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若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身姿影绰。庭院内被雨露扶吹着挺秀细长的凤尾竹，奏着一曲清越小令。轻轻的一声叹息，打破这雨天的幽静。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昙缘静静的看着窗外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一袭白衫，简单不失淡雅，额上描画的梅花妆依旧清淡，如第一次见她一般无二，那似谪仙般的容姿，如她姐姐一般卓越。
“没想到，你还记得。”昙缘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两鬓如霜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留恋。
“这是姐姐生前最喜欢的词”，女子顿了顿，宛若黄鹂般悦耳，“因为是你送给她的。”
“是啊，是我送的。”昙缘低声呢喃，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口中的一缕腥甜唤醒了他，他看向那个如丁香般忧郁的女子，那眉间的哀愁和她姐姐一样，昙缘轻叹一声。
“蓁蓁，你可还在怨我？”
“怨你？不，我一点也不怨你，我只恨你，憎你，想要杀你。”叶蓁蓁眉间的忧愁化作煞气，她眼中的怒火令昙缘心悸，“自从我姐姐被你害死之后，我一直在找你，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怨不怨你？”
昙缘一笑，笑的无可奈何，笑的肆意猖狂，笑的沧桑悲怆。
“夫君，你没事吧？”她的眼神是那般温柔，苍白似纸的面色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傻瓜，为什么你要替我受那一掌，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们不是夫妻吗？我应该那么做的，我忍心看到你挨那一掌吗？咳咳，只是没料到那一掌这么凶悍，没能全部接下。”她说的就好像理应如此一样，没有一丝的波动。
“傻瓜，你这个傻瓜啊。”昙缘将她抱在怀中，只见天地的灵力缓缓涌入他的怀中。
“你才是傻瓜。”她嘟囔道，她费力的抬起手，阻止昙缘引纳着天地灵气，“傻瓜，没用的。你知道的，没用的。”
昙缘摇头，闭上眼。“不，有用的相信我。”
“咳咳，夫君，看着我好吗？”她的声音很虚弱了，昙缘睁开眼，低头吻在她的眉梢：“相信我好吗？”
“嗯。”一丝丝漾着蓬勃的生命气息涌入了她的身体，她知道这是以命换命的做法，“夫君，还记得吗，你和我说等此事了了，我们就去浪迹天涯。我想了很久，我想去看万花谷的花海，塞外的青青草原，还有昆仑的云海峰。”
“好，我们一起去，一起去。”昙缘握着她的手，握的很紧。
“嗯，我们一路走过去，看看沿路的风景，好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夫君，来世我们还做夫妻好吗？”
“别做……”昙缘话还未说完，眼睁睁的看着怀中的伊人闭上了眼。
“别做傻事。”昙缘低声道：“明明应该是我死的，应该是我死的。傻瓜，你这个傻瓜。”
“噗”强压的伤势再也按耐不住，一口黑血吐出。他勉力的站了起来，看着怀中的佳人，口中呢喃着“应该是我死的。”
一百年，三万六千余天，足够忘掉很多事了，但昙缘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夜留下的伤痛至今还隐隐作痛。
昙缘呼出一口浊气，望向远处，白雪昆仑巅，千里云中雨。柔柯，这是最后一站了。一百年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昙缘收回目光，朗声道:“诸位道友不出来一见？”
叶蓁蓁神色不变，只听一声佛号响起。
“昙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昙缘望了过去，老僧无悲无喜，从雨中走出，向昙缘打了个稽首。
“一剑霜寒十四州。”白衣墨发气势如虹，昙缘心中赞道:“好剑客。”男子站在那里，却无一丝雨珠近他三尺身。
雨雾中，昙缘看着几人，一灯和尚，剑仙无尘，狂刀厉无绝，东洲判官段海涯，红尘仙叶蓁蓁，当世十绝便来了五人。
“昙缘，今日你我恩怨便做个了断。”纤细的玉手握着青霜剑，直指昙缘。
“那便做个了断。”依旧是饱经世事的沧桑，但多了几分洒脱。
昙缘闪身至院前，回头看了一眼住了月余的草屋道:“去别处战。”随即不管众人，飞向风云台。
叶蓁蓁随即施展身法，四人相视一看，无奈，飞身追去。
风云台，上古魔陨之地，被昆仑仙气所护，隐于空中。
叶蓁蓁几人登上风云台，便见昙缘手持一根绿竹枝，如剑绽芒。
没有想象中的废说，高手相战，便是生死博弈。“阿弥陀佛”佛音如暮鼓晨钟，轰向昙缘，昙缘竹枝一挥，剑气如雷，“轰”，无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一身战意沸腾，握剑上前，两兵相接，带起长发飞扬，叶蓁蓁趁机欺身，剑光斩向昙缘，昙缘荡开无尘的剑式，身形飘若流云向后退去，“嘿”一灯将法杖祭出，昙缘侧身躲过，“嗤啦”昙缘看着衣裳上的口子，笑道“蓁蓁，百年未见，剑法大有长进！”叶蓁蓁冷哼一声，“下一剑便要你命。”昙缘一笑，一剑扫出，将前来的厉无绝与段海涯逼退，见叶蓁蓁长剑已至，避也不避，但手中剑却是没有一分停留，叶蓁蓁撤剑回防，挡下昙缘一剑，“想杀我却无必死之心，怎么可能为你姐姐报仇。”昙缘心中暗叹，还是太年轻了。
叶蓁蓁脸色时青时白，昙缘趁机出剑，但被厉无绝挡下，当昙缘的剑至时她的心中竟是宁静如水，但当忆起大仇未报时，那一瞬间求生之欲犹如洪水。“蓁蓁，小心莫被他蛊惑！”厉无绝喝道，“魔头，看刀，似水年华。”
挡下厉无绝一刀，昙缘笑道:“当初你姐姐在时，我便说你不适合练剑，没想到百年后，依旧如此。”见昙缘一阵长叹，厉无绝心中暗恼，刀势愈发凌厉，昙缘在刀势下却游刃有余，突然，一股危机感闪过心头，昙缘身上紫气突现，“嗤啦”一道白光从右肩闪过，“段海涯？”昙缘翻身后退。看着五人，身上紫气愈浓，五人相视一对，“全力出手！”一灯和尚道，几人点了点头。
“嗡缚日罗驮都鍐”
“万里山河”
“天下独尊”
“清虚之上”
“天下大公”
一道道光芒袭向昙缘，剑随心到，“艮上离下——山火贲”“乾上震下——天雷无妄”雷声轰鸣，山石激碎，尘气中，一个身形若隐若现。
众人心中惊讶，“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话罢，一道光雷劈下，却无一丝痕迹。昙缘看得分明，那是一个手持降魔杵的菩萨，昙缘心中一动，望向脸色苍白的一灯，“不动明王心咒？”众人见昙缘显现身形，手中长剑挥舞，“即使是大日如来亲临我也不惧，更何况一具愤怒身？”
“一断无明烦恼”
“二断无明嗔怒”
“三断无明贪欲”
话落，佛光灭，一灯和尚的头颅落地，“这”段海涯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具无头尸体。
“天遁剑法？”无尘轻声道，然后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昙缘，“如若你早出此剑，我等必死！”
“一灯虽是和尚却有心魔，佛心不稳，你们的道心比他坚硬，此剑便对你们无用。”
众人虽是疑惑，但心中一轻，随即无尘持剑冲了上去，身形幻若流光，厉无绝紧随其后，邪气凛然。昙缘长啸一声，迎上二人。
刀光流动，厉无绝舍弃诡谲多变的刀法，变得大开大合，似乎无甚出奇，但每一刀却似挟着天地之威般向昙缘压去，昙缘手中竹枝却将厉无绝的每一刀轻轻引去，化雷霆为弱水，无尘见厉无绝势穷，剑势忽如疯虎，横扫直劈，似是丧失了冷静，但真气流漾处山石纷飞，尘沙避日，连那雨也被改变了轨迹。
昙缘一笑，低声赞道“好剑法。”随即昙缘身形飘忽如风，穿梭于凌厉剑招之间，紫气到处，异芒闪烁，剑尖嗤嗤作响，犹如千百柄剑同时击出，虽柔弱如水，但举重若轻。在漫天剑雨中衣袂翩飞，厉无绝和段海涯齐身上前，三人攻守交替，叶蓁蓁则在远处捏动法决，牵制昙缘。
昙缘体内灵气渐渐消耗，他知道时间到了。他怜爱般看了眼在远处的叶蓁蓁，他长啸一声震开三人，一股魔气从他身体涌出却被他的一道先天紫气压住。
三人被那一股魔气为之一振，正在犹豫是否出手，只见从他们身后闪过一道金光，刺向昙缘。
昙缘看见了，但他没有躲开。利剑穿透了他的胸腔，他低头看了看伤口，然后抬头望着脸色苍白还有些茫然的叶蓁蓁，昙缘轻轻一笑。
“这便是命数吗？”
昙缘望向天穹，似乎想看透那天穹之上。他身上紫气渐渐散去，魔气滚滚而出，空中传来一声悠悠叹息，昙缘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说出来。昙缘的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又见到了那清幽女子，一抹笑意掠过唇角，俊美如夕阳，我来见你了。
“结束了？”无尘皱着眉头，那一股魔气令他心神不宁，他转头看向厉无绝，厉无绝也蹙眉对他摇头。“没看出来吗？”无尘心想。
“姐姐，我为你报仇了。”叶蓁蓁仰起头，雨水夹着泪滴入土中。
突然，一股黑气袭向段海涯，速度极快，段海涯还未反应过来，那道魔气已经近至眼前。
“轰”
段海涯咳嗽了几声，身上沾满了灰尘，极为狼狈，有所防备的厉无绝与无尘倒还好些。
叶蓁蓁唤来微风，吹散灰尘。只见散发着魔气的昙缘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域外妖魔？”四人不由想到了那个禁忌的传说，据说上古时候诸圣前往三界之外，与天道争，结果导致大陆屏障被击碎，大批妖魔涌入大陆，屠杀大陆子民。若非诸圣回援封印了妖魔入侵的通道，恐怕此时的大陆已经是妖魔的天地了。
“嗯”一袭紫衫，举手投足间勾动天地之势，倾城之姿下却是皇者之风。
“多谢东皇救命之恩”段海涯低声道。面对这个天下第一女皇，任何人都要放下骄纵，更遑论是他！
“拜见东皇”厉无绝无尘二人齐声道，东皇只是挥了挥衣袖，示意了一下，眼睛始终盯着从尘烟中走出来的昙缘，那一身魔气不由令她皱眉。
“你也能伤他？”东皇秀掌挥向叶蓁蓁，毫无防备的叶蓁蓁直接倒飞出去，其他三人也立刻警戒。
“若非他不准我伤你，你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东皇心中气愤，她在赶来的途中居然被人拦住，否则怎么会有现在的情况？
叶蓁蓁躺地咳嗽几声，那一掌看似凶狠，却没有对她做出多少的伤害。
东皇转过身，接上昙缘击过来的一掌。她冷哼一声，“区区魔魂也敢掠他身体，找死！”东皇长袖翻飞，震开昙缘，但昙缘不管不顾又冲了上来，二人两掌相接，昙缘直接倒飞出去。
一点寒光绽现，叶蓁蓁居然闯入战场，剑势迅如疾风，猛如江龙，厉无绝无尘和段海涯也欺身而上，看着四人如此，东皇娥眉微皱。
叶蓁蓁脸色愈发苍白，强行动用真元使用此剑法对她而言无异于催命。叶蓁蓁咬了咬牙，“霜寒万里”一股冷冽至极的气息，使得昙缘的动作变得缓慢，叶蓁蓁趁机退后，厉无绝无尘和段海涯接连出招，昙缘怒吼一声，四人身形一滞，东皇见状出手轰向昙缘，东皇诧异的看了一眼叶蓁蓁，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丫头居然会用极寒之剑。“原来是她的剑法”。
东皇手掌翻飞，一道道凌厉的掌印翻出，轰，一个身影飞出。东皇随即召出太阿剑，将昙缘钉在石上。太阿剑散出的皇者之气渐渐驱散魔气，一道道紫气开始溢出，光影流转。
“醒了？”
“你猜。”他笑嘻嘻的，令东皇不由想抽他
“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昙缘笑了笑，“代价太大了，何况她的愿望我都完成了，活了这么久，是时候去陪她了。她最怕黑了，没有我，她一定过得很苦，我得去陪她。”
“你倒是洒脱，将这个丫头留给我。”东皇瞥了一眼硬走到她身旁的叶蓁蓁。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叶蓁蓁脸色苍白到了极致，这一句似乎都要让她撑不住，若不是厉无绝在旁替她梳理经脉，可能已经倒下了。
昙缘只觉心中一阵苦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东皇。无视了叶蓁蓁杀人的目光，东皇点了点头，她挥了挥衣袖，昙缘便消失了踪迹。
“他去哪了？”叶蓁蓁盯着东皇。
“以后你会知道的。”东皇戏谑道。
叶蓁蓁冷冷的看着东皇，但东皇视若无睹。
“域外妖魔是什么？”
东皇看了一眼叶蓁蓁，“你实力还不够，若非昙缘八成实力用来压制域外妖魔，你们怎么可能赢得了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你姐姐因何而死，呵呵。”东皇冷笑道。
“是，我不知道我姐姐因何而死。但是我知道若是没有他，我姐姐不会死。”
“呵呵，随你怎么想。只不过在没有他之前，你姐姐何时快乐过？”
荒上孤坟，一片凄冷。
昙缘撑起身子，走到墓碑前，摸着那让他一生心动的三个字。往事涌上心头，那一幕幕竟是如此虚幻。
“柔柯，你知道吗，当初师尊在我下山前就对我说:“你这一生为情所困，或因情而殞。若你能勘破情字，当得天道。为师赐你无邪剑，愿你能斩断情丝，此生无邪”。但情丝怎么可能又那么容易斩断？记得那天无邪剑碎了，你也去了，我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你让我苟活了百年，可没了你，我活着又能怎样？没了守护的人，我修仙还有何用？天道不公，万物为刍狗啊。”昙缘的头发已经洒落，一滴滴鲜血落入黄土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咳咳，以我之血，六道轮回，兵解！”
一缕冷风吹过，只留下孤零零的坟头，只见那墓碑上刻着“爱妻叶柔轲之墓。”
晚间，魑魂不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