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战一怔,只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竟是箭簇破空之声,心下暗叫不好,纵身跃上,却听一声闷响,胸口吃痛,颓然倒在鴒歌身前……
鴒歌募地呆在原地,为了一小张羊皮地形残图,她原不该在此刻任性妄为,累得他再次身负重伤。
无名见状,心下大惊,忙抢上低头察看,却见一支翎箭深深插入晏战胸膛,箭身不长,伤口四周竟无一丝血迹,那箭身一个明字赫然醒目。无名心下一震,抬头而望,对面楼顶一翩翩身影迎风而立,无名愕极,这明瑶已得其父真传,百步传扬,一矢中的,若不是她身为一女子,臂力稍弱,否则,这一箭必穿胸而过。
那晏战神志还算清醒,鴒歌却已吓得傻了,无名唤来云飞,将晏战移到暗影处,伸手将鴒歌拽到自己身后,低声嘱咐三人:“离此向东二十里外有一家小店,住着一位姓南的大夫,他可医治晏战的伤,但记得千万不可动他伤口。”
鴒歌只呆呆出神,显然没有听见无名的话。
无名恨极,突然对她吼道:“听到没有?”
鴒歌猛然清醒,身子一个机灵,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无名烦恼不已,眼看那明瑶已从房顶跃下向这里撵来,心下一急,将鴒歌推到云飞身旁,转身向明瑶迎去,二人兵刃撞击,瞬间便淹没于一团刀光剑影中。
云飞看得心惊,对一旁哭泣的鴒歌怒道:“你还想不想救你的晏大哥了?”鴒歌仍是啜泣不止,晏战此时神志还未昏厥,见她如此,叹了口气道:“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在跟你说话么?”鴒歌眼眶红肿,心乱如麻,晏战只得强撑身体扶着云飞站起,忽然胸口再次一痛,险些昏厥。云飞立时恼了,朝鴒歌吼道:“还不过来帮忙?”
鴒歌闻声急忙拭去眼泪,扶着晏战与云飞一道,不敢再跃城墙,只得砍断城门吊索,撤出虬城。
无名见三人已安然脱险,心下一松,抖擞精神与明瑶耐心缠斗,心想只要多拖得她半刻,晏战生还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明瑶岂有不知,照理,这无名身手较之十八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消百招,便可轻松要了她的性命,可如今他却只招架不还手,难道他心中还忘不了与自己儿时的情谊?一念至此,千般哀怨瞬间便化作一腔绕指柔凝于腕间,再也无法挥向无名。
无名收招站立,默看她良久,到底他们莫家还是欠了她的,一念至此,转身奔入黑夜深处。
明瑶愣怔站了半晌,一腔柔情千徊百转。
他倒去得干脆,竟是头也不回。二十多年了,自打她记事以来,她就对他芳心暗许,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是这么绝情!心念于此,她咬咬牙,多年的委屈忽然化作满腔仇恨再度燃烧。
其实已过十八年,但在明瑶心中,他仍是当年的他,而她自己也丝毫未曾改变。
明瑶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火炮,点燃引线,那火炮冲天飞出,随即一声炸响。
正奔入竹林的无名心下一震,抬头向天,空中一朵盛开的烟花瞬间彤遍整片夜空,红得触目惊心。无名心下惊骇非常,他识得,这是骁族急呼援军的号令。这明瑶为他们区区四人,竟暴露守于虬族之外仅剩的二十万大军?当下不敢懈怠,提气疾奔。
晏战浑身疲软,被鴒歌云飞二人架在腋下,已近昏厥。三人正奔得迅疾,得空便撮嘴轻哨,不想被他们放于密林的坐骑竟是千呼万唤,也不见踪影。
正焦急间,空中一声惊雷,整片林子忽然变得透亮,晏战一时完全清醒过来。
三人正惊愕间,林中忽然旌旗飘飘,号角大作,密密麻麻拥出大批士兵,皆是一色的戎装战服。
为首的骑着一匹黑马,身穿猩红铠甲,外罩酱色大氅,身背长刀,威风凛凛。
晏战一震,认出此人正是十八年前将他弃在丛林中的虬族佑谦,不觉一声长叹。鴒歌云飞一时不明所以,收步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异动。
那骑马的武士身后站着十多名将从,较之士卒的军服似乎要华丽许多,身下同样也骑有战马,铠甲的装束甚是鲜艳,此时显然各司其职,稳稳守于自己的职位,不作非分之举。
那为首的约摸四十岁左右,面相英武,身材壮硕,见了晏战三人,朗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云飞看看身边晏战,见他面色灰白,不能再作耽搁,当下抱拳行礼,恭敬道:“过路人云飞参见将军!”伸手指指自己的同伴,继续道:“因我这位同伴身负重伤,欲求医救治,所以奔得急了,不想闯入将军领地,甚是打扰,还请将军见谅。”
那骑马的武士循向而望,忽然看见晏战胸前插着的翎箭箭身,认得是明瑶所伤,心下惊骇,怒道:“尔等何人?为何擅闯我虬族新城?”
鴒歌云飞互望一眼,原来这一群士卒乃虬族大军,怎的就与他们对上了?鴒歌担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晏战,见他嘴唇已无血色,只怕此次真的在劫难逃,心内一急,眼泪夺眶而出。
云飞心下好生烦恼,这鴒歌平时伶牙俐齿,这关键时刻因了晏大哥的伤失尽常性,丝毫派不上用场,只得又道:“你们虬族欲联纵对抗将奴原也没错,但未经我族同意,私自盗取地形图,这就不应该了?”
那骑马武士心下惊疑,“什么地形图?你们是何族?”
云飞将晏战的身子小心靠在鴒歌身上,伸手撩开他左臂长袖,露出龙族虬龙刺青,那武士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朗声道:“既是如此,烦各位与我们走一趟,到时谁是谁非,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鴒歌听到此处,心中愤恨,怒道:“呸,还我们公道!你们虬族在城外伏下大军,意欲对付何人?亏那些各族要员敬你们大将军威名,千里迢迢赶赴这里,可谁又能想到虬族已暗伏奇兵,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武士听此,面色微沉,道:“姑娘误会了!”
鴒歌的神智终于恢复如常,恨道:“什么误会?不是么,他们若服管束倒还罢了,不然……嘿嘿,还不是任由你们处置?”
那武士心下喟然,这姑娘说的原也没错,他虬族暗伏大军守于城外,原也逃不脱这样的嫌疑。可如今凭虬族一己实力欲联纵江湖各族,本就力不从心,若再被江湖各族误会,那更是孤掌难鸣。他自己早已将其中利害诉于长史,可长史却听从他六弟所言,只说为防将奴来袭,哎!那将奴离此处尚有千里,如何奔袭?此次空中炸雷,以为虬城有变,军令不敢违,无奈之下现身竹林,不想竟为这样一男一女再加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如此轻易便暴露伏军,虬族的气数当真尽了?
他正思考间,忽然远处一个黑影从竹林中闪出,奔到身前,他还未看清来人,只听身后有人惊呼,“少将军……”他心下一愕,仔细端详来者,那人虽是一身伊卿族的装扮,却生得秀眉长目,俊面黑发,不觉一怔,双眼募然潮湿。
但见那人察看了一眼那伤者的伤势,便向他抱拳行礼,朗声道:“佑谦将军,近来可好?”
鴒歌云飞同时吁出一口长气,来人正是护送他们撤出虬城的无名。
那武士怔了片刻,忽然翻身下马,奔到无名身前,二人凝然相视,竟是久久不能言语。
那余下武士兵卒见此忽然单膝着地,无声跪倒一片,马上的,此时也颔首行礼,甚是恭敬。
晏战心下一松,安安稳稳地厥在鴒歌怀中,云飞愕然,心中只一个念头:做人如此,夫复何求?
无名沉默半晌,忽然轻叹一声,心中万般仇怨只一刻便付东流。
十八年前的恩恩怨怨于眼前众人又有何干?
佑谦眼眸潮湿,二十年前他与他结为异姓兄弟,十八年前他突遭变故音讯全无。而他自己,二十多年来,与兵士一道出生入死,同赴沙场,今日却落得个仓惶南迁,离乡背井。
如今故人相见,竟是天地巨变,那佑谦心中好不伤感,待要说得几句,又恐扰乱军心,废了军纪,于是抽出贴身短剑掷于无名。无名伸手接住,低头一看,那匕身一个莫字清冷突兀。
佑谦道:“你可识得?”
无名点点头,“这匕刃本一对,互镌了姓氏赠与对方,只可惜……”
佑谦心中伤痛,黯然道:“我明白,你能说出这些就够了……这么多年,谁是谁非,早已不重要了。”说着长臂一挥,那跪倒的士卒忽然起身,让出一条通道直入密林深处。
鴒歌与云飞互望一眼,心下振奋,架着已昏迷的晏战急急从通道中走过,那士卒密密层层,竟有万人之多。鴒歌云飞骇出一身冷汗,只加紧了步伐,丝毫不敢懈怠,心中越想越是后怕,若不是无名及时出现,只怕他二人连同晏战都要命丧此处,不想这虬族军力虽经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仍如风中巨树,叶落根不断,一时竟无法撼动。
无名看着三人远去,心中感慨非常,转身盯住佑谦,问道:“你……难道就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佑谦微笑摇头,道:“有许多关于你的传闻……我不问,早就不问了,有什么意义呢?我只希望终身佑护我族重返故土,其它的都不重要!”
无名一声长叹,敬道:“虬族得将军一意庇护,实乃大幸!只是……”
佑谦摇头,断然道:“我不想听,只希望克尽职守,至死方休!”
无名心中潮涌,朗声道:“无名有幸与将军重逢,无论十八年后还是十八年前,将军对我莫家的大恩,我无名没齿难忘。”说着一揖到地。
佑谦正要答话,忽听一声幽幽轻叹在竹林中响起,一女子缓缓道:“你终于承认了吗?”
无名心下一凛,直起身来,募然迎视一双哀怨的双眸,心下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入通道扬长而去。那女子一怔,加快脚步跟在无名身后。佑谦见了这一幕,手一摆,那士卒移动身形将通道合上,生生将那女子拦下。女子愕然转身看着佑谦,哀叹道:“佑谦将军,他……他刚才承认了,不是吗?”佑谦不语,那女子回头环视兵卒,继续道:“你们是他的旧部,你们也看见了,是吗?他承认了,他是……”佑谦一声长叹:“二小姐,你这又何苦,人已去,万事成空!你我有幸看见了奇迹,已经足够了!”
明瑶不甘,呆呆地望着佑谦,一时万籁俱寂。
却说无名走在士卒让出的通道中,心情却不得轻松,通道两旁多是他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但那明瑶心有不甘,只怕对佑谦不利。士卒见他走过皆恭顺行礼,竟都是故识,这十八年来,虬族军力有减无增,竟没有足够的实力补充新兵。无名心下暗惊,放眼望去,见这竹林密密站满士兵,人数却不过两万有余,心道:“原来佑谦手下士卒不多,这虬族传说中的二十万大军还隐蔽在丛林中并未现身,或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一个月后,将奴来袭,虬族新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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