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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山高水远(4)

回来后写信请天水朋友寄来一本《天水史话》,其中关于大地湾的部分,除了让我知道大地湾遗址总面积共有三十二万平方米,文化层厚度平句在两米以上,此外并没有让我多知道一些什么——那些已发掘了多少墓葬、房址及其结构形式等考古专业方面的资料,我这个门外汉对其并不能生兴趣。

“大地湾”这三个字靠什么抓住了我呢?那“水泥”地坪的确是神秘的,因为距今约七千到五千年之前的新石器时代早期,农业生产虽已成为当时的经济基础,但渔猎仍占有重要地位,房屋也处于半穴居式与地面式的过渡时期,以那样的文明水平,是不可能生产出水泥来的。我想,那可拒是将石粉拌上其他尚不能为我们所知的什么粉末,以水调成膏状覆盖地面,待其干到一定程度,在其上以火慢烤,用类似制陶的方法做成的。即吏不是这样,它的出现完全是不可知的,它也仍然不足以使大地湾在我心中盘旋不去——它不过是块地坪罢了。

我又一次地冥想着大地湾:重重叠叠的山峰从四方向大地湾涌来,它动于衷地置身在它的那座山上,只望着天空,只感受着风声的变化,只体味看儿千年的静默一无变化中仅有的四季气温的轮回变化。那些已经被发掘出来因而敞露的长长、方方或圆形的房址,柱础残壁随着阳光的移动,不断生长又不断收回自己缓缓在方向中移动的阴影。那些明影,因此像七千到五千年前在这些房屋中生活过的那些先民为我们留下的时针,在天圆地方的这块硕大的钟表中日复一日地刻度着时间……

是在等待着我的阅读吗?是的。我强烈地感觉到了,它必然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每一个我。

但是,我没有去。我与它失之交臂。我仅仅是在想象中踏上幻象的它的土地。

大地湾是一个幻象,但与遗址无关,只与时间有关,与我们人类的生存有关。而那是七千或五千年后的我们所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生存。大地湾这幻象因此更为幻象。幻象是不可能以脚来进入的。踏上大地湾面对那些遗址也不可能,并且很可能还会因此更加妨碍了对作为幻象的大地湾的进入——真实总是麻烦的,如同《天水史话》中关于大地湾的那段文物考古资料和报告,显微镜般的科学的真实,使它离真正的大地湾更远。

幻象只能被幻象进人,并向进人它的幻象敞开无穷无尽的一切。

我没有踏上大地湾看来倒是一种幸运了,我因此能够在冥想中使自己也成为幻象;不必只是代表我自己看见了那既在大地上又升起在空中的大地湾,从而无数次地进入了无数个幻象的大地湾。

我似乎明白了大地湾为何竟让我魂牵梦萦达五年之久的原因了,那就是对于我来说,它无形无象,是仅仅只有三个字的大地湾——

一个幻象。一个规定了性质却缺少了形象,因而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幻象。

蓬莱之梦

生命据说是从海里诞生的。

咸涩的海水。咸涩的生命。现在,海水就在我的俯视之下,轻轻拍击着我脚下的石壁,显得格外闲静。

但它与我有一段垂直的距离,这距离是石头的,沉重的石头,厚厚的石头,从海水的深处升起,刀削一般壁立。

这些石头属于丹崖山。整个丹崖山都由石头构成,但只有临海的这一面石头才完全袒露,并成一个峭然挺立的整体。

我的身后是蓬莱阁。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四大名楼”的蓬莱阁,比我在这儿站立得要久远得多。它已站立了近千年,还将一直站立下去,唯一的原因,只是它并不呼吸,并无生命。

它像一个梦,一个被建筑起来的梦,但它又并不是梦的本身,而只是一个眺望梦、有时也让梦从门檻流进流出的建筑。秦皇汉武来过,难以计数的历代文人墨客以及不通文墨的人们来过,为了能一睹海市蜃楼。海市蜃楼是一个可供短暂眺望的梦,曾经来过和仍在川流不息到来的人们则是一个无限持续的梦,这两个不同性质的梦,在这儿被“蓬莱”这个名词统一了,人与梦短暂地成为一体。

但海之梦几无见到的可能。海市蜃楼数十年方才一现,更多的日子,只有脱离了海市蜃楼仙境而变得极为平凡的一座以“蓬莱”命名的楼阁而已。我来的这天,海面以及不远处的整个市区都烟雾弥漫,连可以旷人胸襟的海阔天空也不可领略,能够看清的,只是这蓬莱阁下的绝壁,绝壁下那从茫茫烟雾中涌来的海水。

人生之梦总是有限的。人懂得这一点,所以没有人靠梦活着,使人活下去的,是像蓬莱阁和石壁这样真实的现实。

只有灵魂才渴望着梦。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灵魂。

灵魂越来越变得像一种奢侈之物,它仿佛也是海市蜃楼,那样地賴罕、珍奇。

随着人流,丹崖山上的吕祖殿、三清殿、天后宫、龙王庙、弥陀寺我一一进出了一次。在我的感觉中,它们应该有的道教、佛教及民间信仰的区别,都在缭绕的香烟与祈求者的叩拜中消失了,或者说都被进香叩拜者汹涌着的祈求统一了。事实也正是这样,在那些虔诚地点燃香火伏地叩拜者的心目中,道教之神、佛教之佛、民间信仰的龙王与天后(即“妈祖”),不都是可以赐以财福或保佑平安的吗?极为现实的愿望,但它也像一个梦,也被一些心灵渴望,虽然它从来不会像海市蜃楼那个梦那样虚幻缥渺,那样无迹可寻。怀抱这种愿望而来的人们对蓬莱阁对海市蜃楼不会有多大兴趣。有趣的是当年的建造者们仿佛也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神道佛们的宫殿都建在丹崖山背海的一侧,求神拜佛者们入山便是,无须再向前走,再向前便是临海的苏公祠、海市亭、卧碑亭、宾日楼和观澜亭了。它们,这些与佛道无缘者陪伴着蓬莱阁。

苏公祠是为纪念知登州仅五天的“五日太守”苏轼而建。东坡知登州虽仅五日,却仍留有多篇诗文。苏公祠内有东坡《海市诗》手迹刻石,起句即云“东方云海空复空”。空复空之梦,也只有如东坡这样的诗人愿意傻乎乎地去做了。《海市诗》中虽有“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之句,但从紧接的“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来看,东坡其实也并未真正见到海市蜃楼的“仙境”,因为岁寒水冷之时海市蜃楼并不能“起蛰”,东坡不过是在梦中见到梦,一个双重之梦罢了。

双重之梦中的苏东坡,是梦见整个梦的那个人吗?“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这是他从蓬莱阁石壁下拾取碎石而归后写下的另一首诗中的数句。石头不是梦,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而落下的碎石更不是梦,苏东坡在蓬莱阁时也仍然是一脚梦里一脚梦外,走进非人间的梦境仍然很像是走出非人间的梦境。

而九百年后的我更是从一个非梦境的人间,非常理性不带任何一点幻想地来到一个同样无梦的人间,我所见到的,至多也只是一个从我们身边,从我们被迫生存的地方隔断出来的过去的梦。

但这样也很好,因为这样便无所谓失望,便能确认,这与其他地方的楼阁并无殊异的双层木构之阁便是蓬莱阁。

离开的时候,我再次朝千丈石壁下看了一眼。是的,那儿只有涌动的海水,普通的、看起来有点儿蓝的海水,我知道它的味道是咸的。

旅途中的眺望

客车在它自己的灰尘里停下来了,就在车站后面的公路边上,没有进站。车上一阵骚动。这儿只是那些匆匆下车者的目的地。我坐在车里没动,但我知道这个车站的名字叫长岭,知道客车在这个小站都是上下客完毕就开车——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在这个小镇生活了两年。

我静静地望着窗外,不动声色,目光在房屋和地面缓缓移过,然后停留在远处低低地压在屋顶上的天空中。那儿天色已经显示出黄昏将临的迹象,灰蒙蒙的暮霭如同烟雾一样在那儿飘荡。我熟悉这种时分与景象,那两年中我曾见过多次。一种惆怅在心底开始渗出,就像地下被压抑已久的水,一旦找到渗出的通道,立即就汩汩流淌起来。

客车又开动了,被惊动的干燥的秋天向两边分开,灰尘和渐浓的暮色搅和在一起。我看见了已经有灯光亮起的山冈上的那几栋房屋,那是长岭中学。十几年前离开它后我没能再回去看看,许多次都是像现在这样,乘车在它身边停留两三分钟,然后呼嘯而过。我不知道我曾经住过的那排平房是否还在,但即使在又怎样?顶多只是看看而已,过去了的一切都只能看看。

那是一排据说闹鬼的平房,但我一直不知道。我刚分配到长岭中学时住的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床紧靠着桌子,坐下与站起都很麻烦。和校长、总务主任熟悉了以后,我提出为什么不将只放了一些杂物的那排平房清理出来做宿舍,校长、总务主任都很爽快,说只要你愿意住,明天就叫个小工清一间出来,把墙壁和天花板都出一下新,你搬过去就是了。我很高兴。那一间大多了,有十五六个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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