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入夜，林光夫人带着我去往咸阳宫。
“参见林光夫人。”御医、内侍、宫女纷纷跪下行礼。
“免礼！”
“谢夫人！”
“母亲，您来了！”扶苏出来迎接。
“嗯。”
“臣李斯参见林光夫人！”一个中年男子参拜。
李斯？他就是李斯？长得倒还不错，四十来岁正是干大事业的年龄，却做什么不好，帮胡亥夺嫡篡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李丞相免礼！”
“苏儿，你父皇怎么样了？”林光夫人问道。
“父皇刚刚服了安神汤药已经睡下了。”扶苏答道。
扶苏身后站着一排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御医。
林光夫人转向为首的御医，“蒋御医，本宫有话问你，你可要如实回话。”
“是！微臣一定句句属实。”已经年迈的白胡子御医说道。
“那好，本宫问你，陛下的病情有无好转？”
“回夫人，情况恐怕不太妙，陛下虽然高烧减退，也清醒了，但是陛下看来意志十分消沉，微臣恐怕……”御医没敢继续往下说。
“陛下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岂会败给区区小病？御医多虑了，李某相信陛下只要静养数日，龙体必能痊愈。”李斯厉言道。
“是是是！丞相大人说得是，微臣会尽力让陛下早日康复。”御医跟着附和。
“好了，既然御医都这么说了本宫也就放心了。你们也都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林光夫人示意御医们退下。
“是！臣等告退！”御医们退下。
“李丞相，陛下抱恙，朝中大小事务你就要多费心了。”林光夫人嘱托李斯。
“夫人放心，臣定当竭尽全能以保大秦江山永固！”李斯到是满脸的自信。
“好，丞相大人也辛苦了，也先回去歇着吧！”
“那臣先告退了！”李斯也退下。
果真会说话，难怪能由一介布衣晋升为一国之相，李斯确有本事，而他的这张嘴也给自己的仕途铺了不少路。
“我们进去看看吧。”林光夫人对我说。
“好！”
我们正要进去，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端着药碗从内寝出来。
“奴婢参见林光夫人！”
“免礼！”
“啊！阿房姑娘！”
宫女站起身来看见了我，失声叫了出来，惊慌失措，吓得托盘掉地，药碗碎了一地。林光夫人和扶苏用惊愕的目光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宫女。
“我不是阿房，我叫踏雪！”我解释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女赶紧跪下。
“瑶红你是怎么搞的？伺候陛下也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娘娘恕罪！”
“算了算了，赶紧把这里收拾收拾！”
“是！”
宫女赶紧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这宫女看起来年龄到不是很大，但是如果她见过阿房的话那她也该在三十岁左右了。
我们走进内寝，陛下躺在宽大的龙榻上，面色苍白一脸病容，才几天没见似乎他又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看得着实令人心疼。林光夫人走到床边将他的手放入了锦被之内，又替他拉了拉被子，也是一脸的心疼。
“陛下，您可得快点好起来啊，大家都仰仗着您呢！”林光夫人对着他轻声说道。
“母亲，父皇在休息，儿臣还是陪您先回去歇着吧，我们明天再来。”
“好吧。”林光夫人点点头。
“踏雪，我们一起走吧。”扶苏对我说。
“不，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照顾陛下。”眼见他病成这样我坚决不肯离开。
“没关系的，让父皇好好休息，你到我母亲那里歇息，明天我们再来看父皇。”
“不用了，公子，你陪夫人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就守在这里，夜里要是陛下有什么需要的话也好有个人照应着。”
“没事的，有宫女内侍们在，他们会照顾父皇的。”
扶苏还是极力劝我，但我依然不为所动。
“反正我也睡不着，到不如就留在这里。”
“算了，让踏雪留在这儿吧，不然她不会心安的。苏儿，陪母亲回去。”林光夫人替我说话。
“那好吧，有什么事的话叫人来通知我。”扶苏交代着。
“好！”我应允。
送走了林光夫人和扶苏我一个人回到了龙榻前。
夜深人静，烛影摇曳，暖暖的照着整个内寝。我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守着他。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安静，如此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他。
看他，连睡着了也是紧锁着眉头，他一定很痛苦，不管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灵上。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沧桑的脸颊。
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作为一个国君，作为一个男人，他肩上的担子太沉，他要肩负社稷安危，肩负天下人的生计，大小事务事必躬亲，不仅如此，他还要承受心爱之人早逝的痛苦，他活得太累，太苦，可是偏偏就是不被人理解，他能不心寒，能不痛心吗？然而很多时候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如果心里痛、心里苦，可以找人倾诉，可以大哭一场，可他呢？即便心里再苦也不能诉，心里再痛也不能哭，只是隐忍于内心，即使是山，也会有垮塌的一天；即使是海，也会有填满的一日。重重的压力不断向他压来，他能不倒下吗？
我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锁的眉心，“陛下，如果你还有梦，那么你的梦不会再寂寞了。”
可怜他即便是喝了安神的汤药，依然睡得极不安稳，汗流浃背，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还不断痛苦地梦呓着。
“阿房……阿房……快回来，你为什么还不来见朕……”
我静静地替他拭着汗，心酸的热泪无法扼止的不住淌落，心如刀绞。如果我是阿房，我就不会再离开你，我一定好好的陪着你。
“阿房，阿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他一阵急促的呼喊，伸出手来胡乱地抓，眼睛却始终没睁开。我赶紧握住他的手不断安慰他。“陛下！陛下！”
抓住了我的手他安静下来，似乎抓住了我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幸福，我任由他用力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如果这样能减轻一点他的痛苦的话，对我来说将会是莫大的荣幸。
看着他静静沉睡的模样，心里似乎很安慰，也很满足。过了一阵，他又睡得极度的不安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是可怕的梦魇在缠绕着他。
“阿房，不要走，不要离开朕，不要……不要……”
“陛下！”
抓紧我的手既而用力的将我拉来靠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将我紧紧抱住。我静静地偎在他宽大结实的胸膛上，聆听自己的呼吸，感觉他心跳的节奏。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似乎听到了，渐渐地安静下来，我也就这样躺在他的胸膛上渐渐地睡着了。
当我睁开朦胧双眼的时候见天色已亮，蜡烛也默默地流了一夜的泪。他依旧沉睡，我轻轻地将他紧拥着我的手挪开坐起身来，想必我偎在他胸膛上睡了一夜他也很累了。
我去简单梳洗了一下赶紧回来看他，似乎他还不习惯我从他的怀抱里离开，既而又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我又连忙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我一直在他的身旁。此时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坐在他床边的我。
“阿房！”他迅速地想要坐起来。
“陛下，您慢点儿！”我过来扶他起身。
他顺势一把将我搂进怀里，“阿房！别走，别离开朕，别离开朕！”
“陛下，我不离开，我一直都陪着您。”
他渐渐地将我推开，双目凝视我，一片柔情。
“朕似乎记得那晚你回来看朕，可是朕才刚看到你一眼你就不见了，然后朕就一直在找你。”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他确实退烧了。
“可是朕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后来朕就去了忘忧坡，朕一直想在那里等你，可是等了一夜你都没有来。”
他自顾自的说着，显然他把我当成了阿房。
“陛下，您要不要喝水，我去给您倒水。”我起身去倒水。
他又拉住了我，“你说你不会再离开朕是不是？”
“陛下放心，我只是去给您倒水。”
他终于放手，我起身去倒水之际他已下床。
“陛下您喝水。”
我把杯子递到他嘴边，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我将杯子放回去，转回身时见他不经意的瞥见了镜里的容颜。他骇住了，下床来步履蹒跚地走到镜前，贴近镜面去想看个仔细，想确定那镜中的容颜究竟是谁？他面色苍白，双眼深凹，面颊削瘦，头上有又多了缕缕银丝。
“这是朕吗？”他似乎不敢相信是他自己。
我别过脸去，一阵心酸，我不忍看他见到自己容颜衰老的震惊。
他始终没有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赶紧过来替他轻轻拍着背。
他看看铜镜，又看看我。
“你不是阿房！”他神色哀伤。
“我……”此刻，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安慰。
“是朕太过天真了，朕真的以为阿房可以重生，还可以跟她再续情缘，朕错了，大错特错！”
“陛下，只要您愿意，您可以把我当成阿房！我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您！请陛下相信我，阿房能给您的，我也可以，即便是她不能给的，我也一样可以！”握着他的手，我坚定的说。
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开心，我不介意做阿房的替身，尤其是在我爱的他面前，而且我也会把我的爱毫无保留的统统给他。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乎被我的话震慑，若有所思，“你太年轻了，而朕，已经老了。”
他将手从我的手里抽出。
“陛下，您只是生病了，需要静心调养，等过些天陛下康复了，自然就会容光焕发恢复往日雄风。”
他点点头，可在我看来却似乎有些沉重。
我不知道他是答应接受我的爱，还是答应可以把我当成阿房。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开心我能够留守在他的身边。
听到内寝的动静，昨晚那名宫女端着汤药走了进来，“陛下，该吃药了。”
“陛下，还是回龙榻上去歇着吧。”我扶他回去坐好，宫女过来伺候汤药。
“我来吧。”
我接过药碗，舀起一匙汤药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见他无动于终，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衰老的惊骇中。我让宫女去拿蜜饯过来。
“陛下，把药喝了吧，喝了才能恢复往日的神采啊！您可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您可不能让天下人见到您这副模样吧？”
他看着我，略微点头，我会意的笑了笑，一匙一匙地仔细喂着。见他将一碗药喝完，我也放心了很多。
“陛下，吃口蜜饯吧。”我又将蜜饯送到他嘴边。
他一言不发，只是摇摇头。
宫女解释道：“陛下喝药过后从来不吃蜜饯的。”
“陛下，我们都知道良药苦口，可是这蜜饯也甜心，您在喝完了苦汤药以后再尝一口这甜蜜饯，您才能充分的感受到不生病其实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这样才能激励我们多注意身体，少生病，少喝汤药，多吃蜜饯。”
他定定的看看我，我知道他肯定听进了我的话。
“试一下？”我再次把蜜饯送到他嘴边，这次他没有拒绝。
“我说得没错吧？”
因为我看到他咀嚼蜜饯时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转向宫女，“以后在给陛下送汤药的时候记得多端上一碟蜜饯。”
“是！”
我终于体会到生病中的人感情是十分脆弱的，同时也需要更多的安慰与鼓励。
宫女又将热面巾递上，“陛下，擦擦脸吧。”他接过了面巾擦了擦又递了回去。
内侍进来禀告：“陛下，右丞相冯去疾大人前来探病！”
“宣吧。”他轻轻的说。
“陛下，想必您和冯大人有要事要谈，我先去给您弄点吃的。”
他用极不放心的眼神看我，“你不会走吧？你刚说你不会离开朕的。”
我笑笑，“既然我答应了陛下就不会失信的。”
他微微一笑，点头应允。我和宫女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