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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晓岩回北川之前,童刚跟她说,他要报考军校。“报考军校?”晓岩瞪大了眼睛看着童刚:“你的文化基础一定挺好的啊。”童刚笑笑说:“我是大学漏,差三分没考上我想去的学校。”晓岩问:“哪个学校啊?”童刚闭了一下眼睛,一定是在短暂回忆当年高考落榜的情形。他回答说:“南京军事大学。”晓岩问:“除了这所学校,你就都不喜欢上吗?”童刚说:“当然不是这一所了。军校的最高学府是国防大学,除了它,我就认定南京军事大学了,那里伞降专业非常棒!”晓岩明白了童刚报考军校的理由,是为了圆几年前的一个梦,还有他喜欢伞降专业。童刚点点头,看着晓岩,两只眼睛里有了期待的成分。晓岩知道他在期待什么,高兴地说:“我支持你报考啊!”晓岩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得到了晓岩的鼓励,童刚无声地笑了。

晓岩要返回北川了。这天晚上,童刚请来了郝国立等战友吃饭,也算给晓岩饯行。第二天上午,童刚送晓岩到了机场。临走的时候,童刚叮嘱说:“老范转业了,援建北川去了,他身体不好,有空替我看看他。”晓岩微笑着答应下来。

随着山东省援建北川大军进驻北川新县城驻地永昌镇,北川新县城建设的战斗正式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建设热潮旋即拉开了帷幕。

宁晓岩回到北川,就照童刚说的去看望范大林。正是中午时分,阳光很足,空气温热热的。晓岩老远就看见小学操场的帐篷区外,有个中年汉子在一个低矮的小桌上画着什么,旁边还围着一群人。晓岩快步走了过去,喊了声:“范大哥!”范大林站了起来,他看清是晓岩后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站起身握住晓岩的手,嘶哑着嗓音说道:“哎呀,真的是你吗,晓岩?我没认错吧?”晓岩说:“是我呀!”范大林问:“听童刚说你到济南了,我们也没见着,没承想在北川见着了。咋样,对山东印象如何?”晓岩说:“挺好的,童刚告诉我你来了。我是专门来看你的。”范大林哈哈笑了:“童刚这小老弟够哥们儿,咋样?对我的小老弟印象如何?他像不像个男子汉?”晓岩调皮地一歪脑袋说:“当然了,你们山东男人都是硬汉!”范大林的语气缓和下来:“童刚家里虽然穷点儿,但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大哥我希望你们越来越好啊!”晓岩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你到这儿要注意身体,有空了就叫我,我陪你好好转一转,北川的风光你准没看呢!”范大林说:“是啊,北川真是挺美的,救灾那阵儿,我们满脑子都是救人,现在一看,真是好地方哩!”晓岩点点头说:“谢谢大哥夸奖,大哥你跟北川有缘啊!”范大林抬了头问:“童刚啥时候来北川看我呀?”晓岩又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要复习考军校呢,你知道吧?”范大林嘿嘿一笑说:“这小子有志气,真让我刮目相看了。”晓岩说:“当男人,就要有男人的志气,是不?”范大林叹了一声:“他要是来北川援建多好啊!我们就又是战友了。”晓岩想了想说:“童刚能来吗?”范大林嘿嘿笑了:“怎么,刚分开就想童刚了吧?这小子是拼命三郎,他来了,整个北川都别消停了。”晓岩担心地说:“过去我们不见面还好,这次见了面,我天天惦记着他,生怕他累着。”范大林大声说:“晚上我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们的晓岩惦记他呢!哎,你们怎么样?”晓岩故意问:“什么怎么样?”范大林说:“你们俩的关系啊,大哥说话直接,你别介意啊,你们订亲了吗?”晓岩脸色有些羞红:“没有,真的没有。我爱他,可是,他心中有障碍,他救了我,如果跟我谈恋爱,怕是有人说闲话!”范大林仰脸笑了:“这小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怕啥?晓岩,我跟童刚聊过你,他心里有你。多好的缘分啊,我再劝他,让这小子多跟你联系!”晓岩轻轻笑了:“谢谢你,范大哥!”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对范大林说道:“第三小组副总指挥,北川城建局领导在会议室等着您哪。”范大林说:“好,我这就过去。”晓岩说:“呵,当上第三小组副总指挥了?行啊大哥!”范大林摆摆手,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晓岩目送范大林背影远去,然后转了身,放眼观看起眼前的建设工地来。只见一台台大型挖掘机、推土机、铲运机、风钻机等机械轰鸣声此起彼伏,几台重型起重机伸着巨臂,提着庞大的混凝土和钢铁构件在空中不停地移动;建设者们你来我往,到处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打夯声,号子声,欢笑声连成一片。整个工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还来了好多志愿者。晓岩心情无比振奋,她受到感染跑进工地,和几个女青年一起干了起来。

此时,在临时搭建的会议室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听范大林讲话。范大林郑重地说:“目前,整个北川县的广大农村,单是因为地震灾害需要重建的住房就高达23552户。随着秋天的到来,受灾群众的住房问题更是备受各方的关注。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不能让一个老百姓挨冻啊。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能不能按照‘宜聚则聚,宜散则散’的原则为群众搭建板房呢?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和场地啊!”北川城建局的同志立刻爽快地回答:“我们同意。”范大林对大家说:“我们要不怕山高坡陡,就是肩挑背扛,也要把板房搭建在老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老百姓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大家纷纷喊道:“第三小组副总指挥说得对,我们绝不能叫群众挨冻。”范大林大声说:“天凉了,宁肯我们受冻,也不能苦了群众!好,那咱们就抓紧行动吧。”范大林返回刚才的办公地,发现不见了晓岩,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终于在工地一角看见了她,就跑了过去。他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条雪白的毛巾递给晓岩,说道:“擦擦汗,歇一会儿,你干活儿都像跳舞啊!”晓岩笑了笑说:“我不累,哪有你这个第三小组副总指挥辛苦啊!”范大林伸出只胳膊指着大干的人们,感慨地说道:“在这里没有大话、套话,事事讲良心,讲效率。面对这种场面谁能不感到振奋呢?这叫拿救灾抢险的速度搞建设呀!”晓岩说:“是啊,过去老听人说,现在的人都懒惰了,真该叫说这种话的人来这好好看看。”范大林边干着活儿边说道:“我听济南城建局高局长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一幢阴暗陈旧的居民楼,偏离街道比较远,垃圾没处倒,在楼下堆得到处都是。还有更糟糕的呢,三个单元的楼道里头啊全黑着,不是没有灯泡,就是灯泡坏了没人换。公用的通风窗户,年久失修,玻璃破碎,刮风的时候吱吱乱响,可吓人啦,居民们怨声载道。有一天,来了一个小伙子,他租下了中单元底楼的房子,准备当新婚住房。小伙子一见这里的环境,没说一句怨言,他先是用扫帚把门前的楼梯清扫干净,又买来玻璃换在公用通风窗扇上,然后踩着凳子,把楼道的灯修好,扯上一根拉绳,让进出楼道的人都能方便地开关。看他这么做不少人感到有些难为情,也从家里拿出铁锹帮着他干了起来,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整幢楼底下的垃圾便被清扫一空。又过了几天,小伙子居住的这个单元一至六楼走廊的灯啊都亮了起来。人们拎着垃圾袋从楼道出来,不再是像以往一样随手一扔,而是自觉地向街道对面的垃圾箱走去。小伙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儿付出,竟然让整个楼层换了模样。晓岩你说这件小事是不是挺让人深思啊?”晓岩点点头说:“其实,在大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善良和良知的一面,谁都愿意追求真善美,只不过一时被社会上一些不良现象气昏了头,失去了耐心,变得对身边的人和事冷漠了。这时,只要有一点儿火星冒出来,就会点燃人们心中的仁慈和善良,让真情之火熊熊燃起来的。”范大林夸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啊!”正说话间,一批板材抵达现场。范大林亲自上阵率领援建人员搬卸那些板材。晓岩看见在一张宽大板材的重压下,范大林被压得弓弯了身躯,汗流浃背地在夕阳下艰难地前行着,她立刻跑了过去,用自己的肩膀顶住了板材一角,缓解了范大林背上的压力。范大林朝她笑了笑,继续前进着。他那满是灰土而冻得发红的脸上,布满了激动和热望。

这时候,宁晓岩的手机响了,晓岩一看来电显示,自语道:“呀,是本贵大哥。”按了接听键笑道:“喂,你好本贵大哥……啊?我?我现在在新北川建设工地上哩。你在哪儿啊?……啥,你也在这里?我在……”她一抬头看见了“济南援建指挥部”的招牌,说道,“我在济南援建指挥部这儿哪……你这就过来?好,我等你。”挂了电话,晓岩告诉范大林:“还记得那个唐山好汉石本贵吧?”范大林惊讶地说:“当然知道,他们十三位农民被中央电视台评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呢,我老婆看得直落泪哪!”晓岩说:“他还没回去呢,也在这儿的工地上。”范大林说:“是吗,他们河北援建平武县啊,怎么混充山东人啦?”不一会儿,石本贵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人还是那么精神头十足,只不过比前些日子显得瘦了不少。“石大哥,你可瘦了,累着了吧?”晓岩关切地问道。石本贵摇摇头,爽朗地说:“我不累!”转身一把按住范大林的胳膊说,“哎呀,第三小组副总指挥呀,这活儿哪是你干的,你就别逞能了,你真的没啥力气了。最近我发现你身体忒虚,老是大汗淋淋的,胃病又犯了吧?”范大林一愣:“老石,你咋知道我有胃病?”石本贵笑着摆摆手:“救灾扒人的时候,我就听童刚说过,你胃不好!可别累着啊!”范大林将板材递给石本贵,身体一晃,差一点儿晕倒在地。

晓岩反应快,一把扶住了范大林,说道:“范大哥,我听童刚说,你们救灾的时候,嫂子正带你检查病,你没去成就飞过来了。现在查了没有?要不我带你检查?医院有我同学!”范大林摇头说:“没事儿,新北川不建成,我老范累不倒!”转身对石本贵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光说我,你也四十大几的人了,干起活来得悠着点,当心身体。”石本贵一拍胸脯说道:“瞅瞅我这儿,跟小伙子似的,棒着哪!”晓岩问石本贵:“孩子谁带着呢?”石本贵说:“我没孩子,以前的老婆没生养。现在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正好一门心思参加新北川建设。”晓岩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农民,多好的人啊,地震之初,他毅然放下手里挣钱的活,率领家乡弟兄自愿来灾区参加救援,日日夜夜奋战在废墟上,营救出了不少生命,还对蔡琴搞心理救助。现在,他从唐山再次回来,自愿来到北川义务参加新北川的建设,这唐山的农民兄弟是什么觉悟,晓岩真是打心眼里敬重石本贵。

范大林的手机响了。晓岩听大林大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实在是没工夫回去呀,要不我能不参加你们的婚礼吗?……是,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眼下新北川建设更是大事啊,总书记和总理都关注着我们这儿哪,你说我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回家吧?……请你原谅,铁蛋兄弟,等以后我一定当面向你跟弟妹请罪,行吧?……哎,好好好,谢谢老弟理解我,我现给你道个喜,祝你俩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石本贵等范大林挂了电话,问道:“咋回事啊,老家办喜事是吧?”范大林笑了笑说:“是我本家叔伯兄弟。没办法,只能请他谅解了。”晓岩对沂蒙山人的婚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等到临近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忙拽住范大林的胳膊,说道:“范大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老家那里娶亲的习俗啊?这对我们搞文艺创作有好处。”范大林递给晓岩一杯水,笑着说:“我听我家里的妹妹说啊,我那个铁蛋兄弟这次娶媳子是用传统方式迎娶。那情景咱可以想象得到啊,在白雪覆盖的田埂上,走过一支娶亲的队伍。和以往浩浩荡荡的婚车队伍不同,这次是一支吹吹打打,抬着花轿的娶亲队伍。颤悠悠的红花轿、鼓乐手吹打出的喜庆音乐、还有挑夫肩头那丰厚的嫁妆,都是风景啊,嘿,别提多有趣啦。”晓岩拍着巴掌说:“这些年来城里时兴什么,农村也时兴什么。像这样传统的结婚方式很少见得到了。你弟弟的婚礼一定会产生轰动效果,把全村人都欢喜得像要过大年似的。哎,还有吗大哥,多给我介绍点儿。”范大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在俺们沂蒙山区,结婚男方家叫‘娶媳子’,女方家叫‘出门子’。婚嫁习俗一般是不找同姓的,不找同村的,除少数人自由恋爱结合外,大部分人先由媒人说媒,再经双方访媒,认为门户相当,即可订亲。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哪,男方得派人到女方家下催妆,就是送红棉袄、红棉裤、红盖头布、首饰环子和四色礼。女方家哪,得把列有送嫁人数、上下轿朝向和时间、镇物、忌讳等内容的‘婚单子’交给来人带回男方。晚上还要进行‘暖轿’,也就是男方雇用的鼓乐手到女家吹奏喜乐。深夜,女方家长得给女儿收拾陪嫁用品,叫‘装柜’。第二天新娘坐花轿到达男方门前时,新郎迎出门外,一对新人踏着红毡,或者苇席子慢慢往男方家门走,进大门时,放鞭炮,奏乐,这在俺们那叫‘过门’。随后开始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毕入洞房。俺介绍完了,咋样,听得过瘾不啊?”晓岩说:“过瘾,真过瘾。哎呀,那你们那里兴不兴娶外乡女子啊?”问完就意识到走嘴了,脸立刻腾地一下子红了。范大林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这事,你得问童刚同志。”说完,哈哈哈地笑了。笑完了,大林问道:“晓岩啊,给我介绍介绍你们羌族人的婚礼吧!”晓岩往大林的水杯里续了点儿茶水,说道:“我们羌族管订亲叫插花,管结婚叫结亲。先是媒人,热心的红爷穿针引线,男子女子双方的父母口头承诺了婚事,然后就要喝‘许口酒’了,表示男女双方的父母同意这门亲事了。这以后,红爷就要继续来回奔忙,等到小伙子姑娘互相点头,‘小订酒’、‘大订酒’的酒香就会飘荡在整个羌寨里了。双方选定结亲日子后就投入隆重繁杂的婚礼筹备中了,期待着迎接嫁娶的日子——女方家花夜、男方家正宴。无论是‘花夜’,还是‘正宴’,嫁娶的两个寨子都要闹腾腾地庆贺几天呢。”范大林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点下头。他问:“我听说花夜这天,女方还要出什么气?是吗?”晓岩说:“是这样的。‘花夜’的前一天,男方得派出能说会道的迎亲队到女方家迎娶。这个时候,女方家中已是高朋满堂,同族人颐指气使。因为在羌寨,嫁女方是输家,娶亲方是赢家,所以‘花夜’这天,女方就要设法出气,刁难刁难男方。其实,说是刁难,实际上是通过盘歌的方式损对方几句。也就是用唱歌的形式,一问一答,内容包日常生活啊,劳动生产啊,文化知识啊,问天、问地、问新人,形式随意,风趣。面对面地用歌词唱骂闹着玩,女方解气,男方家也不生气。”范大林忽然止住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了,他说:“有这个婚礼习俗啊,晓岩你说我想起啥来了?”晓岩问:“啥呀?”

“我就想啊,这传统婚俗也好,现代婚俗也好,只要当事人愿意接受,哪一种形式都挺好的。可问题是,不少人家在这场大地震中失去了亲人,有的需要再婚,有的眼看就要成亲对方不幸震亡,还有的婚礼当天失去伴侣,当这些人再举行婚礼的时候,不管是传统婚礼形式,还是现代形式,还能不能让他们感到快乐幸福呢?”大林的这个话题一下子让晓岩的心沉重起来了。老实说,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挺佩服范大林想得这么远,这么深。

晓岩问大林:“你没把这个想法跟县委书记、县长说说吗?”大林说:“你放心吧,我想到了,领导们一定早就想到了。由这个震后再婚我还想到了咱们整个灾区遭受大难的人们……晓岩,你对我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想念你遇难的父亲?”一说起父亲,晓岩的心情立刻灰了下来,神情黯然。范大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晓岩,你和你妈妈好好活着就是对你爸爸最好的怀念。”晓岩明白这个道理,她点点头,说:“你放心吧范大哥,我不会整天泡在泪水里面意志消沉下去的。”大林说:“这话我信,因为这些日子我看到的是一个勇敢坚定、热情乐观的姑娘。”停了一下,范大林继续说道:“晓岩你这么做就对了,说明你是一个能够积极面对现实的人。一般的时候我们都会这么想,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刚知道亲人死讯的时候,表现出情绪反应激烈是一件正常事。当事人不吃不睡、痛苦万分或沉默不语也都是正常的反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其实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不是啊。失去亲人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大事,会引起情绪啊、思维啊、行为啊各方面的改变,有的人可以自我调整心态,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可有的人就做不到,所以,我们应该在关心受灾群众生活问题的基础上,在精神方面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注和关怀啊。咱们得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危险时期,让他们能正视痛苦,正常地表达对死者的感情,找到新的生活目标。”晓岩不住地点着头。

开饭了,一人一碗方便面、两个馒头、一袋榨菜。晓岩津津有味地吃着,因为今天的劳动,她吃得格外香甜。吃着吃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父亲。在她看来,父亲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面旗帜,奋进的源泉,对她的人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20年前的一个寒假,初进学堂的她,手捧入学以来因期末考试成绩优异而获得的第一份奖品——铅笔盒,向父亲报喜时,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父亲将手里的斧子扔掉,拿起她的期末成绩单,喜形于色地仔细欣赏起来。那专注的神情,从心底里流淌的高兴劲儿永远镌刻在她的脑海中。从此,她成了父亲的骄傲。6年前,她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父亲在家里置办了好几桌酒席,请来全寨子的长辈喝喜酒。那天,父亲特别的高兴,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谁劝也劝不住。最后他喝醉了,连醉话都是:“我女儿考上大学了,给我们祖先争了光,我高兴,高兴……”晓岩清楚,自己是在父亲的鼓励和关爱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这一生她都感谢父亲。她想好了,等父亲老了的那一天,她要好好孝敬,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瞬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他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了,从此父女俩阴阳两隔,留给她的是永久的伤痛和遗憾。

这时响起一个大嗓门儿:“嗨,快吃吧,该凉了!”晓岩扭头看是石本贵,朝他笑笑。石本贵从怀里口袋掏出一个圆圆的红红的大苹果,递给晓岩,说:“吃吧,可甜了。”晓岩问:“这可是稀罕物,哪来的?”石本贵说:“蔡琴给的。”晓岩抿嘴一乐,有点异样地看着石本贵。石本贵不解地问她:“这么瞅着我干啥呀?”晓岩摇着手说:“没事没事。”咬了一口苹果,“嗯,真甜。”范大林问石本贵:“哎,说起蔡琴了,她现在咋样了啊?”石本贵说:“挺好的了,不整天泪汪汪的想家人想孩子了,比前段时间开朗多了。”晓岩觉得蔡琴终于放下了,放下就是想开了,梦醒了。她感慨地说:“失去亲人,心里苦,但想想苦也白苦,苦它干吗?她还在幼儿园吗?”石本贵点点头说:“是啊,还在哩。她骨盆砸坏了,不能再生孩子了,整天吃住在临时幼儿园,照顾园里的孩子跟照顾自个儿孩子一样精心。”晓岩叮嘱说:“她现在已经把你当亲人了,老石你得多去看看她呀!”老石点点头:“有点儿空我就去瞅瞅她。”晓岩感动了。

今天对沂蒙山区范家庄的铁蛋家来说,是一个喜庆的好日子。从这天起,这个26岁的农村小伙就要成为有老婆的人了。范家在范家庄里是一个大户,可人家大户不压人,好事做尽,坏事不做,人缘可好了。庄户爷们娘们的一听老范家要娶媳子,纷纷前来帮忙,随礼金、礼品,出力干这干那。范家庄离上水村仅隔一条十几米宽的河,一座小桥把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平常两个村子的人走动挺频繁的。

范家和童家本来就挺熟,自从童刚和范大林一块儿参军入伍到了一个部队,分配在了一个班,这两家处得就更亲近了。如今,范家娶媳子能不请童家人喝喜酒吗?定下了娶媳子日子,铁蛋娘立马就到童家报喜去了。童老爷子这天身体不太舒服,在家里歇着,先向铁蛋娘道了个喜,然后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大良兄弟在该多高兴啊……”大良是铁蛋爹,前年秋天害了一场大病,不几天就撒手人寰了。铁蛋娘抹开了眼泪。童老爷子直劲儿埋怨自己:“瞅我这张破嘴,大喜的日子我提这个干吗啊。”铁蛋娘说:“娶媳子那天都去吧,乐呵乐呵。”童老爷子说:“中,都去,都去。哎,我家那个小龙……你家有啥讲究没有啊?”铁蛋娘还就犹豫了:“哎呀,照说小龙这孩子我挺稀罕他的,可……可他咋说也是个死了爹娘还不到一年的人,不吉利呀……”童老爷子吧嗒着烟袋嘴不出声。铁蛋娘以为老爷子生她家气了,慌忙解释说:“要不这样大哥,反正咱两村离得也近,我们就给小龙送来几样好菜吃,你看中不啊?”童老爷子拔出烟袋嘴,咳嗽一声,说道:“不麻烦了吧,就叫梅子两口子给我跟小龙捎回两份菜就中啦。”送走了铁蛋娘,老爷子心里头一阵阵难受。想想小龙这孩子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啊,咋就摊上这场大地震了呢?咋就一下子没了爹娘了呢?可怜的孩子!如今,人家办喜事都不愿意让他去,这是嫌弃他啊!老人正寻思着,小龙放学跑回来了,老爷子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问小龙:“这还不到点儿呢,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小龙说:“你不是头疼了吗爷爷?我跟老师请假了,回家照顾你来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用两只小手捧着,送到了老爷子眼前。

听了孩子这番话,看着孩子手里的糖块,老爷子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他一把搂过孩子,颤抖着声音说道:“放心吧,爷爷好了,好了。”小龙扬起笑脸,抬起胳膊给老爷子擦着眼泪,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别哭啊爷爷,小龙给你买糖了。快吃吧,这些都是你的,小龙一块也不吃。”说着,剥了一块塞进老爷子嘴里,呵,真甜哪,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掌灯时分,童老爷子正在炕上躺着,童梅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子,身后跟着小龙和大冬、二春。童梅问爹:“我杀了只鸡,您是吃炖鸡还是炒辣子鸡呀?”老爷子支起身子说:“留着给孩子们吃吧。”小龙说:“爷爷不舒服了,给爷爷吃。”老爷子说:“小龙真乖。那你说,这鸡咋吃好?”小龙说:“大鸡腿好吃。”二春说:“不对,鸡翅膀好吃。”大冬说:“得问姥爷稀罕吃哪块肉。”老爷子说:“就炖着吃吧,香。再搁点粉儿。”吃晚饭的时候,三个孩子全都争着给老爷子夹肉,把老爷子高兴得病好了一半。吃着吃着,老爷子想起铁蛋娶亲的事,就对童梅说了。还说了小龙不能去的事。童梅“哦”了一声,说:“小龙咋说也是戴着孝哪,不去就不去吧。我们代表了。”小龙问老爷子:“爷爷啥叫戴孝啊?”老爷子刚要开口解释,又觉得不说为好,便转了个话题说道:“小龙啊,告诉爷爷,你在幼儿园又学啥新歌了啊?”小龙响亮地回答:“《红星照我去战斗》。”小脑袋摇晃着唱了起来,“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稚嫩悠扬的歌声在屋子里回响,引来老爷子哈哈哈的笑声和拍巴掌声。“这歌好,革命代代如潮涌,前赴后继跟党走,好啊,是该教孩子们多唱点儿这样的好歌儿。”童梅接着父亲的话题说道:“那天我跟他们园长说,现在孩子们唱的歌不少都根本不适合,像那个‘对面女孩看过来’,还有那个‘老鼠爱大米’,全是爱情啥的,孩子们学唱这样的歌,好么?我看不好。”老爷子说:“赶明儿跟你春耕叔说说这事,叫他跟园长说说,往后别啥歌都教孩子们唱。”

一家人正吃着说着,院子里响起铁蛋的说话声:“大伯在家不啊?”童梅听出来了:“是铁蛋兄弟。”老爷子赶忙答应:“在,在,快进屋铁蛋。”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铁蛋一掀门帘进了屋。“呦,吃饭哪大伯。梅子姐也在这哪啊。”童梅拿着小笤帚扫扫炕沿,说道:“快坐兄弟,吃块鸡肉吧,刚炖的,可香了。”铁蛋摇摇手说:“我吃了,你们吃吧。”老爷子问:“有事啊铁蛋?”铁蛋说:“啊,下月6号我不是娶媳子吗……”老爷子说:“啊,你娘报喜来了。”铁蛋说:“啊,我知道。我今天来是……是来邀请你老人家跟小龙都去……”老爷子和童梅对视一眼,说道:“你娘不是说……”铁蛋歉意地解释说:“都是我娘老脑筋,迷信。大林哥在电话里头批评我娘了。那天你们都去吧大伯。”老爷子满意地笑了:“好好好,我们都去,都去。”10天后,是个星期六,铁蛋的婚礼如期举行。这天一大早,童梅就起了床,不忍心却又不得已推醒了小龙,哄逗道:“快起来小伙子,新娘子要来喽。”小龙揉揉眼睛坐起身,动手穿衣服。院子里响起老爷子的喊声:“小龙,冬子,二春,快出来排队,咱们出发啦。”三个孩子愉快地答应着,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一家人步行着出了村,快步走在去西王庄的乡间小路上。今天,童老爷子的心情看上去很好,精神矍铄的,还哼着歌儿哪:“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几个孩子不甘示弱,高声唱起了各自喜欢唱的歌。大冬唱的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二春唱的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小龙唱的是:“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有高有低,还有点儿跑调了,逗得童梅咯咯咯笑弯了腰。童梅问小龙:“你咋会唱当兵的人这首歌啊?”小龙说:“童刚爸爸教我的。”停住脚步看着童梅,“姑姑,我……我想爸爸了……也想妈妈了……”童梅蹲下身,拍拍小龙后背说道:“过些日子爸爸就来看你来了。”

“真的吗?”

“姑姑啥时候骗过你呀?”小龙这才又活泼起来了。

过了河上的小桥,再走过一片田野就进了西王庄了。村东头的大喇叭正唱着《好日子》:“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好看的舞蹈送来一片欢腾;阳光的油彩涂红了今天的日子哟,生活的花朵是我们的笑容……”听,村子里真的在敲鼓哪,看,街筒子里,喜庆的狮子正舞得欢实;孩子们跳跃,老人们欢笑,小小的山村沸腾了。一场喜庆的婚礼即将举行。

这个时候,铁蛋家的门口早已放上了一对红砖,这是吉祥的象征。铁蛋娘和家族的长辈按照男女分别站在门口迎接前来喝喜酒的亲朋好友。见到童老爷子领着家人进来,铁蛋娘迎上前来给老爷子问好,老爷子拱着两手大声说着恭喜恭喜的吉利话。说完了,进了大屋坐在饭桌前,端起一碗水饺象征性地吃几个,这是习俗。童梅先给小龙夹了几个饺子,再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一小碗,一家人吃完喜庆饺子,到门口等着看新郎出发接新娘子了。

铁蛋穿戴一新从新房出来了,跪在门口给娘磕了三个头。嫁妆车到了,是一辆农用三轮车,上面装满了大衣柜、梳妆台之类的家具,这些看似简单的家具还在农村流行。童梅和几个妇女欢天喜地地拥到车前往下抱被褥,新娘家陪送的棉被可真多,这是风俗,陪送的棉被越多其家里越有面子。9点整,铁蛋出发接新娘子去了。由婚庆公司提供的民俗婚礼班子,抬着花轿吹着唢呐,跟在骑着马走在前头的铁蛋后面,再后面是一群叽叽喳喳叫喊的小孩子。小龙也要跟着跑被童梅拽住了。童老爷子对铁蛋娘说:“用花轿接新娘子好。新颖独特还非常热闹,还省下了不少租车钱。”铁蛋娘喜滋滋地说:“将来大哥你娶儿媳妇也这么办吧。”老爷子捋着胡子笑了。

新娘家住在五里地外的东王庄。大约一个小时,就听不少人叫喊:“新娘子到喽。”

“快点鞭炮啦。”很快,院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成了一片,跟爆米花开了锅一样。童梅搀扶着父亲早出了院子,纷乱的人群闪开了一条道,红布轿子由四个壮小伙子抬到了门口,这个时候新娘是不能下轿子走路的,需要新娘家跟来的男青年用自行车驮到新郎家的院子里,两边由新郎家两个人把麻竿点着护送。把新娘子送到新房门前,新娘子这才可以脚沾地了。铁蛋娘手里捏着一个红喜包,满脸堆满笑容,只听新娘子对着她羞涩地喊了一声:“娘!”铁蛋娘大声答应一声,将喜包递到新娘子手上。新娘子还未来得及收起来,身边的小伙子们便急不可待地闹起了新娘。

闹新娘结束后,一个小孩子站在房子上面,朝下面的人群中撒喜糖,供观看的人们来抢,抢得越热闹,也就越喜庆。尽管人们已经不把糖块当做什么稀罕物了,但都愿意多沾点儿喜气,因此你抢我夺的非常热闹。童梅怕小龙被挤着、撞着,不叫他去抢糖,可小龙硬是挣脱开她的手挤进了人群,抢到好几块喜糖,全都塞进了童老爷子的口袋里。铁蛋娘说:“这孩子跟你还挺亲的啊。”老爷子说:“就是命苦啊。”铁蛋娘说:“跟着你们这一家子好人,往后就不苦啦。”这时候,婚庆公司女主持人宣布娶媳子婚礼仪式现在开始。童梅突然发现小龙不见了,急忙在人群中寻找,没找着,连忙出了院子找了起来。她遇到一个大嫂,问她看没看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大嫂说:“见着一个,在西边院墙底下坐着哪。”童梅转到西院墙那边,果然看见小龙坐在一块石头上,两手托着腮帮子愣神,不由松了一口气,走到他跟前,问道:“小龙,你咋坐这了?”小龙转过脸来,她就看到了孩子的两眼泪汪汪的,忙蹲下身问:“咋哭了?谁欺负你了?”小龙撅着小嘴不说话。童梅摩挲着孩子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告诉姑,姑给你出气。”小龙开口了:“我想妈妈了。”童梅心里一酸,噙上了泪花。她拉住孩子的小手,真的不知该说些啥好,就搂住小龙的肩膀,陪着他默默地坐着。

“娘,你们在这干啥呢,快进院啊!”是二春跑过来了。童梅对小龙说:“走,吃饭去吧啊。”小龙问二春:“有锅烧牛肉吗?”二春打了个愣说:“我没看见,反正好吃的菜一大桌子呢!”童梅说:“走,要是没有,姑就叫厨师专门给你做这个锅烧牛肉。对了,还有辣子鸡,都是你们四川味儿的。”一进院儿,童梅就看见院子里摆满了酒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了一大片。她把小龙放在大冬和二春身边,叫他俩照应着,自己走到隔壁院子去问厨师有没有小龙想吃的菜。结果还真没有。她就对其中一个显然是管事的大胖厨师说道:“这个孩子是四川地震孤儿,挺可怜的,师傅能不能麻烦你们一下给这孩子做俩四川菜?”胖厨师点点头说:“不就锅烧牛肉跟辣子鸡吗?没问题,这就做。”童梅连声说谢谢。

童梅他们坐的那桌紧挨着菜园子,里面的白菜叶子翠绿翠绿的,帮子青白青白的。小龙指着大白菜说:“姑我要吃。”童梅指指桌上的干烧娃娃菜说:“这不是白菜吗?吃吧。”小龙看了一眼,撅起了小嘴。童梅见小龙不高兴了,就问:“你想咋吃那个白菜呀?”小龙忽然来了一句:“姑姑,我妈妈咋还不回来呀?”童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就哄骗他说:“妈妈出国去了,得好些日子哪。”小龙撅着嘴巴不说话了。童梅知道孩子想妈妈了,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安抚呢?只能是看着孩子,心里隐隐作痛,以至于吃起菜都觉得味同嚼蜡了。

新郎新娘来敬酒了。童梅站起身朝铁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铁蛋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眼神有些迷离,说话有点儿舌头不灵便了。“啥……啥事?梅、梅子姐……”童梅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铁蛋说:“没……没办法,大……大喜的日……日子……”童梅对跟过来的新娘小声说:“你俩也太实在了,就不会耍点儿滑头啊?”新娘子说:“我叫他端杯子水,可他说这样不合适。”童梅戳了一下铁蛋的脑门子:“那你就使劲儿喝吧,喝他个烂醉,看晚上你咋入洞房。”俩新人都不好意地地笑了。童梅拽了下铁蛋胳膊,问道:“忘了说正事了,你手机带着吗?”铁蛋说:“带着那,给谁打呀?”童梅说:“给我弟。”电话打通了,可接电话的战士说童刚去团部找老师请教数学难题去了,童梅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手机的时候,铁蛋发现童梅的脸色不太好,赶忙问咋的了。童梅告诉他,小龙想妈妈了。铁蛋转脸看看闷闷不乐的小龙,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抓过喜糖大把大把地往小龙口袋里塞。

蔡琴这些日子老是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大地震后的凄惨景象:残垣断壁、瓦砾废墟、尸横遍地……接着就是丈夫和儿子并排躺在一起,浑身是血,苍白的脸上沾着斑斑血迹,儿子的小拳头攥着一张纸,那是遇难前最后一次考试的卷子啊,写在右上角的红红的分数格外醒目;丈夫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一定有不少事情还没做完,一定还有不少话要向我交代……这些画面在蔡琴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像过电影一样,搅得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茶饭不思、虚汗不止。白天,在幼儿园里,面对那些劫后余生的孩子,她把全部身心都给了他们,顾不上回忆伤心景象,心情还是可以的。就是怕天黑下来,黑暗把光明都掩盖起来,就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悲伤了。她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电灯,试图用这种光明照亮自己心中的黑暗角落,驱散心中的阴霾。可她失败了,反而更让她渴望天亮了,也就更难以成眠了。

星期天的晚上,石本贵下班赶来看望蔡琴,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脸色咋这不好啊?又病了?”蔡琴摇摇头,安慰他说:“没事,有点累了。”石本贵关切地说:“不舒服就上医院,别硬撑着啊。”蔡琴再次摇摇头,眼眶里噙上了泪水。石本贵明白了:“还想他们爷俩哪?”蔡琴两手捂住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湿了她的前胸衣襟。石本贵叹了口气,想劝慰蔡琴,可这方面的话都说尽了,再说就只能是重复了。只得默默地坐在蔡琴的身边,凝视着她,脸上微微发热,然后就忙这忙那的。蔡琴看在眼里,很是感动。

第二天上午,石本贵在工地上休息的时候,把蔡琴的情况对范大林说了。范大林说:“‘512’大地震给成千上万的人造成心灵创伤,从震后这些人的精神状况来看,修复心灵创伤的重要性越来越重要了。听说,香港社区文化发展中心和广州‘好?劲剧坊’联合,以‘512’地震为主要培训案例,举办心灵创伤治疗工作坊,邀请耶鲁大学专门为从事灾区重建服务、社区服务、心理治疗等社会工作人员、心理治疗师开设的工作坊,同时全力支持地震灾后心理重建工作。这对我们开展这方面工作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石本贵点点头说:“太好了,这比我们唐山人的心理救助先进,这真是个好消息。哎,大林你说,我应该帮蔡琴做点儿啥呢?”范大林喝口水,擦擦嘴角,说道:“我建议啊,尽量别对她老是说你要坚强,不要哭,一定要怎样怎样。因为这个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喊口号,而是帮助她树立信念,让她看到希望。再具体点说,别让她再回忆悲伤的过去,多从情感上肯定她,让她畅怀地说出感受,表达情绪。还有就是多给她点儿关爱,让她感到你在她身旁,不离不弃,让她感觉并不孤单。少对她说建议她要做什么,应该怎样怎样,可以启发诱导她说说自己的愿望和今后的打算,鼓励她重建力量,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还可以鼓励她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唱歌啊,跳舞啊,这样可以平衡她的情绪,帮助她尽快走出创伤的阴影。”石本贵笑了:“行啊,您是专家啊!”范大林嘿嘿一笑:“这都是一位心理专家跟我说的。”

“说的忒好了,我都记住了。”石本贵说。

范大林拍拍老石的肩膀,说道:“你是个老实厚道的人,看得出,蔡琴挺信任你的。你把她从废墟底下救了出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那就再想法帮着她好好活下去吧。”石本贵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范大林接着说:“你可以跟她多说说你们唐山,这对她树立信心有好处。”老石笑了,说:“那可有得说。1976年我们唐山大地震,有3000多个截瘫幸存者。他们不能走路,只能整天坐在轮椅里。当时有专家预言,这些人活不了多久,可结果咋样呢?现在还有不少人坚强地活着哪,打破了截瘫病人活不过15年的预言。”范大林说:“你就可以把那些人是咋坚强活下来的事迹跟蔡琴说一说,让她学有榜样。”石本贵点点头说:“我知道该咋做了,谢谢你大林啊。”范大林摆着手说:“瞧你,咋还谢上我啦?你大老远从唐山赶来支援灾区重建,图的啥呀?我也是被你的精神感动了,主动向组织上申请来这儿的啊!”老石挠挠脑袋,说话结巴起来:“得了吧,咱就是一农民工,泥瓦匠,我哪儿有……那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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