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世界完全以游牧为生的民族已很少，唯生活在欧洲北极圈内部分沙米人现在仍靠牧养驯鹿过活。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组织是复原和研究人类历史上游牧社会的重要资料。
1991年—1992年间，承挪威国家人文科学基金会（NAVF）邀请，我偕内子访问挪威共9个月。除在奥斯陆大学及特罗姆瑟大学任教外，还对北极地区的沙米人进行了考察。承友人H.勃克曼、刘伯沙夫妇驱车千余里，我们遍访挪威沙米人聚居地。本文便是根据那次考察结果并参考有关文献写成的。
—概况
沙米人（Sami或Saami）在过去人类学献中称拉普人（Lapps）。前者为本族自称，意为“（我们）人民”；后者是瑞典人、芬兰人、俄罗斯人对他们的称谓，沙米人颇不乐闻。今天挪威、瑞典等国官方文件已统一称“沙米人”。
沙米人现共有50000人一70000人（90年代初统计），分布在北纬60°°一71°，东经10°一40°之间，散住于挪威的芬马克、特罗姆斯及诺兰三郡（约40000余人）、瑞典的北博顿、两博顿及耶姆特兰等郡（约20000人）、芬兰的沙米领地（约5000人—7000人）、俄罗斯的科拉半岛中部（约3000人），是一个跨境挪、瑞、芬、俄四国的民族。
沙米人语言属乌拉尔阿尔泰（Ural—Altaic）语系中的芬兰乌戈尔语（Finnish—Ugaria）语族，与匈牙利语及芬兰语接近。沙米语共有9种方言。挪、瑞、芬、俄四国合组的沙米人研究所（设在挪威的考吐克诺）正研究如何保护方言而又能形成一种规范化的沙米语问题。不少沙米人会说所在国主体民族的语言（沙米人知识分子还多会说英语），沙米语中充满这些语言（挪威语、瑞典语、芬兰语、俄罗斯语）中的借词。
沙米人原有简单的图画文字，用红色写在萨满鼓上，描绘神祇的形象和表述祈求的愿望（曼蔻，1950；阿尔巴克和贝格曼，1991）。17世纪传教士曾以拉丁字母为基础为沙米人创造过文字，书写宗教经籍；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及二战以后，语言文字学家又两次创造沙米文；1980年沙米人学者自己创造出一种新文字，普遍流行。目前已有大批用新沙米文写成的文学作品及记述沙米文化的著作问世，并出版了多种报刊，其中SamiAigi（《沙米日报》）在挪威沙米人中发行甚广。
沙米人从何时起分布到今芬兰一斯堪的那维亚地区？有些学者认为当地“古石器时代以后的文化遗存，包括阿尔塔（Alta）著名的崖雕（赫尔斯考克，1988），为沙米人先民所遗留（崖雕一些画面能以沙米人习俗解释之）；但另一些学者主张，沙米人形成为一个具有自我认同意识的族群不可能如此之早。现在多数人达成的共识是公元前后相当于铁器时代早期的KjelmOy文化明显属于沙米人的祖先（沙米人研究所，1990，20—21页）。
此后，沙米人才见于历史记载。塔西佗的《日尔曼人》（公元98年）一书及挪威北方首领奥塔（Ottar）的《致英王报告书》
（公元890年）提及Fenni人，据研究即包括沙米人的先民在内。“沙米”一词首先见于中世纪北欧英雄故事即所谓Saga之中。公元1200年，丹麦史学家曾记载沙米人擅长滑雪和射箭，同时开始使用“拉普”一词；此后沙米人在历史文献中便常以“拉普”出现。
关于沙米人对自己历史的看法，则反映在他们古老诗歌（yoik）之中。他们把沙米人历史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沙米人先民发现了现今的土地，征服了更古老的土著居民。第二阶段：另一种与先来者有亲缘关系部落的到来，居于统治地位并与融合。第三阶段称“王的时代”，过去“自然的法律就是人的法律”，现在则为“王带来的法律”所代替（沙米人研究所，1990，19页）。这一传说似乎反映历史上沙米人曾形成某种政治组织，有自己的统治者，但这并不表明沙米人曾建立自己的政权。
从中忡纪说，沙米人即臣服于所在地的国家政权，纳贡或纳税。沙米人的分布地区，经过1751年以后一系列条约，分属挪、瑞、芬、俄四国至今。
沙米人原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有自己的巫师——萨满。他们崇拜日、月、雷、风；信奉神祇中有猎神、丰收之神、春天之神、看门女神以及像其他北方民族一样崇拜的熊神。这种原始宗教是适应于沙米人生态环境的文化现象（菲耶尔斯特伦，1987）。公元1600年左右，基督教开始传入（挪威沙米人地区第一个教堂建于1603年），带来欧洲先进技术文化。但18、19世纪以后，传教士推行官方强迫同化政策，摧残传统文化，推行所谓“挪威化”，禁止萨满活动，甚至写有图画文字的萨满鼓也大加摧毁产禁止学校使用沙米语，只准用挪威语教学。
所幸的是挪威政府二战以后改变了对沙米人的政策。今天沙米人不仅大力发展经济，而且正努力振兴自己的文化，大力推行自己的语言文字。原始宗教的信仰和仪式至今仍在民间有影响，巨石怪树受到崇拜。
沙米人原靠狩猎、捕鱼、采集为生。他们在森林中猎取驯鹿和其他猎物，捕捉鸟类，在海湾捕捉鱼类和海兽，在内陆河湖中捞取淡水鱼，并且尽可能采集当地为数不多的野生植物以及拣取鸟蛋和贝类，因地制宜，在严酷的北极环境中维持自己的生活。因人口不多，需求有限，尚能保持生态平衡。
收税者贪得无厌的需求，使沙米人不能不过度地狩猎，加上从16世纪以后火枪的传人，遂造成野生动物锐减。正是从16世纪起，沙米人便开始了驯鹿的豢养和放牧；其后，沙米人又建立了养畜牛羊为主的农庄；当然在条件有利地区，他们仍然从事狩猎和捕鱼。（参见奥德纳，1989年）
这样，为了适应北极地区生态环境，充分开发和利用当地贫乏而分散的资源，生活在不同地区的沙米人便有了不同的生计（subsistence）。沙米人因分布地区和主要生计的差异被划分为4种类型（沃伦、曼蔻，1962，19—90页）：
（1）山区沙米人：亦称驯鹿沙米人，分布于欧洲大陆森林地带之北缘，主要是挪威、瑞典的北部山区，完全或主要以放牧驯鹿为生，随鹿定期迁徙。
（2）海边沙米人：主要分布于挪威芬马克海湾地区，靠捕捉鱼类和海兽为生。为方便渔猎亦需迁徙，但在海湾地区建立了固定住宅。这部分沙米人称为半迁徙者，他们接受外族影响较多，很早即建立养牛羊的农庄。
（3）林区沙米人：分布在芬兰、瑞典的森林地区，以套捉小动物和在内陆河湖中捕鱼为主要生活来源；也养有少量驯鹿，仅作为食物补充及运输工具。最近也建立了农庄。
（4）东部沙米人（SkoltSami）：主要分布于俄罗斯的科拉半岛及周围地区。其经济生活兼有林区沙米人及海边沙米人的特点，从本世纪起也开始养少量驯鹿（每户不过10头—20头）。其他地区沙米人信奉基督教（新教），他们则信仰俄罗斯传来的东正教。
还有分为6种类型的（尼卡尔5197791—44页），即林区沙米人中住在伊纳里湖的，称为伊纳里湖沙米人（这里捕鱼特别重要）；山区沙米人中沿着塔纳河居住的，称为河流沙米人（这里有较多农庄）。
本文下面介绍的主要是山区沙米人，在挪威有2100人，瑞典有2700人。
二经济生活及居住模式
（一）驯鹿的习性及放牧方法
驯鹿分布于整个北极地区，在欧亚大陆者称为reindeer，在北美则从印第安语称为caribou。两者实为同一种属，学名为Ransifertarandus。其特点是驯鹿雌雄两性均有角，唯雌性的角较小，交配时鹿角达到最大限度。平均寿命为15岁，3岁时达到性成熟，雌雄生育期为10年，一般是9月交配5月产仔。驯鹿原是狩猎对象，沙米人开始畜养驯鹿，见于公元890年挪威北方首领奥塔的《致英王报告书》。据说当时养驯鹿是作化子（decoy）引诱野生驯鹿以利狩猎，（1）说明当时仍以狩猎为主，驯鹿尚未大量驯养。直到1555年瑞典学者OlausMagum在著作中，才开始提到沙米人以牧放驯鹿为主要生活来源。
驯鹿是具有迁徙习性的合群动物，有山驯鹿和林驯鹿之分，前者较后者群体性更强，迁徙路线更远。山区沙米人放牧的就是这种山驯鹿。
山驯鹿习于远途迁徙，由许多因素决定。第一，它们以极地苔藓（Lichen）为主要食物，只有冬天覆盖在雪下的才柔软可食，夏天的则坚硬难咽。这种植物生长甚慢，驯鹿如固守一处，专靠它不能维持生命，故驯鹿冬后不得不转别处寻食。第二，山区夏天气候闷热，蚊蝇繁殖，驯鹿不堪其扰。有一种蝇会飞入驯鹿鼻中生卵，危害更大。这时驯鹿只好迁往海岸或更北的无树多风凉爽地区。第三，雌鹿喜欢选择在无树的石山或沼泽地生育，而且每年都前往固定地方，这也决定它们一年要迁徙一次。山区沙米人既依霖驯鹿为生，便得迁就驯鹿的上述习性，随之迁徙，以便保护和照料鹿群。
沙米人一年四季的迁徙活动日程可以挪威芬马克地区为例。
春季（一般从四月幵始）降临，驯鹿觅食渐感困难，便准备迁徙。男子从鹿群中找出拉橇的鹿（一般是阉割过的雄鹿装好雪橇。雪橇有三种：（1）人坐之橇，橇上覆盖毛皮。
（2）封闭之橇，装载全家重要物品及食物。（3）敞开之橇，后面无栏，装载帐篷支柱及一般用物。一户约需20个雪橇才足敷用。迁徙时雌鹿在前（她们急于到达分娩地点），雄鹿在后，橇队跟在其后，沿着熟悉的路线奔驰。夜间天冷，雪硬便于滑行，便夜晚赶路，白天休息。
每天早晨到达露宿地点（多为历年迁徙时住过的），支上帐篷，升起火塘，吃饭睡觉。男人轮流看守鹿群，傍晚整装启程。若干曰后到达营地。
在春季营地，每户都有自己固定的草皮覆盖的小屋及仓房，储藏着去年秋季在此留下的鹿肉和日用品。这时的主要工作是照顾雌鹿产仔，赶开雄鹿创造安静的分娩环境，5月生下小鹿，牧人就地照顾。6月蚊蝇渐多，就再次迁徙。这时小鹿长大，可以随畜群行动；而雪已融化，不能再乘雪橇，改用鹿驮运载用物。帐篷支架捆缚成束，架在鹿身两旁。每匹鹿只能驮40公斤左右，人多步行，仅老人小孩可以乘鹿，雪橇及冬季用物便留在春季营地。一切准备就绪，这支“旅行队”便又向夏季营地出发，仍是鹿群在前，驮鹿及人随后。六七两月是夏季，人们选择凉爽地区作为营地，搭起帐篷，驯鹿任其自由觅食。这时要对小鹿加以标记，即在其两耳切出不同形状缺口。每个家庭的驯鹿有固定的耳标，互不雷同5事先用桦树皮或鹿皮作为式样，并要向政府登记。为了奖励子女在当年放牧中的辛劳，有些小鹿生下即归其所有，子女驯鹿耳标是在家庭驯鹿耳标之外再加若干缺口组成。过去取用鹿奶亦在这时进行，为防小鹿再吃奶，在嘴里放入木栓。这段时间工作不多，相对闲暇，人们乘此探亲访友。8月，夏季即将结束，鹿群经过两个月的自由活动，可能已与其他鹿群相混，必须集中起来，驱入自家的畜栏（长约数百码的围篱），其法是将颈下系铃的头鹿先行套捉放入，群鹿必尾随入内。
秋季约当9月、10月。北极气候变化莫测，要及早动身前往秋季营地（即春季营地），迁徙路线与来时一样，但方向相反。沿途常遇到坏的天气，刮风或雨中夹雪，感到欣慰的是，驯鹿比来时体重增加而且添了许多小鹿。
秋季是屠宰季节，也是欢宴的日子，营地中充满了肉香。大量鹿肉被烟熏干制，存放在仓房中，留待来年消费。多余的鹿肉则出售给前来收购的商人。这时又是驯鹿交配季节。雄鹿太多不利繁殖鹿群，故要阉割或去角，一百头鹿只留下六七头雄鹿。
11月进入冬季。仓库留下足够的干肉，备好次年的干柴，取出雪橇，驮队又改为橇队，走上归途。到达冬季营地，漫长的冬季开始了，一般是从11月到次年3月，每天很少见到太阳或终日不见太阳。这时，鹿群任其在山中游荡觅食苔藓，男人们组织起来日夜看护，防止狼的侵犯或鹿群走失。他们乘滑雪板，利用犬（沙米人视为家庭成员之一）为助手，到处巡行。近年，人们改乘托车（或摩托船）放牧，移营时除牧人外，其他家庭成员可先行乘坐汽车前往。
（二）随鹿迁徙的沾住模式
山区沙米人每年必项随鹿汁徙，有固定路线和时间，是一种有规律的移动。他们有好几处住所，按照季节来往其间。这种定期迁徙的居住模式完全服从谋生的需要。是驯鹿经济的产物。
冬季营地是山区沙米人的基地，他们在那里居住时间最长，算是他们的家。每个营地人户不多，每户一个帐篷，各有自己支撑帐篷的固定地点，好像是房屋地基，多位于取水及采薪方便之处，人们停留期间在此支起帐篷居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