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的间隙里,我看不到自己的出路。
工作不算正经工作,婆家又如此对待我。本来以为嫁个知心爱人也可以将就,没想到落到如此的结局!
我的孩子,不是杨家的公主,却是一棵乡间的野草!这口气,让我无论如何也吞咽不下!
不同环境下,不同习惯里,婚姻会有如此多的碰撞,而这些伤痛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痛定思痛,为了我的孩子,我只有采取极端行动了!
我把孩子所有的衣物、玩具,统统整理成包裹,装在我那几个行李箱中。
然后,我给杨可打电话,希望他能来送我。
“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里?”他诧异地问。
“回上海,我要把孩子送回家,不然,说不定哪天还要出什么意外呢!”我的眼泪又下来了。
“哦。”杨可若有所思。
“你送我去车站吧!我已经给我妈打过电话了,她去接我们。”
“不,你带着孩子,还有这么多行李,坐车太不方便。反正也就二百来里路,我送佛送到西,送你回上海!”杨可发动了引擎,这是他新买的宝马,银白色的。杨可喜欢月光一样的银白色,以他低调的性格,不喜欢张扬的红,也不喜欢醒目的黑。
我的眼泪再次滴落下来。
“杨墨哥知道吗?”他担心地问。
“我没告诉他,我就要和他没关系了。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婚。”
“别,别啊,你们俩还是有感情的,不过是被婶子气昏了头而已!别冲动,你们好好谈谈再说吧。”
“没什么好谈的,他心里只有他妈。”
“你还有什么打算?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不会,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呢。第一,我要把孩子的户口迁到上海去,不能让她流落荒野;第二,我回来和杨墨离婚,我受不了他的懦弱;第三,我和杨姐商量过,要评选‘五好家庭’、‘书香家庭’来着,这事要做完;第四件事,就是我种的草莓,要等采摘高峰过去,处理完相关事情,或许我就回上海了!”我的声音不高,但是意志坚定。
“哦!”杨可再一次沉吟着,没有说话。
“如果我走了,明年的草莓大棚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吗?”我看着他,这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朋友,这个给了我许多默默帮助的兄弟。
“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啊?这样吧,算我给你种着,再把收入汇给你。或者哪天你想明白了,会再回来也说不定啊!”
“你别忘了,我们作为大学生村官,工作是三年的期限!也就是说,三年之后,我们也会走的!现在,时间也过了两个年头了!”我说道。
“其实,留在这里种草莓也是一条路,比你在大上海找个工作还强呢!你仔细想想看?再说,我可以帮你的!”杨可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却又躲闪开我的目光。
车子在无锡的大地上行驶。我再一次置身于江南大地的山山水水,烟雨蒙蒙中,心里却再也没有了诗情画意,有的只是愁肠百结的人生和淡然的哀愁。
两年前,我怀着淡淡的忧伤踏上了这片土地;如今,我带着更深的伤痕离开这里。人生真像一场游戏一场梦,我们都是梦游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两年前我只身一人,如今,我怀抱年纪尚幼的女儿!牢骚太盛防肠断,我不能抱怨生活给我的不公,我必须挺直腰板做人,我要给幼小的女儿做榜样。女儿,给了我奋斗的力量和前进的信心。她是我舍命都要保护的人!
我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两年前,她不许我下嫁杨家,两年后,她用温暖的怀抱迎接带着伤痛的女儿回家!
我的女儿,就要和我最爱的妈妈一起生活了!只有在母亲那儿,我才是最放心的!
因为昨夜无眠,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车子很快由江南的小桥流水汇入茫茫都市,我被长长的鸣笛惊醒过来。
“我们上立交,你坐稳了!”杨可说。
不久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家!
母亲早已等候在小区门口。
我们一下车,老妈第一个走过来抱住了女儿!女儿还在熟睡,老妈亲了亲她的脸,回头去招呼车里的人。
“杨……”杨墨的“墨”字还没有叫出来,她看见走出车子的,却是陌生人。
“阿姨,我是杨可,杨墨哥哥有事,我送我姐回来。”杨可第一次对别人叫我姐,这让我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哦,杨可,这一路上可真谢谢你了!快,跟我回家,休息一下!”老妈热情地拉住他的手。
“来,箱子交给我!”杨可伸出大手,一手一只地拎起皮箱子。
“哦,女儿女婿回来了?”邻居大妈热情地说。她不认识杨墨,也不知道杨可。
我只有尴尬地问候了句:“阿姨要出去啊?”
杨可的脸有些微红,但是他觉得无须辩解,就点了个头,只管继续向前走。是啊,对一个即将离婚的女人的来说,解释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杨可喝了点水,站起来要走。老妈无论如何不让,怎么也要他吃了饭再走。
“哦,对了,这是你这阵子卖的草莓钱,账目是杨姐记的,清清楚楚。我建议你用它买辆车,真要……也好方便些对不对?”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真要离婚了,一个人带着老妈女儿,无论在哪儿生活都是十分不便的!
“阿姨,我那边很忙的,真的离不开我!姐,你什么时候回去?打个电话我来接你!”他说着就往门外走。
老妈只好遗憾地送他下楼。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如果杨墨的独立性再强一些,我也不至于负气离婚啊!作为一个男人,骨子里的刚性还是要强一些的,不然,怎么支撑自己的妻子儿女呢!
现在,家里面只剩下了三个人——老妈,我,我的女儿。我像一条纽带,把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母女三代,呵呵,我和母亲的命运,看来实在有些相似!所不同的是,母亲把自己从安溪带到了上海,我把自己从上海带到了安溪!
命运像个圆圈,一步一步地,终点又回到起点!
我尝试着给女儿喂奶。可是,当女儿发现自己的劳动都是徒劳之后,就再也不肯吃奶了,饥饿难耐的她立即吐出奶头,哇哇大哭起来。
我是真的没有奶水可以喂给女儿了!老妈希望找医生讨个方子,想把奶水催回来。我还牵挂着安溪的事情,就干脆让女儿吃奶粉吧!
过了几天,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我把卖草莓的十五万块钱和女儿,一起留在了上海。我看见,老妈接过钱的手有些颤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挣的回头钱!
我要回到安溪去,完成我该做的事情。也许,我还要在那儿待上几个月,等到草莓销售结束。
一张车票,带着一颗不再驿动的心,我回到了安溪。
第一件事,我把自己的衣物用品打理打理,全部搬到了草莓地的简陋房子里。杨墨不在家,这几天,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一个也没有接。
安顿好自己,我立即去了村西的老杨头家里,我要讨回女儿的户口。
第一次,我见到了那个老光棍儿。他衣着不整,此刻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抽烟,院子里乱七八糟,垃圾、柴草,摆得满院子都是。桌子上是没有收拾的酒瓶,和几个粗瓷大碗。
“是这样的,老杨叔叔,”我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我来取你家的户口本,我想把孩子的户口迁走。”
他有些疑惑地说:“户口本?我要户口本没用,它根本就在你婆婆那儿,已经有几个月了!”
“几个月?”我惊奇地问。
“是啊,好几个月之前,你婆婆提着几瓶好酒来找我,说是借我家的户口本用用。我就给她了。”
“这么说,你家的户口本至今也不在你手里?”
“是啊,我要户口本干嘛啊,又不出门。”他带着乡村人特有的憨厚和诚挚说道。
我才明白了,婆婆早就处心积虑地安排了这件事情!在她知道了我腹中怀的是女孩,骗我流产未果的情况下,早就想好了这第二步棋!
我的天哪!我这才明白,我的斗争对手不可小觑,在这片土地上,她远比我要强大得多!
看来,要想迁回女儿的户口,不能硬来,还需智取!
我特地到派出所咨询了一下办理户口迁移的手续,现在我需要找到女儿所在的户口本和出生证明。
而这些,都在婆婆手里。当初她坚持要给孩子上户口,我还以为她想将功补过呢,就把孩子的出生证明给她了。
我硬着头皮,再次来到酒店。
婆婆却不在,奶奶和外婆见了我,拉着我的手就哭了。
“小晴,你怎么把孩子给送走了?我们会想念孩子的!”外婆说。
“不要和杨墨离婚好不好?孩子的户口不要迁走,我们都是喜欢她的!我明天和你妈商量,让你好把孩子的户口弄回来,好不好?”奶奶说。
“她不会同意的。她连户口本都不会给我。”
我们三个相对垂泪了半天,婆婆的影子还是没有见到。
晚上,杨墨到草莓地来找我。我看见他明显消瘦了许多。其实我在他眼里,一样也很憔悴吧?
“我们回家去住吧,你一个女人家,在这里住别人会笑话的。而且,我也不放心!”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感情。
“我不,草莓也是需要人夜间看护的。我走不开。”我一扭头,面向墙壁。
“那么你回家住,我在这里看,总行了吧?”
“我不回你家了。”我冷漠地说。
“我家就是你家,分什么彼此啊!”
“嗬,说得真动听!你家什么时候是我家了?连我女儿的家都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听过我的意见啊!”
“你把女儿送回上海了?”
“不然交给你妈?我还担心有一天,她会把孩子掐死!”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知道不会的!她也是爱孩子的,毕竟是孩子的奶奶!”
“你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就你妈那个重男轻女的人能爱我的女儿?还没出生她就想歪点子逼我打掉孩子了!”
“你不回去,我就陪你住在这儿!”
“别呀,我可担当不起!回头你家慈禧太后来了,又说我虐待她的儿子了!”
杨墨不再说话,开始在地上铺沙发垫子。
“你要真想帮我,就想办法把户口本和出生证明给我偷回来!女儿落户上海,将来读书就业都有好处,开始我就不该同意你们让她落户江苏的!”
“那么,孩子的户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我会想办法把事情办妥的。到时候,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晴儿,我是爱你的。”
“可你们伤我太深,你和你妈站在一条线上,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是爱我的,这我相信,可是你不会爱我,你缺少爱的能力!准确地说,你只是个男孩,还不是个男人!”
也许这句话说得太重了,杨墨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就躺在了沙发垫上,再也没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