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平日里和安守孝他们兄弟的来往并不是很多,关系也并不好,但是看到安守义落到了这般境地,安思顺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大人,这位是我的堂弟安守义,不过怎么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大人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呸,假仁假义。”安守义淬了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安孝节有些急了。
“呵呵,这你没必要问我,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你们一定很高兴看到我沦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吧。”
“你闭嘴,休得胡说!都是手足兄弟,自从离了部落,我们便没有再见过你们,凭什么血口喷人!有什么话你给我说清楚。”安孝节怒目曰。
“呵呵,手足?你们几个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手足,你们和轧荦山谋害我大哥的时候讲手足了吗?可怜我大哥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再怎么样哪次不是处处忍让着你们,你们居然下此毒手。可怜我大哥死得好惨呐!”
“你大哥,什么?守孝吗?他怎么了。”
“不必假慈悲了,你们要比我清楚得多。今天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我也是认了;不过不要以为你们可以就此逍遥法外,伟大的突厥战神是不会饶恕你们的,你们背叛了突厥和部落,背叛了可汗,总有一天来自草原的战士们会亲手割下你们的头颅,来祭奠大哥和我的英灵。”
“不会的,我们从来没有要杀害过守孝,我想一定是你弄错了。”安思顺试图辩解。
“随便你们说什么都行,所谓成王败寇,反正现在我已经是一个要死的废人了,我也不想多言,但求速死罢了。”说完安守义缓缓闭上了眼。
“你这个混蛋真该死……”看着安守义傲慢的样子,安孝节怒不可遏。
“够了,来人,把犯人押下去。”京兆尹吩咐道。
“原本我也没有料想到这个人当真是安氏子弟,以为他只是信口胡诌。没想到这个人还真是安氏的叛徒,不过现在也能确认诸位确实是圣上要找寻的人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一早来我府上,我偕你们入宫面圣。”
三人似乎还陷在刚才的场景中没能回过神来,好在一旁的皂隶及时提醒他们,他们这才赶紧跪拜谢恩。
“不过,大人,能否告知我刚才的堂弟,他……”安思顺还是充满着疑虑。
“哦,你说他啊,他犯了通敌的大罪,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刀问斩了。你们明天把自己收拾好了,随我面圣即可,其他的闲事还是不要再多管了。”
“可是……”安思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安又贞拉了拉衣角,便忍住没有再说出来。
“再次谢谢大人的关心了,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好生准备!”说完京兆尹便带着随从转身离开了。
做好了衣服之后,安孝节急不可待穿在身上,立时就变得精神多了,他还拉着安又贞一个劲地追问穿上这衣服看着如何,不过安又贞倒是心事重重,也懒得搭理他。
不多时,三人回到了客栈。安孝节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自己倒还显得有些兴奋。在客房呆了没有多久,他便找了个理由向安思顺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跑去繁华的长安街巷溜达去了。
不过安思顺和安又贞倒是坐在那里沉默着,思索着先前发生的一切,觉得心里总是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守义转眼就成了死囚,落到了现在的境地;还有他为什么会说我们谋害了守孝,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感觉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
“大哥。其实上次在岚州,我便听闻那突厥偏将提到过此事。他说右贤王是因为我们杀完了人之后逃走,因而大为光火。我本以为这句话是讹传。但是今天看来,可能确有此事,就是在我们逃离部落之前,有人对安守孝下了毒手。”
“人,谁?”安思顺追问道。
“我想我们三个人的动机和可能都不大,那么事情似乎就很明朗了。”
“可是万一要是我们错怪了呢,我觉得他不会干出这种事,至少不会一直到今天还隐瞒着我们。”
“其实大哥你自己可能也不能说服得了自己,是,或是非,你也有了自己的论断,只是你太重感情,难以接受一些事情。我想你这毛病不是头疼病,而是心病啊!”
安思顺又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缓缓问道:
“那又贞,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意气用事,戾气太重,阴谋残忍,城府也有些太深。我觉得二哥还需要更多一些磨练,改掉这些脾性;如果现在就向皇上推荐,于国于民,可能都为时过早。还是等二哥的戾气被足够消磨了,我们再向陛下禀明和推荐吧。”
又是一阵沉默。
“算了,也罢,那再等上几年时间,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提荐举之事,只是这样恐怕会让二弟有些失望了。”
“大哥,有些事情绝不能操之过急,不能仅凭我们个人的私交和情感便随意决断,必须三思而后行。我们几个人失望不要紧,可千万不能让天下的黎民苍生失望啊!”
“那好吧,那就先这样定下吧。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往后是何种形势,等我们的一切安顿了下来,将来也好给他入仕入军一些照应。不过安守义怎么办,毕竟还要看在死去的安延偃叔叔的面子上。”
“那,大哥,明天面圣的时候,我们还是尽力恳求皇上留下他的贱命吧,想他现在成了废人一个,也不能再去做一些危害社稷的事了,好歹给延偃叔叔留下一条血脉。”
“那就这样吧。”安思顺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三人穿上新衣,整理了一番,早早来到了兆尹府,待兆尹大人用完早膳之后,便领着三人一齐进了宫中。
这也是三人第一次见识到长安宫城的壮丽巍峨,三人不住惊叹。
安排好他们在禁宫外的一间厢房等候传唤后,京兆尹便先行入宫参加朝会。等到散朝之后,其余人员退朝,一些有事独奏的大臣便留了下来,跟随在玄宗皇帝的身后,等候奏事。
一行人进入了后花园。
此时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寒意,但后花园两旁经过花匠独特匠心改造的花坛依旧是花团锦簇,怒放正盛,全然没有深秋的凉意。看着眼前的美景,玄宗自己也不由赞叹:
“诶,看着眼前这些美景,让我感到真是非常欣喜和动容啊。倘若大唐处处都能够有鲜花绽放,人人都能够得以安居,那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情啊!”
“只是……”,话锋一转,玄宗又有些怅然若失,“只是现在国家还不太平啊!多少黎民苍生不胜患扰,又有多少的虎狼时时刻刻虎视眈眈。如今西北吐蕃猖獗,连连犯我边城,扰我边民,北方的众蕃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南方的南诏百越众族亦心生异志;众位爱卿,你们倒说说,能够安定我大唐江山社稷的良将之才,哪里又可得呢?”
近旁的一位大臣闻言,赶忙抢言说:
“启奏陛下,吾皇圣明,天下安定,武运昌隆。想那天下豪杰,都已被陛下罗织而来,佑我大唐万年长青,平定蛮夷,必在方寸之间,陛下无须多虑。”
“要我说你们这些老臣啊,大道理说起来是一套接着一套,可就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唉……”
明皇又叹了口气。
见到时机差不多了,京兆尹连忙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启奏陛下,还请陛下无须多虑,良将之才正源源不断报效陛下而来,今天,我就为陛下先行找回了三位将才。”
“哦,是否确有此事,何种将才,居然能入了我们兆尹大人的法眼,今天我便要看看。人在哪?”
“启奏陛下,人已经带来了,就在禁宫外的别院等候。”
“好啊,那即刻将人传唤过来,我倒想见识一下究竟是将才还是庸才。”
“遵旨。”
不一会儿,三人便被带到后花园玄宗的面前,随即便行跪拜之礼。
“不必多礼,来,把头先抬起来看看。”
三人便抬起了头,却发觉玄宗见到三人的模样后明显有些不自在:怎么都是些这么年轻的少年呢?
“你们是蕃人?”玄宗问道。
“启奏大唐可汗,我等兄弟都是突厥人。”
一旁的大太监见状,连忙阻止。
“大胆刁民,皇上乃正统之君,岂容你们可汗可汗地胡乱叫……”
三人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碍,可汗已是他们的尊称了,当年先祖太宗皇帝受各族拥戴,被尊称天可汗,朕现在还引以标榜却难以企及,又怎么能够责怪他们呢。”
“不过突厥人……”玄宗皇帝仍旧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突厥人……你们的可汗近来对我大唐可是越来越不友好了啊。这几年在唐的突厥诸将也多有异志,奔逃甚众。自你们突厥的安波注将军为国尽忠之后,在我大唐就再难寻到足以承国肱骨,震慑诸蕃的突厥大将了啊,这样的状况着实是令人堪忧啊!你们会是朕要得那种将才吗?”
“启奏陛下……安波注将军,正是家父。感谢陛下至今还能惦念起家父。”安思顺恭敬说道。
“你?”玄宗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你们当真就是安氏的子弟。”
“启奏……呃……启奏陛下。小人正是安波注的长子,唤作安思顺,这位是我的弟弟安又贞;这位是我的族弟安孝节,也是家父兄弟安道买将军的子嗣。”
“那,之前从岚州逃出的莫非就是你们几位了?”
“正是!”
“启奏陛下,身份老臣已经确认过了,他们却是安氏血脉无误。”京兆尹补充道。
玄宗显然激动起来:
“好哇,好哇,安将军果然是满门忠烈!朕可找你们找了好久啦。今天总算等到你们了。”
“启奏陛下,我们也是看到了陛下的告示,才第一时间赶来长安为陛下分忧。虽然我们兄弟三人都是粗人,没有太多的学识,但是我们却有一身的武艺,愿为陛下扫清贼寇,安定四方!”
“好好,这才是我大唐的忠心之族、死节之士啊。即刻着兵部安排补缺,赐封三人印玺旌节,期盼三人尽早在大唐建功立业,恢复你们父族的荣耀。”
“谢陛下恩典。”
“对了,不知你们自己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臣等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有所企图。但是唯有一件事,今天斗胆想恳请陛下开恩。”
“哦?何事。”
“家叔安延偃,亦随家父在召讨时为国尽忠。其有一子,因为年少无知,受到蒙蔽利用,充当了间谍,但如今其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不能再兴风作浪,所以恳请陛下开恩,免其死罪,以慰叔父的报国之恩。”
“嗯,你们能够不谋求个人私利,忠义且有仁厚之心,实乃我大唐之福。不知你们想要朕赦免的是何人?”
“禀告陛下,族弟罪人安守义,现正在狱中,已判决秋后问斩。”
“大哥……”安孝节很是吃惊,小声嘟囔着,不过很快被安思顺一个瞪眼把话压了回去。
“好,那朕准奏。京兆尹,着命你持朕手谕前去放人。”
“微臣遵旨!”
安思顺等人见状,连忙叩谢道:
“感谢陛下圣恩,臣等没齿难忘,惟愿为陛下早日出征,当为先锋,安邦定国。”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们远道而来,想必一路舟车劳顿,等到回去之后好生歇息,兵部的人事安排完成后,将会及时通知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朕对你们的期望!”
“万死也不敢蒙昧圣恩。”
“如此甚好,今天见到你们三位我很高兴,我看你们不如就一同留下来与朕共用晚膳吧。”
“谢圣上隆恩。不过,微臣还是想陪同兆尹大人一道,早些把族弟接出来安顿好。”
“大胆,陛下隆恩你们也胆敢推辞。”那太监又厉声道。
“诶,想来他们也是宅心仁厚,救人心切,几位爱卿远来归附,又蕃人,毋须太多繁文缛节。”
“多谢陛下,那臣就带着他们先行告退了。”
“好,那你把人带下去,尽快把事情办好;还有,一定把这三位大唐未来的肱骨之将带回去好生照顾好。”
“微臣遵旨!”京兆尹随即带着三人先行告退了。
大理寺狱,京兆尹先行进去宣读了诏谕,安思顺三人却在外面焦急等候着。
“大哥,你们傻了啊!为什么要救他,为了他我觉得咱们太不值当了,他们到现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你们为他求情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同我商量。”安孝节很是生气。
“他是罪该万死,不过也只是年轻气盛,况且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看在安延偃叔父的份上,有可能的话,他的这条命咱们还是要尽力帮他保住。”
“切,安延偃叔父。他生的这几个孩子却有哪个成器了,就应该让他们死,不然反倒会坏了安叔父和安氏几代忠良的英名。”
“你就少说两句吧,现在要是见死不救,那看你将来百年之后,如何向安叔父和列祖列宗交代。”安又贞在一旁不紧不慢说道。
“少拿列祖列宗来压我。你们就是心太软,好坏不分,大哥,像这样你们将来怎么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干不干得出大事业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你们都是大善人,那就算我没良心好了。”安孝节转过身站到了一旁,扭过头去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牢门打开了,京兆尹带着两个吏卒,扶着残腿的安守义出来了。
安守义抬起头看了看他们,随即冷笑了一声。
“哼哼,真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让你们救了我,但是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们,大仇还没有报,我是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你还是闭上你的臭嘴吧,要不是大哥不忍心,落我手上你早被杀一万次了,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张狂。”安孝节怒不可遏。
“哈哈,来啊,往这里砍,不要给我面子。”安守义指了指脖子,“照这里来一刀痛快的,别婆婆妈妈。”
“你他妈别以为我不敢!”安孝节立时手就落到腰间准备拔刀。
“够了,住手”,安思顺厉声喝止道。
“安守义,我费力救你可不是看你的面子。对于守孝的死,我们也感到很痛惜,可是我安思顺对天发誓,这件事本身和我们兄弟三人绝无半点关联,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也并不知情。这件事应当是从弟轧荦山做的,所以也算我这个做大哥的事先没有管教好。但是他为什么会冲动杀了你大哥,你难道就不知道吗?你们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对待荦山的,他可是你们的一家至亲啊!你和他现在都很年轻,好勇斗狠,缺乏一些克制。他不对,可你觉得你们就是对的吗?你现在成为了一个废人,毁了自己;他现在也流落市井,每天为着生计奔忙。我不知道你打算把你的仇恨保留多久,但是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还和今天一样坚决的话,那我就敬佩你是条汉子!”
“不可能!”安守义咆哮道,“血债血偿,就算到死我也不会忘记的,我一定会让你见到!”
“那好,那你就先活下来,然后让我们看到有那一天!”
“你们等着看吧!”安守义咬着牙说道。
“那好。兆尹大人,劳烦您找个地方把我的这位族弟安顿一下,再请个大夫把他的伤腿给诊治好,劳烦大人了!”
“这都好说。来人啊,下去安排。”
“等一下”,安思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二十两银子。这是他们一路省吃俭用剩下的银两。
看到大哥最后的老本都掏出来了,安孝节当时就急了。
“大哥,这可是我们最后的储备了,你这……”
“你少说话,闭嘴!”安孝节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安思顺打断了。
“守义,你把这些钱拿着,也别回草原去了,右贤王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不会要你的,他们不会养废人的。你就在这长安附近找个地方呆着,以后的事情再另作打算。”
“把你的臭钱拿走,你是在收买我吗?我告诉你,这是没有用的。”
“不是收买你,你没有选择,我就剩下这么多,你再想要多些,告诉你我也拿不出来了,而且今天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说着安思顺粗暴地把银子塞进了安守义的怀里。
“好,今天这些钱,还有这条命,姑且算是我欠你的。我不是个喜欢欠人东西的人,将来有机会我会奉还给你们。
“哪来还这么多废话,你最好滚得越远越好!”安思顺怒喝道,而后转过头对吏卒说道:“劳烦两位兄弟帮忙把他给安顿好。”
“好嘞”,吏卒应声道,而后带着安守义先行离开了。
“那三位小英雄,这段日子,我看你们不如就先到我府上对付几天,也方便等候兵部的消息。”
“也好,那待我们收拾好东西,就再打扰兆尹大人几日。”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大唐的臣子,以后更是朝廷同僚。更何况大唐的边疆往后还要仰仗各位去护佑,我就只能给你们做做后方工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