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到了?又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安又贞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确切地说,那是一张朝廷的布告。
“大哥,这是途径幽州时,我到城边查探时无意中发现的。这是大唐皇帝发布的纳贤令,我就把它给揭下带了回来。”
“纳贤?纳谁?”
“就是我们!安贞节的事发了,大唐皇帝知道了我们远道归附的事情,所以四处发榜想要征募我们去为国效力。大哥你看榜便明了了!”
安思顺难以置信地展开了公告,一字一句看了起来,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激动地流着泪放下了布告,跪在地上向着西面,也就是长安的方向叩了几个响头:“皇恩浩荡,思顺即便是万死也不能相报也。”
“是吗?大哥,皇上真的要征召我们入朝去建立功业了吗?”看到安思顺的表现,安禄山和安孝节也都很是兴奋。
“大哥,看到这个通告后我也很矛盾,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又是什么时候该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兄弟意味着什么,对我们的将来,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是大哥,我也知道有些事终究不能一直欺瞒你下去,所以今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你,一切就交由大哥你来定夺吧。”
“又贞,其实你早就该告诉我了,陛下怕是都等不及了。皇恩浩荡,咱们岂敢忘记,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内忧外患甚是凶险。我们之前所做的所有辛苦和努力不都是为了等到会有这一天吗?无须太多犹豫,咱们兄弟四人理当奉旨启程,为国竭忠尽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但是……大哥……其实,其实我还有一个顾虑的地方:黄榜上只说要征召我们三人入朝,而不是我们兄弟四人!”
“什么,那……”安思顺和安孝节转过了头。
却见得安禄山正拿着皇榜翻来覆去找寻着。
“大哥……这榜……是不是弄错了,我认得你们的名字都在上头,可怎么却没有我的名字?”
安禄山也只是在去了安氏部落之后才开始读书认得了极少一些汉文,如今见得这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皇榜,他显得有些木然。
安又贞压低了声音对安思顺说道:
“只怕是陛下并不知道二哥,或是觉得他不是正统的安氏族人,所以才会有所顾虑?可这我们该如何向二哥交代。”
这时安思顺也感到有些无从开口。
“唯今之计,也没有更多办法,只能等我们先行入朝,禀明圣上,看能不能为禄山一同谋得什么差事,帮他争取到一些机会。凭他的能力,只要假以时日,相信也定然能成就一番功业。”他小声对安又贞回复道。
而后安思顺转过身来对着安禄山说道:
“禄山,这份榜只说是先征召我和又贞、孝节入朝拜见,打个前站。你的征召命令我想不久之后也一定会送到的,等我们先走之后,你安心在营州等候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遣人把征召的命令送到你的手上。”
看着安禄山似乎将信将疑的神情,安思顺补充说:
“禄山,你若相信大哥,就干了这碗酒,悉心等候消息。不论如何,我向你保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决计不会让你挨饿;有我们的建功立业,就会有你将来的飞黄腾达。”
安禄山的愁容随即被打消了,他端起手中的酒碗一口干了下去,然后对安思顺说到:
“大哥,你今天的话,禄山铭记于心。我不信什么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但是我却相信大哥你!”
于是,刚刚到家的这餐却也成为了愉快而又悲伤的离别宴。
这次众人都喝得大醉,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才陆续醒了过来。
安思顺三人各自回到房间收拾和打点行装,安禄山则跟着安思顺进房一同帮着收拾。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家当收拾,只是一些衣物之类。不一会就全部装典完毕了。
安思顺坐在了床沿上,从怀中掏出了包括这次卖货款在内的所有家当,只从众抽出了不到五十两,而把剩下的大多数银两都递给了安禄山。
“禄山,我们这次进京面圣,路途尚远,到了长安还得给大家置办一身新行头——这样的破衣烂衫可见不得圣驾,所以在这里度支五十两银子。剩下的你就先拿着,一来如果你有意向置些产业,就可以作为本金,二来也能勉强先对付一些家用,等我们去京城稍作安顿之后,便着手尽快把你的事情处理好。”
“大哥,五十两太少了,你们三人一路上要有开支,到了长安之后,你们也要上下打点,还是多带些银两才安定些。”
“二弟,没事,我们三个大活人,有的是力气,哪会被饿死?倒是还得委屈你先留在营州,还是需要多攒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安禄山强忍着,几近落下泪来,“大哥,以后有空闲的话,就多回来看看。其实我能不能受到朝廷重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你和兄弟们在外闯荡,千万要注意安全,记得时常托人来报个平安。”
“放心,好兄弟!”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两人还是都没有能够忍住泪水,晶莹的泪花顺着面颊滚落了下来。
下午,安思顺、安孝节和安又贞忙着除了除院子里的草,又劈了半人多高的柴禾,帮安禄山他们过冬做些储备。
晚上,众人都早早回到房间休息了。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安思顺辗转反侧,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舍。发觉实在难以入眠,于是他便推开门走进院子里散散心,结果却看到正厅的房顶上,正坐着一个人——凭借微弱的月光,安思顺却辨得,那人不是安禄山却又是谁。
安思顺也爬上了屋顶。
“在想什么呢,禄山?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适才都没有留意到有人上来,直到听到声音,安禄山才回过神来。
“大哥,我刚刚在想我们在草原上第一次碰见那天。当你和孝节、又贞帮我赶跑安守孝他们,我便认定了你们是我这辈子的兄弟了。尤其是大哥你,对我的恩情更是让我没齿难忘,现在我当真替你们三位兄弟感到开心。现在想来,大哥你们一直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不过即便如此,听说官场的斗争也是分外凶险,大哥你们也一定要多注意,千万不要上了小人的当,落人权柄,对了,还有,一定要把那皇帝给哄得开心,听说只要把他哄好了,那很多事情便能够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哈哈,好一个把皇帝哄开心了。不过当今圣上毕竟不是小孩,他可正值壮年,怕是没有那么好哄罢。不过刚才你的‘水到渠成’倒是用得很好,看来这些时日你的文化还是增长得很明显的。记得平日里自己一定要多认字读书,多学些东西,那总不见得会是一件坏事。”
“是吗?大哥,其实我也就会这么一个听起来还凑合的词。不过我已经谨记了大哥的教诲,一定不敢忘记。”
“好,好……”安思顺喃喃道,而后站起身来,把外衣解下搭在了安禄山的肩膀上。
“二弟,明早我们就要启程,我还是先回去了。天气寒冷,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明白,大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在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的帮助下,三人便把行李装上了马车。众人都一言不发,气氛稍显沉重。直到登上马车离开的前夕,安禄山、阿史那萃干才和安思顺三人一一拥抱作别。
安又贞驾着马车,安思顺和安孝节则在车中撑开帘子同安禄山和阿史那萃干挥手致别。
“保重,兄弟!”直到安禄山的人影已经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安思顺才喃喃地说道,不舍的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保重,大哥,兄弟们!”目送安思顺他们离开之后,转身的刹那,安禄山也小声地说。
不过他终究没有流泪。
马车载着三人,缓慢而坚实地踏在通向大唐心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