。
“你是罗姨娘的孩子,又是大哥最要好的朋友,而且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嘛,虽然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但是人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说谎,他知道她都记得,只是不愿承认。
“那你还记得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吗?”
果然熳儿马上反应激烈否认道:“我才不是,婚约已经解除了。”
“婚约没有解除!”储延湦也急了。“我不承认,我们说好等你长大了就成亲的。”
“那时我们才几岁?小孩子说的话怎么能当真?”熳儿又气又恼,起身想离开,可储延湦一时情急又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
“怎么又咳了?”熳儿急忙靠近点轻拍着他的背。“要喝点水吗?”
“咳咳咳咳……”储延湦咳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摇摇头。
待好一会儿后,储延湦才总算是平复了气息。看着熳儿为他焦急的样子,莫名的让他的心为之一动,这似乎是从没有过的感觉,不自觉的他脸上的笑意也更温柔了。
可惜一径躲避他的她没有看见。
他满怀歉意凝视着她。“你怪我是应该的。”
她不以为然的看着别处。“我怪你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
“可我没有在你身边,更没能保护你。”
“……你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你在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不会让你受了委屈。那时我还在傻傻的想着你怎么离开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不想是尹家出了事,又听说祖父擅自做主解除了我们的婚约,我一心急就病了,等我再去找你时,就听说你哥哥带着你离开了。”
“你…你那时怎么不等我?”
“……等你做什么?那时所有的人都在赶我和哥哥走,况且尹家和储家又没有关系了,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熳儿有些赌气的说道。
果然一听她说没有关系,他又急了,挣扎着坐起身,双手拉过熳儿急着想表白心意,谁知突然,‘砰’一下,门被撞开了。
只见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手里拿着块吃到一半的饼,气呼呼的要冲过来,嘴里还不停气愤的大喊着:“喂,你这家伙,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快把你的脏手拿开,谁让你随便动手动脚的?”
“就是嘛!”祈安也跟着大喊道:“你快放开我师姐啦,你是哪来的登徒子竟然敢占我五师姐的便宜!”
储延湦不知道他们两个男孩子和熳儿是什么关系,只是见他们似乎十分不高兴自己亲近熳儿,向来成熟稳重的他竟突然当着他们的面刻意的用两只手包覆在熳儿的小手上。
觉心和祈安兄弟二人一看更急了,气急败坏的嚷嚷着就要冲进屋内,却被一直守在门外的储家护卫给拦了下来。
“让我们进去,你这混蛋竟敢占我师姐便宜,白痴,快把你的脏手拿开,不然小心本公子把它剁下来喂狗吃。”
尹家人见储家那四名护卫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饼,边动手阻拦觉心和祈安不让他们两个进房内打扰自己主子,一边还要大口大口的吃着饼,而另外三位在一旁也是不停的大口大口的吃东西,不由得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几位爷怎么饿成这样?”
“别急别急,还有饼呢,疾风大爷您倒是慢着点吃,别再噎着。”
正说着,狼吞虎咽的疾风大爷,也就是之前与觉心交手的那位,真的就一大口饼噎在嘴里咽不下又吐不出,奈何他还得分神应付这两个烦人的小鬼,顿时是憋得他满脸涨得通红。
“水…咳咳…水……”
“哎呦,就说您慢着点吧,水,快去拿水,哎呦真是的,这是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饿成这样!”
觉心见他的狼狈样,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哈哈哈,活该,噎死你这个白痴才好呢,哈哈哈!”
疾风并不理会他,只是在他趁机想越过自己溜进屋时再一次伸手一把将他抓了回来,转眼见有水递过来,他一把抢过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碗才总算是缓过气来不至活活被口吃的噎死。
觉心见竟然是自己三师兄帮忙给他拿的水,气得直跳脚。“三师兄,你干嘛给这混蛋水喝,就让他噎死好了!”
安朗没理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绕过正缠斗在一起的三人进到屋子里。
疾风:“本来是听说当年收养尹姑娘的那位武林人士在江湖上出现了,我们急忙赶了过去,可谁知对方行踪不定,等我们赶过去人家已经离开了,我们猜想着也许还没走远,就又找了两日,也没顾上吃口吃的。今天早上又突然接到府上来信,说尹姑娘回来了,要公子快些回来,我们不敢耽搁,又是一路上拼了命的往回赶,直到现在总才算得出空来停下来歇一歇。”
说是歇着,其实他此时一只手拿着饼继续吃,另一只手却仍忙着对付觉心和祈安没有停下来。
安朗来到床边,木然垂眸盯着储延湦握着熳儿的手。
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放开。”
“啊?”熳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见他只是直直的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吗三师兄?”
倒是储延湦反应过来了,心想这人也定是和门外那两个男孩一样,见不得他接近熳儿。
这么想着,储延湦故意更紧的拉起熳儿的手,而熳儿也没在意。
安朗沉默不语的盯着熳儿和储延湦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半晌,突然弯下身子直接伸手抱起熳儿就往外走。
身材高壮的安朗抱着娇小的熳儿就像大人抱着小孩子似的。
熳儿被三师兄闹糊涂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三师兄抱着走。
再看储延湦,见熳儿走了,这下子是真的慌了神,急得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追赶,可因为大病未愈,加上又多日奔波劳碌一直未进食,此刻是浑身乏力使不上一点力气,是以他脚刚着地,腿一软就重重摔倒在地。
储延湦伏在地上也不管自己病弱的身子受不受得了,心急如焚的他拼命向前挣扎着想追回熳儿。“别走熳儿…咳咳咳咳…别走,求你…咳咳…回来熳儿……”
熳儿回头见他狼狈的模样,蓦地红了眼眶,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