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反正“他们”如果有恶意的话，早该出手了吧！兼思点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僵住。
他终于想到宝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回头，宝刀何尝去塔后？根本是投进了塔里！
他追过去，她已经在塔内。他跟入塔内，她已经站在暗道口里，一块手帕浸湿雨水、掩住口鼻。这块手帕也是小藤带给她的，特供，朱兼思没有。怪不得宝刀笑得明丽而得意：“我已经进来了，你再跟进来，就等于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我劝你还是在外头接应我吧！”
接应她个头！兼思准备暴起揪她出来。宝刀大叫了一声：“朱兼思！”
他止步。
“你在外面，”宝刀声音变得很柔和，“我放心。就算出事，你也会救我。我要是在外面，可救不了你。”
朱兼思真的就站住了，看她像一蓬欢快的小火苗，投进密道里。连那么浓的黑暗，都要被她照彻似的。
他只盼这蓬火苗不要熄在里头。
宝刀跑了几步，离昏倒也差不多了。
都怪笨兼思，还要在地道口跟她说话，害得她多吸了很多浊气啦！虽然有手帕掩着，这味儿还是吃不消，怎么办？
嗯嗯，就当是臭豆腐、臭鸡蛋——啊不，臭鸡蛋不能吃——好吧，臭冬瓜臭毛豆臭鱼臭鲞，这些二娘她们捏着鼻子不要吃的东西，宝刀吃起来不是很香嘛！味由心生，四大皆空，臭即是香，香即是臭，佛法无边……
喂，即使认定这是香，香得也太浓了，还是熏得人要晕倒啊！
宝刀想转身逃回去，却见曾经吓住她的那些大石门中最近的一扇，已在她面前打开了，一具骷髅倒在门边。
宝刀就再也不考虑“逃”这个字了，而是勇往直前奔过去。她奔过去也救不活骷髅。但既然有人死在这里，那么哪怕浓“香”要把她熏死，她也还是要过去看看的。
门里死着不少人，恐怕死的年代也不是太久，骷髅还没有完全化为白骨，无怪乎散发出富有杀伤力的气味。但是奇怪，宝刀进了门之后，臭味倒淡了。她越往房间深处走，臭味越淡，渐至于无。夜明珠的光芒已经照不见房间深处，但并不太暗，宝刀看见墙角有一片绿荧荧的苔藓，发着微光，凑近了，能闻见隐隐约约的清香。
用这东西捂鼻子，会比手帕的效果更好吧？宝刀试着拉了拉它，竟很容易就整片掀起，便把它掩在口鼻前面，呼吸了第一口，清香透脑，神清气爽；呼吸了第二口，神完气足，而苔藓却有些枯萎，微光也消失了。微光一消失，房间深处就陷入一片黑暗，宝刀心里发毛，拔足往有光线的甬道里奔，一边又吸了一大口。苔藓彻底萎缩，并化作碎片从她手里滑走了。宝刀也看不见，只知道手里一空，也不知怎么了，且跑到有亮光的地方，定定心，又去查下一个门。兼思在外头喊：“你还活着吧？”宝刀大声喊回去：“没事！”
大喊的时候，当然要吸气。奇怪！宝刀觉得空气并不是那么臭了，即使大吸一口也能容忍。莫非是臭味已经消散了？宝刀很感欣慰，继续巡视，看几乎所有房间里，都倒着骷髅，只是再没有发光的苔藓。
让兼思知道他跟这么多死人共处一室两年，他会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吧？宝刀坏笑着想。至于她自己，一旦摸清楚石门后面是什么，她就不再害怕这些石门了，只是对那些骷髅感觉很遗憾：外面的阳光是好的、花朵是好的，甚至落雨和落叶也都是好的，可惜他们看不见了。爹爹曾说，生前无畏的勇士，死后会得到永恒甜美的安息。宝刀只愿这些骷髅生前都是勇士。
竖起耳朵，宝刀忽然听见甬道外头有打杀声。
那一伙人摸过来时，兼思的表情很复杂。
有的黑炭涂脸，有的红泥抹眉，有的束着补丁摞补丁的薄袄，有的披着明显不合身的肮脏贵重袍子，有的踏着战靴，有的就趿拉着老棉鞋，有的拎着斧头，有的攥着拨火棍！这一伙人，到底是来打架的，还是来搞笑的，还是来找死的？
这一伙人端详着兼思，表情也很复杂。
是个漂亮小哥，个子也挺高，仪表都算气派的，可身上的衣服怎么又旧又紧，很不气派呢？他眉毛又细又长，举止看起来很有礼貌，出身应该不错吧，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他皮肤苍白得像是很久不见阳光了，相当不正常。是生了大病？还是地里爬出来的僵尸？听说僵尸的脸都很白……
“你们是什么人！”兼思终于开口。
这伙人觉得很受侮辱。哦拜托！哥儿们一副强盗派头，干着专业的强盗营生，一看还看不出来吗？还要问！这是侮辱哥儿们的职业形象吧？
“天果寺是不是被你们毁掉的？”兼思再次开口。
这伙人又觉得太受抬举了。拜托！天果寺哪轮得到他们来毁！这小哥果然是从地里爬出来的吧？
“你们来干什么的？”兼思第三次开口。
这伙人想回答：来打劫。但是对一个很具备僵尸潜质的小哥儿叫打劫，会不会太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
他们陆续把目光都转向头儿。头儿的功能，就应该在这时候发挥出来嘛！
头儿脸白，而且胖，头上戴一顶彩绣扎巾，神气得像一只打扮好了要去参加农产品展览的猪。在众人目光下，他很快拿定了主意：“我们是来打劫的！”并且英勇地给左右鼓气：“任何时候都要敢于亮名头，我们才能发展为白龙寨、青神岭那样的大强盗！”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话：“冲啊！”
兼思还在琢磨着呢：白龙寨他是知道的，宝刀的家。但青神岭只不过是白龙寨旁边的一道山岭，什么时候也成了大强盗的代名词了？他琢磨的时候，样子就显得有些呆呆的。强盗们一看有机可乘，便照着头儿的建议，冲了。
冲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拿猎叉向兼思腰上直刺，另一个举拨火棍朝兼思眼睛猛戳。他们一向认为，立功要赶早。你如果不够早，往往就什么也没有了。正所谓，杀猪要趁热！
兼思站在那儿好像还是在发呆，还有一丝丝惊讶，举起手轻轻拨了拨，猎叉忽然就挡在拨火棍前面，拨火棍则敲在了猎叉上。
两个赶着杀猪的强盗，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猪，笨死的猪！
两头笨猪脑袋撞在一起，后面的强盗则纷纷撞在笨猪身上，场面大乱。宝刀恰在此时从甬道里冲出来，只见一群人用“压也压死你”的姿势撞跌向兼思，大喊一声：“好不要脸！”奋身跃入战团。
关在密室里的时候，她只能埋头练功，没有实战机会，闷也闷煞，这一次，师出有名，气贯长虹，好似彩蝶穿花，又如蜻蜓点水，脚踩梅花桩步，手做如意舞旋，虽说是仁义第一，不造杀孽，但把这班猪头拨来转去戏弄一番总是可以的！但见宝刀一遭盘桓，专拨人头，须臾把所有人都拨得七荤八素，最后连那戴彩绣头巾的白胖子也跌到了地上，头巾且被宝刀抓在手里。
“这不是女人家用的吗？”宝刀端详着头巾，好奇地问。
兼思脸上已有怒气，喝问：“你们抢了女人的东西？那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的！”白胖子哭丧着脸分辩，“我妈从小把我当姑娘养！”
他的耳垂上确实还打着耳环洞眼。
“好吧，”宝刀点头道，“白胖子——”
“等一下，为什么叫我白胖子？”白胖子抗议。
“因为你白，而且胖！”宝刀没好气。
“我不白，是别人太黑。”白胖子继续抗议，“我不胖，只是脸大！”
“好吧，唠叨大脸！”宝刀跺脚，“叫你的手下都爬回来，不然我剁了你！”
那些强盗趁着头儿被审问，正悄悄做蜥蜴状爬离现场，听到这句话，只好又悄悄爬回来，继续装死。
兼思眼中溅出一点笑意来，咳一声，正容道：“说，你们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么……”唠叨大脸眼珠子一转，“正月里探妹正月正，我与那小妹妹去逛花灯，花灯是假的哟，妹子，我试试你的心哪，咦哈呀呼嘿！”
他竟然唱了起来！
宝刀摸摸他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吧？”
“多谢女侠关心。”唠叨大脸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女侠与侠客，金风玉露，高屋建瓴，浑然天成，我等怎敢冒犯虎须？想结识两位，就跟两位开个玩笑。正所谓，刀棍是假的哟，试试这结识的心哪，咦咦哈哈……”
“有这么结识的吗？”宝刀叉腰问他。
“是，是，小的们也知道错了。”唠叨大脸瞟了一眼宝刀，又瞟了一眼兼思，柔媚道，“那小的们退回去重想。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儿再过来拜会两位……”
蜥蜴们悄悄爬开……
“回来。”兼思道。
并没有提高语气，但威仪浑然天成。蜥蜴们赶紧又奔回来，重新乖乖跪成一地肉猪。
“说说，天果寺怎么毁了？”兼思命令。
唠叨大脸开讲，天果寺是毁于战火。兼思和宝刀都很吃惊，这儿怎么会有战火？于是唠叨大脸再往前面一点开讲：据说安城二少君“出猎失踪”，去年忽然现身，说是被大哥排挤下了杀手，不得已逃出来的，历数大哥和父亲祸城殃民的事例，举起义旗，要算个总账。安城城君中风，大少君洪综摄政，拉出军队跟二少君洪缣的义军开打，在张邑这儿打了个大战，别说一座寺庙，连民居、官宅都轰平了。后来张邑北迁，格局小了很多。原来的张邑、桑邑以及白龙寨一带，就成了强盗和义军们割据的地盘。
宝刀听到一半，“咦”一声，看了兼思一眼。
兼思说自己是二少君，怎么拉军队的又有个二少君？
兼思脸色也越来越糟，最后几乎玄如锅底了。宝刀赶紧问唠叨大脸道：“你说，白龙寨又有强盗了？”
“有，有。”唠叨大脸点头如鸡啄米。
“我爹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了。”宝刀对着兼思笑靥如花，转头又问，“那么大寨主身体还好吗？”
“白大寨主？”唠叨大脸很吃惊，“姑娘认识他？”
那是！岂止认识！宝刀笑道：“是啊。他在寨子里还是以前一样威风吗？”
“他不在寨子里了啊。”唠叨大脸回答。
宝刀笑容像还没盛放，就像着了霜的花，连凋落都来不及，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你自己说白龙寨里又有强盗了！”
“几个小强盗占了那里的地。白大寨主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唠叨大脸偷偷看看宝刀的神情，“不过白龙寨有一些好汉，在下知道他们的去向。他们去青神岭了。”
“青神岭现在是谁主事？”兼思开口问。
唠叨大脸满怀崇敬地回答：“悟宁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