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墨曾经说过:“晴儿,我是爱你的。我们能不能不离婚?”
“可你们伤我太深,你和你妈站在一条线上,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是爱我的,这我相信,可是你不会爱我,你缺少爱的能力!准确地说,你只是个男孩,还不是个男人!”
也许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杨墨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就躺在了沙发垫上,再也没有一句话!
就是这句话,成为压垮我和杨墨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不同意离婚的他,忽然表现出异常的主动——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由于我不要他家的任何房产,包括车,我只要女儿。别的,一物无所取。杨墨主动在协议后面加上一行字——男方一次性付给女方50万元,作为孩子的抚养费。
然后,就签了字。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
然后,他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银行卡,默默递给我。
“我对不起女儿,只能用这种方式赎罪了。这上面是五十万元,你可以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他说,眼睛看着地面,不看我。
“你哪儿来的钱?你的工资也不高!你妈——”我知道,婆婆是不大可能给他这么一笔钱的。
“我告诉妈,我需要再讨一个老婆,然后,生一个儿子!”杨墨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就对了,只要能给杨家生一个孙子,婆婆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无锡的房子,给你吧?我可以申请过户。”杨墨终于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房产证上面,写的是我们俩的名字,”我说,“但是我不要,你可以把名字改回来。”
“如果要改,就改成女儿的名字吧!你现在给她改名叫什么?蓝欣怡?”
“不,还是杨欣怡,我想,我已经随了母亲的姓氏,我不能再重蹈覆辙,再让女儿随我的姓氏。孩子,还是姓杨吧!”我轻轻地咬着下唇。
杨墨仿佛受了触动,我分明看见,他的肩膀震颤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说:“房子的事,就那样吧。反正将来是留给女儿的,写谁的名字也无所谓。”
“不,你还是把名字改过来吧——我是说,改成你自己的名字。将来你总归要讨老婆生孩子的,你同意给女儿,人家未必同意。再说,你妈那里,也是断然不肯同意的!”我提出质疑。
“我心已死,还会讨老婆吗?呵呵,世间只有一个蓝雪晴,也只有一个爱着蓝雪晴的杨墨!”
听了他这句话,我差点站立不稳。
我们如此相爱,却劳燕分飞,为什么?为什么!
“晴儿,我虽然不像个男人,可是我确实少有地用情专一!如果你哪天觉得累了,随时欢迎你回来!”杨墨把自己摔在床上。
我看着面前的协议,手有些微微颤抖。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在脸上泛滥成灾。这婚,还要离吗?
我呆立在原地不动,不知道何去何从。说心里话,我也是深爱着杨墨的。
只是,我恨其不争。
只是,对婆婆,我已深怀畏惧,全无母子情缘。
我正凄惶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很响,很重。
“哟,小晴,你们俩闹别扭了?”是婆婆的声音。
“没有。”我冷漠而又警惕地说。
“这是什么?我看看。哟,协议都签上了,50万?挺值钱的啊!”婆婆看见了我面前的协议,吃惊地叫了起来。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她。
“这个协议不算数!要是生了儿子,别说50万了,500万也是你的;要是不生儿子,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婆婆就要动手去撕协议,杨墨腾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抢过。
“你这个窝囊废,真是个怂人!天生的耙耳朵,白白拱手送出50万?连个儿子的影子都没见着!除了会骗老娘,你还会干什么?这50万,我收回去了!什么时候抱了儿子过来,我给100万!”婆婆示威似的看着我。
“这婚你还离吗?这儿子你生不生?”她居然向我发出挑战。
“我生不生儿子,别人无权干涉!我离不离婚,也是我们说了算!”我怒火中烧,但声音却很平静。
“这么说,你是根本不打算生儿子了,那么,这个钱你就休想拿到!”婆婆拿起桌上的银行卡,扬长而去!
“唉!”杨墨深深地叹息一声,那份哀伤含血带泪!性格温顺的他,只有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你看,我们真是过不下去了,我受不了这些,像个催命鬼似的,仿佛我欠了你们杨家一笔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墨,对不起,我能养活孩子,住房也是三尺足矣,钱我不要了,房子我也不要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找来纸和笔,重新签订协议。
我依然一物无所取,杨墨却咬着牙说:“我还是会给你一笔抚养费的,你等着吧!我要把无锡的房子卖了,钱全部送给女儿!或者,你可以给女儿在上海买套房子!”
“呵呵,不用了,杨墨,你还是考虑一下自己的事吧,你肩负杨家的生育重任,不生儿子,今生你是无法解脱了!”我悲哀地说。
“唉!”杨墨再次长叹一声,有如受伤的狮子!
但是,这只狮子却是东方睡狮,远远还没有觉醒!
我回到草莓地,看着日渐瘦去的草莓秧苗,眼前却浮现出杨墨的影子来。犹如万箭穿心的疼痛感,一波一波地向我袭来,令我痛不欲生。
离婚,杨墨就完了。
不离,我就完了。
离婚注定是一场自相残杀,我们在自断其臂。
然而,我们却无法停下来!
在那之后,杨墨失踪了好几天。
一周之后,我和杨墨还是去了一趟民政局。
那天,我们不约而同地戴上墨镜,唯恐别人认出来。杨墨的风衣随风摆动,看一眼让人觉得无限凄凉。
富家子,富二代,早已成年立业的杨墨,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无法拥有自己的女儿和原本相爱的婚姻。
我,远离都市来到农村,以为自己找到了爱情,就拥有了人生的全部。殊不知落下了伤痕累累!
我们在民政局门口徘徊了一阵子,一对新人笑逐颜开地手拉着手走进去,一对中年人哭丧着脸走出来,各奔东西。
“走吧,我们进去吧!”我说。
“晴儿,如果我去上海,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杨墨再次犹豫了。
“你舍得下你的工作吗?你舍得下你的老妈吗?你离得开年迈的奶奶和外婆吗?”
在我一连串的反问声中,我的丈夫杨墨再次表现出了沉默和犹疑。我知道,这个书呆子,这个大孝子,他是离不开这一切的!
果然,一声长叹之后,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一切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扭转身,带头走进了民政局。
“你们俩考虑好了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没有调解的余地了?”我们对面是一位慈祥的阿姨,正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们。
“没了。”我低着头轻轻地说。
杨墨则选择了沉默。
“唉,那填表吧,”阿姨递过来几张表,“户口本身份证复印件带了吗?”
杨墨有些着慌,似乎找不到该填的地方。
“这儿,还有这儿。”我小声告诉他,以免尴尬。
“我看你们就不像没有感情的一对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阿姨依然在劝说我们,“如果是赌气的话,我劝你们想好了再决定,这事不着急。”
“我们想好了。”我带头签了字,又把表推给杨墨。
“你他妈给我快点,跟你过这几年,真他妈的倒霉!”一位火气冲天的男人匆匆走过来,边走边骂跟在后面的妻子。
“懒得理你,过了今天我就解脱了!”那位妻子也是满腹牢骚。
“你们要离婚吗?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阿姨问那对怨偶。
“对,一刻钟也不想耽误了!”男人说。
“是的,早过够了!”女人说。
“那好吧。”阿姨也不多劝,就把表格扔给他们。
回过头来,她又问我:“丫头,你们还年轻,这婚要是离了,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走到一起了,你可想好了啊!”
我看着她那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红的结婚证,转眼就换成了暗紫色的离婚证。
我们和那对怨偶一起走出民政局的大门,路边就是卖金鱼和花草的,他们很安静地望着我们,不知道是谁叹息了一句:“又拆了一对!”
那对怨偶分别上了两辆车,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彼此劳燕分飞。我和杨墨彼此对视了一眼,就都把视线轻轻移开了。
“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好吗?”杨墨轻轻地问。
我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或者家。
“家是什么?就是人!没有人了,哪来的家?”我想起老妈说的一句话,不由得有些心酸。
“我有家,却四分五裂!我在其中被分裂了!”杨墨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我看着他手中的酒杯。
“什么条件?”他准备动手倒第二杯啤酒。
“控制你的酒量,不然,等孩子长大了见到的就是一个酒鬼爸爸,一个病体缠身的家伙!这是我不希望见到的!”我恨恨地说,却不知道自己恨着什么。
“为什么还这么牵挂我?你真的还这么在乎我?”杨墨不相信地问。
“废什么话,你答不答应?”
“我不值得你这样,我,不是个好男人,也不是好爸爸!虽然我爱你们!”杨墨转脸看着窗外,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痛苦。
“为了女儿,我们签个君子协定吧!你可以喝酒,但不要喝醉,好吗?啤酒不要超过一瓶,白酒不要超过二两,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答应我,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困难,第一个要想到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
菜上来了,我们彼此停止了叮咛,开始默默地用餐。
“今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等草莓的销售结束,我就要回上海了。”我夹了一筷菜,却食而不知其味。
“这么快?村官的事情打算不干了?”他掩饰不住的失望。
“村官的寿命只有三年,今年或者明年,早晚要走的。”
“哦。”杨墨低头吃饭,不再言语了。
我们默默地吃了一阵子,其实饭菜都没有减少多少,大家都没有胃口吃这最后的午餐。
过了一阵子,杨墨掏出一盒烟,点燃了,苦涩的烟味顿时在我们身边蔓延开来。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杨墨以前是个公认的好男人,不抽烟不醉酒不打女人不出轨。
“事情多了就学会了。”
我不言语,一阵酸涩浮上心头。此地不可久留,我站起来要走。
“等等。”杨墨招呼我,然后等着我坐下,推过来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我诧异地问。
“你给女儿好好收着吧!我把无锡的房子卖了。”他淡然一笑,无比苦涩。
“什么?你怎么能……”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
“你们都走了,我要房子干什么?!没有人的家,一个空壳而已!”
“那你怎么和你妈交差?”
“这你就别管了,大不了把我臭骂一顿,逐出家门喽!”
“这是多少钱?”
“100万。密码是女儿的生日。”他小声告诉我。
“太多了,我不要,你要是想尽责任,给我50万吧。毕竟培养女儿需要成本,我也不愿意女儿跟着我受苦。”我把信封推过去。
他又把信封推了回来。
“给女儿在上海买座房子吧!”他站起身,没等我多说就转身走了。
第一次,我发现了杨墨的决绝。失踪的那几天,原来他去了无锡。
这一次,他真的不算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