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甚至连整日里嘻哈胡闹的晏战也意识到了,呜呜地望着这瘦削老妪泣不成声。巫医沉沉叹了口气,心一横,冲出门外。
女人见此,忙收了眼泪,将云梯支在房顶与巨木的横枝间,催促晏战爬过去,自己尾随其后。身下,武士越杀越近。部落的男人远征,这群武士便来偷袭,留守营地的战士甚至还来不及应战,便纷纷倒在血泊之中。那横立的云梯下忽然杀来一个手执长刀的骑马武士,抬眼望了望云梯上的母子二人。晏战很分明地看见,他光洁的左颊上赫然刻了“将奴”二字,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觉一怔。那武士嘴角微微冷笑,取下背缚长弓,弯弓搭箭。女人一见,暗叫了声不好,掏出贴身兵刃便纵身跳下,将武士扑翻在地。晏战在云梯上愣住,却见母亲过了一刻忽然昂然起身,那武士的脖间便冒出了汩汩的鲜血,显然已断了气。
女人手脚利落地解下了他随身武器,缚在身上,提了他的长鞭,忽然听到晏战在云梯上大喊,“妈妈,快!”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忽然破空迩来,箭尖直指晏战。女人心中一沉,甩出长鞭将羽箭击落,向孩子吼道:“愣在那儿作甚,给我爬过去。”回身,马蹄汹涌而至,一把长刀凌空劈来。女人想也不想,就地一滚,躲开,脸颊被那长刀的破空之势扫得生疼,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手执兵器奋力迎上。空中云梯上的晏战,眼见母亲危难,更不敢耽搁,猴儿般爬过云梯攀上大树,头顶身下,一时箭如飞雨。女人见孩子已然安全,振奋莫名,与那武士全力拼斗。
却说巫医离了晏战母子,便撒开双腿向自己的茅屋奔去。心想好歹拿上顺手的兵器,也好作有效的反抗,或者干脆点燃自己研制多年的炸药,与将奴同归于尽。
将奴来得太快,许多家庭,老人留守,执了已退役生锈的兵器,奋力反抗。女人拽着孩子疾速奔跑,见无退路,这才抽出兵刃血战。死去的,倒下的,数不胜数。
巫医心中难过,加快了脚步,刚至自家茅屋,却远远看见一个女人神情麻木地坐在牲畜栏边。她的怀中孩子已然断气,胸口被将奴的兵器划拉了一个长口,血肉模糊。不远处,她家唯一的老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有将奴纵马气势汹汹地向她奔来,她却丝毫没有反应,显是沉浸在痛苦中,没了知觉。巫医心中焦急,又离得太远,只得奋力掷出手中的兽骨权杖,向那将奴砸去。
不想那权杖身在半空,便被将奴的长刀接住,在空中旋了一个圈儿,直愣愣地向巫医飞来。巫医一吓,侧身避过,那权杖一头扎进她茅屋堆放自制炸药的大陶罐中,巫医暗叫了声不好,飞身向屋外纵跃。只听“嘭——”的一声,巫医的茅屋炸裂,房顶的草盖随了那一声巨响,呼啸着冲入了高空,打了个旋向林中落去。
那女人经此一震,缓缓回过神来,抬眼看见巫医一身焦黑地趴在自家茅屋边,身上被她挂了牛头骨的茅草门压住,一动不动,显然已断了气。不远处那骑在马上的将奴嘿嘿冷笑,一时心中愤恨,执了散落地面的兵器,回身砍断牲口棚的栅栏,嘴角现出一丝癫狂。
那牲口棚里的是龙族从林中觅来的虎豹,关在此处驯养,待男人凯旋,便屠宰祭奠亡魂和慰劳从战场归来的亲人,不想这一刻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那女人陷入悲痛,掏出打火石将牲口棚点燃。
数百只被禁闭多时的野畜,本就惊惶,见了这火,忽然低吼狂跃,争先恐后地跃出牲口棚向那骑马的将奴汹涌而去。那将奴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便连人带马地被踩踏在疯狂畜群的蹄下。狂啸,惊呼,叫骂……野畜一路汹涌,所向披靡,疯狂撵尽一切阻碍,马匹,房子,挥舞长刀的武士,甚至奋力反抗的龙族自己的同胞,都被没入腾起的漫天烟尘中,作不得丝毫的反抗。
那女人疯狂地大笑,声音惨烈,抱了地上的孩儿纵身跃入火堆。
有在兽群铁蹄汹涌之下侥幸存活的人,他们大多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奔到燃烧的茅屋边,借这自然之势,迫使牲畜绕道而行。兽怕火烛,这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于这危难时分,有几人能真正想到,用以保护自己?
晏战趴在树上躲避破空迩来的羽箭时,高高看到了这一幕,便扯了嗓门大声提醒母亲。那与母亲搏斗的将奴闻言,抬头忽然见了这兽群铺天盖地的气势,立时没了相斗的意愿,抛了女人,纵马向密林中奔去。女人惊愕难言,奔到树下,飞身跃上巨木死死抱住自己的孩子。只一瞬,那发了疯的野畜群便汹涌而至,咆哮着从他们树下经过。地面震颤,烟尘漫卷,晏战和母亲掩身的巨木向筛子一样抖动,震耳欲聋的吼叫如同天雷发怒,生生将这世界撕得粉碎。
晏战已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脑里没了思想,只感觉自己母亲温暖的怀抱还可给他一丝安慰。但母亲坚强的脊梁,能否抵挡这眼前的凶险,晏战实在不敢想。
有一声近吼响在他们身后,晏战一怔,忽然发现母亲的身后,一支长牙怪兽,竟爬上了他和母亲藏身的大树。他捅捅母亲,女人回头,噌地冒出一身冷汗。
那兽一身粗毛,白色斑点的花纹,流了一口的涎水,龇牙咧嘴地向他们慢慢靠近。
女人没了呼吸,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有一种本能嗖地游遍她的全身,她连头也不敢回,死死盯住眼前的怪兽,声音颤抖地轻呼,“战儿,往高处爬,快!快!”
晏战完全被吓傻了,张圆了小口呆在原处,紧紧抱住母亲的身体。女人无奈,又不敢大声训斥。那兽越逼越近,左右也无退路,偏自己的孩子象一块磁石一样牢牢粘着她的身体。她咬咬牙,缓缓从腰间取下一根长索。那索套了皮具,中间略宽,两头渐细,牢牢被她拽在手中。女人动作不敢太大,怕激怒了这兽。
兽的鼻子呼哧呼哧地冒着粗气,湿湿的,带了一股膻臭,缩着脊梁,躬了肩胛,勾着硕大的脑袋死死盯住女人,越逼越近。
一人,一兽,片刻便陷入生死。二者都能深深感到彼此的威胁。这兽失去自由皆因这女子的族人彪悍非常,它永远也记得他们的装束。脚下是兽群汹涌如潮汐般的轰鸣。
女人心跳如雷,暗暗叮嘱身后的孩子,“抱紧了!”晏战小小的身体于危难时本能地贴近母亲,本能地依照她的指示牢牢缚在她的背上。只是出于本能,便是死也不要和母亲分开,他的脑里跟本没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他不知这样做无形中加重了母亲的负担。
女人没有怨言,感觉孩子双臂的力量后,忽然勇气大涨,拽紧了皮索,飞身纵向那兽。于这凶险时刻先下手便占了先机。那兽低吼着,张了大口向女人扑来。女人侧身避过,牢牢站在粗壮的巨木枝杈间,扎稳马步。晏战的心脏几乎跳得出了故障,觉察出母亲背部肌肉痉挛紧张,一身大汗,干脆闭了眼,只牢牢缚住母亲的身体,生死由命。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女人在兽第二次进攻,侧身避让的时刻,将皮索稳稳地套进了兽的大嘴,箍住它上颚,翻身骑到背上,死死拽住它脖颈上的鬃毛。那兽狂怒,挺直了脊梁向树干猛撞,女人丝毫也不敢懈怠,歪了身子悬到兽的另一侧,双腿稳稳扼住兽的肋骨,挂了全身加之身后孩子的重量于那兽的上颚和脖颈处的鬃毛。兽一时感觉剧痛,狂吼着跃下了巨木,夹杂于奔涌的兽群中,焦狂暴躁,跳跃翻腾着一路前行。
这索,这扼兽,控兽全部的步骤是女人以及她的族人世代相传的技艺。她们从小演练,却在一生中,很少用到。晏战和他母亲所处的年代,社会分工已全面形成。人类最多的是群体协作,为了提高狩猎的效率,为了提高生存的技能,有了明确的分工。女人要做的便是在家照顾家人,男人出外打仗,狩猎。
女人这是平生第一次出击,便顺利得手,心中自是得意。身后孩子牢牢缚住她的身体,于危难时分凭了本能与她生死一体。无奈那兽彪悍勇猛,竟一路横冲直撞没有丝毫懈怠的征兆。初时,女人心中还忐忑,丝毫不敢松懈,但在兽背上坐久了,习惯了颠簸,忽然心生一股无所不能的霸气,倒觉得这自由狂野的纵横,只怕在她的族人中,即使最自负的勇士也未曾经历过,一时胸中涨满了骄傲。
二逃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