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许多年以后,这位阿姨仍然是萧飒人生中对她最友善的成年人。不是母女,却嘘寒问暖,有没有吃东西?吃饱没?在家闷不闷?在外面好不好?
不吃早餐的习惯不好,冬天要多穿衣服,有太阳就要晒,不要怕黑等等等等。
她带着萧飒去派出所、找村干部办证明。不该问的,都没有问。那么贴心,像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应该做的那样。
她不是,却胜似。
“阿姨,要不我出点钱把房子修一下,也许以后还回来呢。”萧飒站在外婆家破败的门槛上,可怜的说:“以前也说不回来了,可现在不还是回来了吗?”
“人都是会食言的,再说了又不是你想回来。要实在觉得寂寞,没地方去,回来你也是一个人住,不如来跟阿姨住。没必要,还要劳心劳力。真怕以后没地方去,等到了时候,也就四五十岁的时候再决定吧。”
阿姨是个豁达的人,她可能文化不高,很多时候激动起来就是粗口。聊天越起劲儿,爆粗口的情况越多。
她希望将这种心态传递给萧飒,可这种事是别人学不来的。
临走时,阿姨给装了很多吃的。在通往县城的车前,递给萧飒后伤感的说:“别太难为自己,这世界上作恶的人多了,你也没必要那么善良。人自私点儿也没啥,自己好过才能对得起来人间走一遭。”
萧飒点点头,算是回应了阿姨的意思。带着浓浓的不舍与阿姨拥抱,这个拥抱持续了好几分钟,没人舍得放开。汽车开始鸣笛,售票员说要出发的时候,两人才不舍的松开手。
“可怜的孩子,以后还是给我打打电话,每次你一走,我都放心不下你,总是做噩梦,怕你吃不好穿不好。等我有空,我也去城里看去你,不管你在哪儿可都要来带我去转转。”
萧飒红着眼睛点点头,一狠心提着东西上了车。隔着玻璃,一直挥手和阿姨告别。
柯继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忍去打扰。
有的时候,你必须做出某个艰难的选择,也许在别人看来不那么艰难。当你站在某个点上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很明了,后果也可大可小,但就是会让你觉得很艰难。
配型结果出来的时候,萧飒给曲龙君打了电话,因为在集训中,这个电话最后去了王侠的手机上。他说最近要对内选拔,柯继航已经自己申请放弃奥运会资格。
“龙君好像也有点不想打的意思,萧萧,真那么严重?”王侠凝重的说:“你们唐经理最近好像也不太好,你就不回来看看?”
“教练,你帮我转告曲队,让他好好打球。到时候身体应该会恢复的差不多,我会争取去奥运会看他的。这件事请你多操心一下,他等这个冠军等很久了,我有预感他会成为冠军的。”
我有预感他会成为冠军的。
这句话被王侠说给曲龙君听,告诉他这是萧飒的期望,也是他人生最后一个为乒乓球奋斗的机会。不抓住,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孰轻孰重,曲龙君懂得该如何做出选择。
从集训、封闭训练到团队出发,柯继航始终了无音讯,人们似乎已经预料他不会在这次拼搏。
最终,曲龙君一个人去了奥运会,在机场入口的时候,他想起四年前也是在机场初次见到萧飒的场景。现在想想,可傻了,他就想是个偷窥者窥视着萧飒和柯玉洁,然后慢腾腾的上去别扭的搭话。四年转瞬即逝,那么长的时间就偷偷的从指间溜走了。
但也不是毫无所获,王者仍旧是王者,有的还在拼搏,有的已经成为传说,而新的人正在踏上征程。曲龙君有那么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可他才三十岁,按说是一个男人才开始出发的年龄。掂量手中的球拍,等在候机室的时候很想用手机给萧飒发点什么。告诉她很遗憾不能陪她度过这个关口,告诉她好好休养身体?
可她的遗憾那么多……
正想的入神的时候,微信提示有信息,是一张照片。萧飒站在护士台前,穿着病号服,翘起大拇指,笑的甜甜的。
【听说今天出发,特意送上美照,希望你有好心情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我知道这一战对你很重要,金牌很重要,大满贯也很重要。但对于你我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曲龙君这个人。胜不骄败不馁才是最好的,就算退役也不会是你的乒乓球生涯终点。总有一个位置会让你发光发热的,就算你头上撒金粉也有被洗掉的时候。我希望你不会有任何思想负担,从容迎战。我会在国内等着你,到时候可能在首都,可能在西南,哪儿让我舒服,我就在哪儿休养。到时候你可就麻烦了,要给我做饭,每天想着办法让我多吃点营养。带上我的爱和祝福,去战斗吧。】
好坏都在于此,至少萧飒认为自己已经尽到责任。她不会有心情看奥运会的,因为柯母发现了这件事,正在病房里抗争不想做肝移植手术。每一个人都精疲力尽,为了宽慰柯继航和柯玉洁,萧飒甚至不让他们来病房里看望。
自个儿看着也烦,好像萧飒死皮赖脸想要送给她一块儿肝一样。
现在能说话的人还剩下抛弃蜜月跑来病房里守着的童思思。
“其实也没啥,就是觉得有点儿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意思,你说等我做完手术后会不会变成哪吒?”萧飒到是想有三头六臂,要不然有个风火轮也行,能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别搞笑了,做完手术你还是萧飒。”童思思语气里并没有呈现出取笑,而是担忧和难过。
“你也别这样,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要死了呢。都开心点儿,这下我是真还清了,不值得开心吗?”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生了你就是一种恩情之类的。鉴于柯母在萧飒还是抚养过那么一段时间,恩情总还是有的。
童思思做到床边陪着萧飒躺下来,手术后她可不敢再这么做了。只能是现在,两个女孩儿的头靠在一起,左手拉着右手一起看着天花板。给绝望和沉重的氛围弄点儿温情,让彼此都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