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步走回寺里，不知道为何，道守总是回避着路人们的眼神！大家好像也不似从前那般热情！这一个月，仿佛外面的世界变了一般！
待回到寺中，便看到寺门外一地枯黄的落叶，不知今日哪位师傅值扫，竟忘记应时时保护门户的清洁！
用力推开紧闭的大门，有一种清冷的感觉不由袭来！道守倒吸一口气，这是怎么了，才一月，仿佛去日久远！
一边向东厅跑去，一边喊着师兄弟的法名，可回应他的只有清风，直到快到东厅门口，才看到从那里窜出的几个人影！
看到道守回来，他们也很是吃惊，但喜悦随即挂上脸颊！
赶忙拉着道守到东厅，还好，大家都没忘问鸠摩罗什的近况，得知师傅一切都好，大家内心多有欢喜！但一听两日后东渡华夏，大家多少有些难舍！
环顾一周，道守发现师兄弟少了很多！看到一直在默默擦台案的明清老和尚在听到鸠摩罗什要东渡后收拾好家当慢慢退出，道守急忙追随其后！
“阿弥陀佛！明清师傅请留步，道守有事相请！”双手合十微躬身体，道守赶到了明清老和尚身后！
老和尚自然也是一番还礼！
“道守大和尚客气了，有什么便请直说！”
“明清师傅若无他事，就请一同去住持舍房，我们慢慢聊！”
就这样两人来到鸠摩罗什的舍房，一进门便看到此处与走时并无二样！几案净，经书齐！
“一定是明清师傅每日前来打点，做了道守本该做的事！”
“哈哈，大和尚多忧，你不在，这便是我份内之事，我出家都五十年了，日日清扫也是修行！习惯了！”
“师傅请座，我回来看到寺里很是清冷，正想请教师傅，这一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事？”
“自打你们走后，寺里就不像从前了！能守着到现在的，都是对住持师傅深信之人，你今日一说东渡，怕是要更冷清了！”
“还请师傅给我细细说说！”
“你们刚走时，一切都如常，可没两日将军府那边就传来话了，说一代传奇师傅鸠摩罗什已破戒，已不能再回寺里，让我们各自珍重吧！”
“造谣，根本没有的事，那吕光再三要挟，可师傅从未同意过！”
“起先大家也都这样坚持，一致不相信，可连着几天都来人说，后来连城里的人都开始传了，假的也都真了！定性不足的师兄们自然就坐不住了！”
“明清师傅，那你相信吗？”
“出家之人，何为信，何为不信？信或不信都是偏执，只会误了自己修行，我修的是小乘，只在意自己，其他无心！”
“嗯，师傅请继续！”没错，修小乘的人很多，追根也无结果！
“重修行的师兄们一看再等住持师傅回来已不太可能，想精进就得去拜更有学识的智者，天竺的故事住持也常讲，他们便去那里了！”
“可以出城吗？秦兵守的不是很严吗？”
“这点倒是很通情理，一听他们要去天竺学习，也没卡他们，没几日便走了！”
“哦，听说大秦皇帝很喜欢佛法！吕将军便是来接师父前去长安的！”
“法无界，住持大师一生所求便是这件事，真是让我等敬重。阿弥陀佛！”明清边说边作了辑！
“明清师傅，还有一些师兄弟呢？”
“也有不少已还俗了！”明清淡淡的说着！
“什么？”道守着实吃了一惊，这个以佛法为国家之法的龟兹，怎么才从历史划去一个多月便已风气大改？
“住持破戒之说满城风云，大家明里不说，私下多有议论！寺院不是密不透风之地，自然一样不少都听到了！”
“我们不是应该对信念坚定不移吗？”
“人与人多有不同，信念对每个人也是不一样的！”
“佛陀说过，学佛是超越轮回，看清自己最快的途径，为何我们都已入门却不能坚守！”
“道守大和尚，论年龄我长于你，但论对佛法参悟，我并不能胜于任何人，不过我知道一点，来来往往皆为因果定数，我不会过喜，也不过忧！如果让他人的事扰了我的修行，那我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道守头一回对明清师傅有了全新认识，他的修行境界已然超越了自我，而自己，拿来的问题太多了，清静尚无法做到，何谈信念！
“大师傅所言极是，道守惭愧！”
“大和尚多礼了，你也早点收拾上路经文，我也该收拾门外的落叶去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道守看着明清的背影，心中问题一个个冒泡，好奇，还是好奇，然而又有一个声音问自己，你能掌控所有事情的发展吗？答案自然是不能，那好奇又能让你如何？
无奈摇摇头，便收拾起东行的经文等！
别看此前鸠摩罗什早已交待自己一应家什的存放之地，但真是找起来也还是很费事。
临来里时鸠摩罗什特别交待，还要为这寺里留足经文，断不可因为自己东去弘法而灭了此地修行人的追求！
鸠摩罗什还特意说让寺里人重新推举一位住持师傅，带领大家每日精进。
但当道守问他哪位同门可胜任时，他却未说具体法名！只说，定有一位适合的人在那里，不论是谁，都是最难得的！
现在想来，鸠摩罗什应该早已知道寺中变化，而他心中中意之人应该也已离开，能留下的真的是很难得的！
没错，这位新住持真的是最难得的！
待到整理完一应经书后，道守便休息了！
次日早早，他便穿戴整齐来到大殿之上，一进门便看到明清师傅一个人在那里默念着早课！
依时间来说，此时早课略显过早，而自己早来也是为了待大家全来后主持住持大选，可仿佛除了明清，再无他人！
正在失望之际，便看到道一师兄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几位弘字辈同门，脸上可以看出睡意未尽，看来是让道一赶着来的！
“阿弥陀佛！道守大和尚。”道一不急不慢行过礼！
道守也一同还着礼！
“道一师兄每日都还早课吗？这几位一定是让你赶来的吧！”
“道守大和尚见笑，出家人如不能精进早晚课，何谈其他，你看明清师傅，不但早晚课坚持做，还总是第一个来，我们自叹不如！”
“道一师兄过谦了，这个时辰早课正好，虽然我不知寺里还有多少同门师兄弟，但我看到的却只有你们几位，我们一起大声诵课吧，也许大家很快便会来了！”
两人点点头，便开始大声唱诵起来！
一边的明清看到道一与道守如此大声，自己一下子无法独诵了，但他却微微一笑，和他们一起高声诵了起来！
还真是有效果，不一会，寺里的师兄弟们开始前后来到大殿并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开始了早课！
直到早课结束，大家才定睛看出道守今日之妆束，披的正是鸠摩罗什的住院袈裟，正在猜测道守成了住持了吗这个问题时，道守已起身站在大家对面！
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南无阿弥陀佛！诸位同门师兄弟们，今日道守将代表住持师傅鸠摩罗什主持新住持大选之事！”
能听到下面的叹息声，也能看到脸上的无奈与迷茫！
“师傅曾说，我们选择学习佛法，不是单纯追逐一个人！我们共同从师一人，只是先后时间的差别！修行是个人的事，住持师傅只是比他人更能自律，他的责任是带领与监督，不要崇拜某一个人，否则修行便是空行！”
再看下面，大家点头赞同着，也有人开始小声忏悔了。可以开始正题了！
“师傅没有指定谁为新的住持师傅，各位同门请提出一二！”
“阿弥陀佛，论修行资格，非明清师傅莫属！”道一首先提出，同门们也都很认同，相互点着头！
再看明清师傅，双目微闭，没有什么表情！好像身边人说的明清与自己无关一样！
道守只得问道：“明清师傅，大家一致推举您为住持师傅，您有何意！”
微躬一下，明清师傅还礼说：“阿弥陀佛，蒙各位同门师兄抬爱，但这却不是明清所长，我是修小乘之人，出家几十年更注重清扫整理，做不好带领与监督之事！”
此话一出，大家一时无言再说！明清接着说：“贫僧覚得道一师傅是不二的人选！”
这下和尚群热闹起来了，有赞成的，有惊讶的，还有摇头的！
道守知道，在场道字辈的师兄弟不只道一一人，且他平日里也不是多么出众的！自然会有人不服！
“明清师傅，可否给大家说的更清楚一些！”道守也想听听选道一的理由！
“不说其他，就说这早晚课，一日未落的，只有道一和他那几个弘字辈徒兄！难道这不是大乘的博爱吗？住持师傅应该有的带领与监督他是此时唯一做到的人！”
这明清，真是厉害，一句话，无可反驳！
道守再扫一眼已然安静的大殿，开口又问：“众位同门师兄弟还有什么疑议吗？”
谁还会有呢？
就这样，道一成了新一任住持师傅，道守遵照师傅所说，将袈裟等住持信物一一传于道一，并带领大家顶礼道一师傅！
回寺的任务一一完成了，道守心里很是开心！默默祈祷，希望道一能带领余下的僧人们让寺院重新辉煌起来！
道一也是很有想法，一上任，先来个硬条，既然出家了，早晚课必须参加！如果不能坚持，寺门已开，请自便！
待到道一整肃完寺风后，便来到道守的房间里，两人再次交接了一些经文物件等后，便开始闲聊起来！
“道守大和尚，此一去怕是无归时啊！”
“我能追随师傅前去东方传法，真是累世修行所得，住持师兄还望不要惦念，以本寺法本为重！”
“那是自然，今日突然袈裟加身，让我真是有些慌乱，我本天资愚钝，你和师傅又双双东去，真是帮我的人无一个啊！我也是内心多有担忧，怕有负重望！”
“明清师傅是不错的师傅，师兄不防有事多与他商量！”道守想了想，虽然明清不多说什么，但每说一句必有深意，此时在寺里，道一也只有他可相请！
“是啊，我放眼看去，也真是再无二人了！今日我上位住持，同辈师兄弟怕是能留下的已没几个了！而弘字辈沙弥们，还是依赖我之时，只有明清师傅可请了！只是明清师傅一直性格自我，喜修小乘，怕无法是多次讨教！”
“那就要师兄平日多学习管理之道了！明清师傅虽修小乘，但也终不是不闻不问之人，否则今日殿上也不会推师兄出来，并有理有据，真有大爱，此乃我大乘之风啊！”
“师弟言之有理，倒是我多虑了，不能负了大家的信任，请你回去转告师傅，弟子定将尽所能将佛法传承下去！”
“阿弥陀佛，住持师兄所言，道守一定字字传于师傅！”
两人一起又闲聊几句，便相互道别了！道守一人来到寺中后院，看到刚入寺时植的桃花已长过自己些许，不由心中一阵感慨！
时间真是很快，此地一别真是后会无期了，多年来诵经无数，但自己能参到的，仍然是心中几部！
虽得鸠摩罗什厚爱，但他却知自己总是在关键时刻似有神力相助而说出很多话，本真的自我是很渺小的！这一世如此近距离修行，却开始茫然于结果，好像一切都遥不可及！
正在思考人生时，就听到有人来喊自己，说将军府有人过来了，专程来装经书了！
快步来到前殿，与来人简单寒喧后便一起去装经文了！
好家伙，整理好的东西竟然装了满满一马车，未来的中原，所有佛法都起源于此！想想也颇有成就感！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着不好了，跑去了住持室！赶忙尾随而去，就看到一小和尚哭声连连说着：“大家都已聚到了将军府外，要师傅给大家一个说法，还有一些人正在往寺里来，说要平了寺院！”
只见道一眉目紧锁，满脸通红，再看看一旁擦洗几案的明清，从未停下手里的活！好像刚刚的事无所重要！
“住持师兄，发生了什么事？道守晚来一步，没有听到这位小师兄所说！”道守连忙问到！
“道守大和尚，师傅破戒了，这回千真万确，对方是原来的摩忧公主！”
一阵沉默，道守知道这一回是真的了！自己该辩解什么？无言更无奈！
看到道守不语，道一起身来到明清师傅身边，深深一躬：“明清师傅，我虽为住持，但经事少，经验少，我看大家都是少有对策，只有师傅一人仍然静心清扫，还请师傅指点一二！”
明清回礼道：“住持师傅过谦了！您现在是住持，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您说了算！鸠摩罗什昨夜破戒，您今日上任，毫无关连，谁也无须为他的破戒承担责任啊！”
这明清，真是划的清，怎么能如此无情理呢？
道守不依了：“明清师傅，鸠摩罗什师傅一生为法而活，此事定有蹊跷，怎可说与师傅划清就划清呢？”
众僧点头表现认可道守所说！
“道守大和尚，您的经书装完了吗？您走出此门还会再来吗？将军府多次以此生事，何故？还不是想让这里的人恶了鸠摩罗什，断了念他之心！今日住持师傅若还为鸠摩罗什师傅澄清，他日此院如何香火延续？”
一语便让道守无言，道一好似也明白过来，转头看向道守！四目相对，仿佛彼此说什么，要做什么一目了然！
道守颔首退出，便看到那位官员在等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套士兵服！
“大和尚，为保你性命无恙，还是换个装束吧！”
此时能说什么？唯有感激！如果拒绝，一切想法终成幻影！突然有点理解鸠摩罗什破戒背后的心情！
换好衣服，道守随众官兵走出寺门，便看到道一带着众僧在寺门外与百姓对话！自己赶忙低下头！
但道一还是看到了他，这住持只是微微颔首，话却没有停下！
“原住持师傅鸠摩罗什破戒之事，我等已然听说，佛门乃清修之地，此事断不可有，今早我已继任新的住持，鸠摩罗什已不再是本院之人了！”
什么？什么？什么？
好吧，得承认。这真的是唯一保全寺院与佛法的途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