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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棍子在返回监狱的途中,连渴带饿,疲惫不堪。云层非常低,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突觉一阵钻心的疼痛,晕倒在了田野里。醒来的时候,他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无力,一摸额头,滚烫。他勉强支撑起身子,抬眼四下里看看,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失望地躺平身体,合上两眼一动不动。田野上安静极了,偶尔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的啼鸣;漫山遍野的半黄半绿的麦子在微风中此起彼伏,散发着醉人的清香。眼看要收割麦子了,不知今年的麦收因为地震会受到多大影响。棍子闻到了麦香,身体抽搐了一下,就有了站起身的精气神。一阵挣扎,他还就真的挺起了身体,但只站立了三两分钟便又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宁晓岩是无意中看见棍子的。宁晓岩坐着歌舞团演出队的汽车里前往一个救援地区进行慰问演出,正和一个叫小芬的队友说着话。她看见棍子像一杆向日葵般倒下了,意识到那人不是病了就是受伤了,连忙对司机小周说:“停车停车,麦田边上有人昏倒了。”小周停住车,就和晓岩等人一起往棍子那边跑去。

棍子倒下是倒下了,但还清醒,他听到了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心里说:老子有救了。他先看到的人是晓岩,立刻有一种亲近之感,感觉像自己的妹子。“你怎么了,大哥?”晓岩蹲下身抱住他的一只胳膊问道。棍子回答说:“我病了,没什么大事儿。”晓岩对小周说:“咱们把他送医疗站去吧。”小周犹豫地说:“可咱们还得慰问演出啊,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小芬也说:“是啊,你不是说一个叫朵朵的女生等着吗?”棍子一听到“朵朵”两个字,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晓岩的手,急切地问道:“你们说什么?朵朵?”晓岩点点头。棍子再问:“是那个北川中学的张欣朵吗?”晓岩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认识她?你是……”棍子激动了:“老天爷哎,她还活着,还活着……”晓岩明白了:“你是她父亲,是吗?”棍子使劲点着头,哽咽着说:“我女儿还活着,我总算找到她了,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啊?带我去接她。”晓岩安慰他说:“你现在生病了,等好一点儿我们就领你去。”棍子哪里还能等。晓岩对走过来的肖队长说:“队长,这个病人是一个叫张欣朵的女生的父亲,他非要马上去见孩子,你看咱们是不是带上他啊?”肖队长打量棍子一下,看看他的精神状态,问道:“你能坚持住吗?”棍子努力提着精神回答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见到我女儿!”肖队长对晓岩说:“把他搀到车上,抓紧时间赶路吧。”棍子坐上了演出队的车,倚靠在车靠背上,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火烧火燎的,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女儿跟前……

“我女儿她现在好吗?”棍子扭头问晓岩。晓岩说:“她很好,在我们要去慰问的救助站里哪,你就放心吧。”棍子笑了,一激动咳嗽起来了,晓岩赶紧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晓岩问棍子:“你在哪个单位工作啊?怎么跟孩子离散的?”棍子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撒谎道:“啊,我……我是个生意人,地震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半路上,上学校找女儿没找着,以为不在人世了呢,想不到她……”小周指着晓岩说道:“大哥,你算找对人了,就是她的爸爸救了你女儿朵朵。”棍子立刻对晓岩肃然起敬,连声说:“谢谢救命恩人,谢谢,谢谢了……”晓岩问:“家里其他人呢?”棍子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说道:“我妈,朵朵妈,都死了……”晓岩沉默了。

演出队抵达救助站的时候,被一朵乌云遮住的太阳正好重现天空,从云缝间放射出千万道霞光,将大地万物涂抹成一片金黄。小镇立刻沸腾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欢呼着,跳跃着,舞蹈着,热闹得像过大年一样。刚刚经历地震伤痛的人们,太需要这样的欢腾场面了,快乐是抚平心灵创伤最好的良药。演出队的到来,对小镇居民来说,演出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演出形式本身。

汽车刚刚停稳,晓岩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张开双臂迎接迫不及待跑向她的朵朵。朵朵刚刚还很忧郁,见到晓岩就活蹦乱跳的。“晓岩姐姐,我可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呀?”晓岩亲亲她的小脸蛋,说道:“姐姐也想你呀。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好消息?”朵朵想了想,摇摇头说猜不着,摇着她的胳膊喊着:“你快点告诉我吧。”晓岩站起身,拉着朵朵的小手走到汽车驾驶室跟前,拉开车门,指着棍子,转身对朵朵说道:“看看,这是谁?”朵朵踮起脚尖往里瞧,棍子也正好支起身子往外看,父女俩的目光相遇了,一下子都呆愣住了。

“朵朵!”棍子只喊了一声,便热泪盈眶了。

“爸爸?”朵朵疑惑地看着父亲,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晓岩挺纳闷的,说:“傻孩子,你怎么愣神啊,还不快点儿跟爸爸亲热亲热?”朵朵摇着头一边朝后退着身子,一边喃喃地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呢?你不是……不是在监狱里吗?……”晓岩听清了这句话,“监狱?”看着棍子不由得也愣住了。她大声质问:“怎么回事啊?你是越狱犯人?”棍子抬起酸软的胳膊无力地挥动着说道:“朵朵,你听……听爸爸解释……”朵朵尖声喊叫一声:“我不听我不听!”转身呜呜哭着跑走了。一股让棍子浑身战栗的寒气从心底升起来,弥漫了全身。

晓岩瞪视着棍子,问道:“你……真的是越狱跑出来的?”棍子喘息着,不时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脑袋:“都趴架了,都死了,我惦记着我老婆孩子,就……就跑回了家,没想到一个活的也没见着。后来碰上一个女警察,她为了救我被砸死了,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家人哪,我就想主动回监狱去,半路上闹病……晕倒了,碰到了你们,我就……到这来了……”说着,想直起身子,晓岩喊了声:“不许动!”她转身叫喊道,“来人哪……”棍子急忙说:“别喊,我这就回监狱,你把人喊来送我进去,我就不算是自首了!”晓岩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说你自首,真的吗?”棍子说:“真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晓岩问:“你怎么回去?”棍子说:“走回去吧。”晓岩说:“可你生病了啊?”棍子忏悔说:“我这条命是民警给的,就是病得再重,我也能挺住,就是死也要死在监狱里头!”晓岩点点头说:“我信你的了。我来帮你吧。”棍子摇摇手:“不用,我能坚持。”他硬撑着下了车,刚刚走出几步又摔倒在了地上。晓岩搀扶起他说:“先输输液再走吧。”棍子摇摇头说:“要不这样,你帮忙跟你们队长说一说,让汽车送我到监狱跟前,我再下车自己走进去,行吗?”晓岩一听连连点头,转身就跟肖队长说明了情况。

肖队长极为重视,当即决定亲自跟车送棍子去监狱报到。棍子听说肖队长要亲自送他,连忙摆着手说:“不行啊,队长送我,我可就更不是自首了,政府还不得再给我加十年刑啊,求求你了队长,别送我了吧。”肖队长说:“你放心,我只把你送到监狱门口,不让狱方看到。你迈进了监狱大门,我就完成任务了。”棍子弄明白了:“队长你是不放心,担心我半路上逃跑是吧?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人家那个女警察为了我牺牲了,这位叫晓岩的姑娘,她爸爸又救了我女儿的命,我再不好好接受改造,你们说我还是人吗?不跑了,肯定不跑了!”肖队长说:“我们相信你。可护送你这样一个目前身份特殊的人平安到达目的地,是我们的责任,希望你能够理解。”棍子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我理解。”晓岩说:“那我们上车吧。”棍子叫了一声:“等等。”晓岩和肖队长不解地看着他。棍子说:“能让我好好看看朵朵吗?我还没来得及亲她一下哪。”肖队长说:“我看你现在最好不要再刺激孩子了,刚才你也体会到了,她恨你犯罪,更恨你逃离监狱,所以还是先不要见她了。你放心,等过段时间,我们会带着她去监狱看望你的,赶快上路吧!”棍子愁肠百结地登上车,踏上了返回监狱的路途。

这几天,有两个消息惊动北川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好消息:震后37天,国务院制定《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对口支援方案》;震后4个月,灾后重建总体规划正式发布,中国政府提出“三年基本恢复,五年发展振兴,十年全面小康”的灾后恢复重建总体目标。“一省帮一重灾县,举全国之力,加快恢复重建”,中国开始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灾后援建行动。目前各种重建项目进展顺利,大家都在争取三年重建计划,两年完成。山东省对口援建北川,北川人民群情激昂,精神振奋,从此与山东人民结缘。

第二个消息是坏消息:解放军救援部队圆满完成各项任务,首批分队要离开北川班师回撤济南驻地了。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全北川城。恩人要走了,人们依依不舍。北川5万多干部群众夹道热情欢送人民子弟兵,场面甚是感人。

这天一大早,北川广大干部群众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市区主干道两旁。人们手握国旗和“谢谢亲人子弟兵”、“军民鱼水情深”等大幅标语,敲锣打鼓,夹道欢送子弟兵。天没亮就从村上早早赶来的村民们提着自家的新鲜葡萄、苹果、核桃和煮好的鸡蛋、玉米棒子、洋芋,带给亲人子弟兵。在市区各条街道明眼处,到处悬挂着“感恩祖国各族人民,感恩亲人解放军”、“子弟兵的奉献,北川永远铭记”、“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人民永远热爱你”等大红横幅。再看一辆辆军车,车厢两边都悬挂着“军民团结一家亲”、“向北川人民致敬”、“祝愿北川明天更美好”等横幅标语,其热烈气氛尽显军爱民、民拥军的优良传统。

上午8时30分,北川县政府在童刚所在部队猛虎团营区门口举行了简短、隆重的欢送仪式。空军首长说,这次抗震空军创造了多项第一。比如出动飞机最多、飞行强度最大、反应速度最快等。其中尤其是伞降部队立下了赫赫战功。除了军委的嘉奖之外,县委县政府送给猛虎团全体官兵写有“模范英雄团”的锦旗。县长谭大年已被提拔为县委书记,他深情地说:“在抗震救灾的伟大斗争中,猛虎团的广大官兵在北川灾区倾注了人民子弟兵的无限深情,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你们勇猛战斗的足迹,洒下了你们辛勤的汗水,你们为恢复重建北川作出了巨大贡献。所有这些,北川的历史永远不会忘记,北川的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我代表北川广大干部群众向子弟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化悲痛为力量,团结一心,同心同德,为全面夺取抗震救灾重建家园的胜利而努力奋斗!”猛虎团宋巨献政委代表团党委发言,他说:“在抗震救灾的90多个难忘的日日夜夜里,我们和英雄的北川人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回顾这些激情岁月,军民并肩战斗,发扬我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夺取了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胜利,这是人民子弟兵应尽的神圣职责。猛虎团感谢北川人民对子弟兵的深切关怀和关爱,我们一定把北川人民的深情厚谊转化为部队巨大的精神财富和教育资源,让军民鱼水情谊进一步发扬光大,祝愿北川早日建设成为一个更加繁荣、昌盛、和谐的新北川!”上午9时13分,热烈的鞭炮声中,一辆辆军车缓缓驶出军营。

“亲人解放军,再见!”

“乡亲们再见了!”沿途的群众纷纷挥手向官兵们告别。官兵们也纷纷向群众挥手致意。长长的街道上,军民之间别情依依,泪洒衣襟。在回撤部队车队经过的沿途村庄,闻讯赶来的群众纷纷拥向路两旁,热情欢送亲人子弟兵,一路洋溢着浓浓的鱼水深情。一对七十多岁的羌族老两口来自汶川县威州镇桑坪社区,得知子弟兵今天要走,他们天没亮就赶到了这里,手里提着竹篮子,见到子弟兵就往他们口袋里塞水果,边塞边深情地说:“那么大的地震,解放军没来之前,我们都感觉没啥希望了,解放军来了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看病、搬东西、搭帐篷,做的好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们真是我们最亲最亲的人哪!”两位老人含着泪一个劲儿地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解放军啊!”说着猛然挥了挥手。

在欢送的人群中,活跃着北川民族歌舞团一群演员,带队的是青年演员宁晓岩。昨天晚上,晓岩正和队友们在临时搭建的练功房排练舞蹈《生命之歌》,团长走进来告诉大家,明天早上7点整到北川人民广场集合,欢送回撤的解放军。晓岩心里咯噔一下,团长后边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童刚要走了!接下来的反应还是童刚,自己究竟怎么了?童刚要走了,回部队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再见他很可能就是一种奢望了。童刚他们团永远驻扎在北川该多好啊!

“宁晓岩,宁晓岩——”有人在呼喊。

宁晓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走神了,你想什么呢?”团长问。晓岩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她心跳得厉害,颤着声问团长:“明天……我们去欢送队伍吗?”大家都笑了。刚才团长不是说明天欢送吗,你怎么还在问,明知故问。团长说:“你带队,组织在家的所有演员一起去。”晓岩答应着,一颗湿漉漉的心早已飞到了明天的欢送现场。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白云朵朵,清风拂面。6时整,晓岩和队员们开始吃早点,然后步行去人民广场,20分钟后到达。晓岩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因为对面就是猛虎团驻地,童刚就在某一顶帐篷里。演出队刚整好队,大家就听见对面吹响了集合号,紧接着是“一、二、三、四……”的出操号子声,部队要整装出发了。晓岩的心感觉悬在了半空中,让她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她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晓岩,你怎么了?”小芬关切地问道。晓岩摇摇手说:“没事,没事。”大声对队员们喊:“做好演出准备!”10分钟后,来了一辆小轿车,车停在部队营区门口,下来几位地方领导,大部分晓岩都认识,走在最前面的两位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紧接着,晓岩看到营区里面出来几位军官,双方领导握手后一起走进军营。这个时候,闻讯而来的群众越聚越多,把营区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8时30分,欢送仪式开始了,县委谭书记和猛虎团宋政委讲完话后,部队登车起程了。群众欢呼起来,晓岩带着姐妹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她们跳的是一种礼宾舞蹈,属于小群体舞蹈,通常由六七个人表演,且表演者多为女性。表演时舞者服饰雍容华贵、色彩鲜艳,个个手持掌盘、酒壶、羌红等。舞蹈时动作生动活泼、热情大方,舞至热烈处,只见领褂翻飞,围腰起舞,充分表现了羌族这个民族热情好客的精神风貌。凡有贵宾前往羌寨,舞者一段歌舞后即向贵宾敬美酒三杯、挂羌红一根,以示对贵宾的尊重和厚爱。晓岩跳得最为起劲,因为今天欢送的不仅是子弟兵,更主要的是童刚。她坚信,此时此刻,童刚一定看到了她,一定热情地注视着她,一定对她恋恋不舍,这样想着、跳着,晓岩的眼睛湿润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到昨夜的梦,张不开嘴巴了,只能在心底里默默地对童刚说:“童刚哥,再见了,我一定会上部队看望你的!”晓岩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爱情,就像雨后的彩虹,被阳光照耀得美丽斑斓,但转眼就要破灭了。

果然被宁晓岩猜着了。此时,队伍中的童刚两眼正注视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定格在正在翩翩起舞的晓岩身上。晓岩的表演真的是太美了,超乎他想象的出色。她舞姿健美、舒展、动作干净、有柔韧度,令人赞叹叫绝,让他心驰神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晓岩了,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惆怅。怎么回事?心里边怎么空落落的?童刚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在离开之前,童刚是想见一下晓岩的,毕竟相识一场,彼此之间还有了一份好感,即便成不了恋人,也可以变成朋友。是童刚把晓岩从废墟里扒出来,那就是上天赋予他们的缘分,岂有不辞而别的呢?他向班长请假,说出去一趟,一个小时后归队。郝国立盯着他的眼睛,足有两分钟,童刚有些心慌,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外出干什么去?到哪里?会见什么人?有必要去吗?”郝国立一连提出了四点疑问。童刚一一作答:“我就去离咱们驻地不远的地方,见一个朋友,因为后天部队要撤走了,所以有这个必要。”郝国立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捶了他一拳,说道:“老实说,是不是去见那个宁晓岩?嗯?”童刚犹豫了一下,回答:“是……”紧接补充解释道,“报告班长,我只是和她道个别,其他的保证没有。”郝国立低声加重语气只说了两个字:“不行。”童刚不满地问:“为啥?”郝国立倔犟地说:“你自己明白。”童刚不做声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班长不同意他去见宁晓岩,那就不去好了,软一截肠子忍了吧,日后再发手机信息解释一下。童刚觉得班长这么做也是为他好,万一宁晓岩误解了,以为我是去向她表达难以割舍的感情岂不麻烦?一个军人,抢救别人的生命是应该,跟自己救出的美女谈恋爱,传出去有些不好,以后如果她再到部队找他去,那影响可就坏大了。还有,晓岩是太完美的姑娘,自己是配不上人家的,她有她的天堂等她。

童刚竭力把宁晓岩的身影从脑子里剔除掉。

童刚以姐姐、姐夫的名义办理了收养小龙的手续,提前回到济南市,带着小龙回了山东沂蒙老家补休假日。

宁晓岩听说童刚真的带走了小龙,非常感动,扑在妈妈的怀里哭了。

晓岩想起了童刚跟她说的一句话:“对于灾难,我们不能只有悲痛,要把悲痛转变为行动!”现在,他兑现了行动,让她看到了一个有情有义、胸襟宽广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值得我宁晓岩爱吗?值得,真的值得!这样的男人,值得我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和这样的男人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晓岩后悔了,她应当鼓起勇气向他透露真言,告诉他她愿意和他共同抚养小龙这个孩子。想了两天,晓岩决定要去沂蒙山区找他。她把想法对母亲叶文娟说了。叶文娟摇摇头说:“童刚是个好孩子,很勇敢,也很有爱心,可是,作为婚姻,你们并不合适!”晓岩坚定地说:“我就爱他这样的男人!”叶文娟说:“这样的男人,可敬,可爱,但是你得面对现实,光靠一时冲动不行。结了婚就是要一起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他家庭条件并不宽裕,再加上还带着一个孤儿,你和他的生活能幸福吗?”宁晓岩倔犟地说:“苦点、穷点我都不怕。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叶文娟说:“你是一个有前途的羌族舞蹈演员,你要把主要精力投放到你所从事的事业上,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你想对你的救命恩人报恩,心情可以理解,但是,真走到一起,你能够对他投入一辈子的热情和爱吗?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吗,你做不到!”宁晓岩跺着脚说:“我做得到,怎么做不到?我的命都是人家给的呀!”叶文娟也火了,跟晓岩拍了桌子:“我不能答应你,以后你会明白的!”晓岩不做声了,偷偷抹眼泪。

叶文娟以为晓岩听进心里去了,认同她的意见了。没想到,从这一天起,晓岩整天少言寡语的,回到临时板房,跟她说话只是应付着。晓岩常常一个人站在中国地图前,眼睛盯着山东省版图默默无语,一站就是老半天。叶文娟终于明白,晓岩并没有放下童刚,但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会逐渐淡忘掉的。这天,是个星期天。晓岩昨晚很晚才入睡,早晨九点钟了,她那屋还没有动静。叶文娟不忍心惊醒女儿,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乎了两个小时,为女儿精心烧了两样她最喜欢吃的菜肴,一份是花椒鸡丁,一份是酸辣豆花,然后敲响了女儿的房门。刚敲了两下,门便开了,晓岩身着睡衣站在门口,说道:“妈,我饿了。”叶文娟笑了,女儿终于说话了,有食欲了,说明她就要向童刚告别了,连忙搂住女儿说道:“快,洗脸,准备吃饭,你猜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晓岩耸动了两下鼻子,说:“有花椒鸡丁……还有酸辣豆花。”叶文娟亲了女儿一下,喜笑颜开地说:“真是我的好女儿!”晓岩娘俩坐在餐桌边开始吃饭。晓岩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边不住地夸道:“好吃,真好吃。”叶文娟心里这个高兴啊,不错眼珠地看着女儿,两眼充满慈爱。这顿饭是晓岩这些日子以来吃得最美的一顿饭,吃得很香,两样菜吃了个精光。叶文娟微笑着问:“吃饱没有,不够妈再给你做。”晓岩鼓着嘴巴,摆摆手说:“吃饱了,你看——”指指自己的肚子,说:“再吃就要爆炸了。”停了会儿,晓岩接着说:“妈,我查了一下资料,山东省临沂市沂蒙山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战争年代,沂蒙人民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者,为了支援中国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三万沂蒙优秀儿女献身疆场。出现过不少车轮滚滚的支前队伍、送子送郎参军的动人场面、红嫂的感人故事。”叶文娟没能理解女儿要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她。

晓岩继续说:“沂蒙山资源可丰富了,人民勤劳朴实,是一块充满活力的热土啊。那里有良好的生态环境,悠久的历史,昌达的文化和革命老区的光荣传统,为沂蒙市提供了丰富多彩的高品位的旅游资源。立足这些旅游资源优势,这几年沂蒙市的旅游业发展可快了……”叶文娟打断晓岩的话,转移了话题:“你们团没排练新的舞蹈吗?”晓岩撅撅嘴巴说:“妈,你看你,人家正向你介绍童刚家乡的情况哪,你怎么……”叶文娟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老家罗族长来了,这次大地震虽然使咱们四川羌族文化伤害挺大,羌寨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你们作为全国唯一的羌族舞蹈文化团体,任务就更重了。我建议你们多排练一些体现羌族文化原生态的民间舞蹈,内容嘛……”晓岩的心思在童刚身上,打断了叶文娟的话:“罗族长说的对,可我们团的事,我当不了家呀!妈,我准备到部队找童刚去。”叶文娟脑袋嗡的响了一下,下意识地跳起身,结结巴巴地追问道:“你……你说……说什么?”晓岩平静地重复一遍:“我说我要去找童刚。”叶文娟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女儿:“你说你还是要去找童刚?为什么?”

“我喜欢他。”叶文娟吃了一惊,说:“可他是个士兵,三年五载恐怕也提不了干,你要和他成亲是要分居两地的啊!”晓岩说:“我不在乎,我可以经常去部队看他。”叶文娟问:“那他要是复员回山东沂蒙呢?”晓岩说:“他是我们北川人的恩人,那就请他转业到北川,那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如果他不来北川,那我就到沂蒙和他一起生活!”叶文娟几乎是央求女儿了:“晓岩,你疯了吗?听妈的话,忘记童刚吧,他不适合你,你会后悔的!”晓岩沉静地说道:“我意已决,妈你就别劝我了。”叶文娟叹了口气,默默地流开了眼泪。

叶文娟决心阻止女儿。她背着晓岩和舞蹈团杨团长见了一面,把晓岩要离开舞蹈团去找童刚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请求杨团长设法帮她阻止。杨团长是舍不得晓岩走的,但涉及她的爱情,做团长的也不忍心破坏人家的幸福。好在眼下晓岩正在开始排练的一个新舞蹈里担纲主要角色,一时难以脱身。叶文娟把希望奇托在了不断排练的舞蹈中,祈望晓岩在繁忙的舞蹈排练中顾及不上找童刚。她还是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文娟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因为她看着女儿一天天地消瘦下去了,当妈的能不心疼吗?就劝慰晓岩:“你要是觉得吃不消,妈替你找你们团长说一说,叫她让你歇一歇。”晓岩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不是为排练舞蹈的事。”叶文娟没有接话,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就是说上几天几夜的话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晓岩病了,高烧不退,住进了用木板搭的简易医院里。叶文娟守候在女儿身边,看着一滴滴的药液顺着输液管输进晓岩的血管里,过去和女儿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晓岩3岁大的时候,春天里的一天,她在灶台前烧水,烧开了转身去拿暖壶,一不小心撞到了站在旁边的晓岩,孩子一下子扑到开水锅前,一只小胳膊杵进锅里,烫得孩子哭岔了声,心疼得她抱着孩子往诊所跑;晓岩10岁那年,自己生病了,病得很重,懂事的晓岩放了学又是做饭又是照顾她吃药,忙得小脸淌满汗水;晓岩20岁那年考上了民族大学,送她上了火车以后,自己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原来是给她预备的零花钱,孩子在信纸上写道:妈,不要惦记我,给我的钱够用的,您和爸爸买点补养品吧……想起往事,叶文娟越发心疼起女儿来了,不忍让她和童刚去过那种她根本适应不了的清苦生活,更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叶文娟正这样想着心事,病房外面有人敲门,她站起身开了门,进来一个个子不高、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喊了一声:“叶阿姨好。”叶文娟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是……”青年男子笑了:“阿姨您认不出我了?我是怡馨园房地产公司的蒋志军啊,我爸是蒋海!”叶文娟想起来了,这位房地产老板是典型的富二代,其父蒋海是远近闻名的模具大王,蒋志军曾经给他父亲当过几年助手,小有成就,后来自己转型干起了房地产开发,5年时间就积累下数千万资金。这个比晓岩大5岁的小伙子过去追求过晓岩,晓岩对他没有感觉,两人相处半年就分手了。叶文娟觉得蒋志军对晓岩是真心的,地震发生后,叶文娟听歌舞团的杨团长说,蒋志军第一时间就到羌族歌舞团废墟寻找晓岩,虽然没有找到失望地离开了。为这事,叶文娟十分感动。她曾经跟晓岩说起过这事,但晓岩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想不到,今天他找到这里来了,赶忙让他坐下,给他削水果吃。她对蒋志军印象很好,觉得他心里还有晓岩,就想趁这个机会促成这桩婚事,也好让晓岩尽快忘掉童刚。

“晓岩,睁开眼看看,志军看你来了。”叶文娟走到病床边,摇晃着晓岩的胳膊喊道。晓岩知道蒋志军来了,只不过是闭着两眼假装睡,听到妈妈喊叫,不得不睁开眼面对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了。都是羌族人,出于礼貌,她和蒋志军攀谈起来了。“好些了吗晓岩?”蒋志军把手里捧着的一大束鲜花放在晓岩床边的桌子上。

“谢谢。我好多了。”晓岩的话比较冷淡。

蒋志军好像并没在意她的态度,接着说道:“你真的很幸运,遭了大难居然活了下来。地震当天我去你们单位想救你,没找到你,以为你……太好了,老天爷开眼,总算逃了出来了……”晓岩白了他一眼:“应当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感谢解放军!”蒋志军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还是你觉悟高。”晓岩问道:“最近你们房地产挺忙吧,恢复建设你又可以大挣一笔了。”蒋志军得意地说道:“拿到一个亿的工程,忙是真忙,不过我还是可以抽出时间陪陪你的。”晓岩冷冷地说:“我这有我妈哪,不用你陪,你忙你的去吧!”蒋志军说:“不客气,不客气,我……”晓岩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蒋志军有些尴尬地看着叶文娟。叶文娟只好打圆场给他下台阶:“烧了好几天了,累了,让她睡会儿吧。”蒋志军是个聪明人,站起身,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叶文娟手上,轻声说道:“阿姨我走了,改天我再来看晓岩。”叶文娟把银行卡塞回蒋志军手里说:“谢谢你了,阿姨不能收,晓岩会生气的,你还不了解她,从不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的。”蒋志军倔犟地说:“一点儿心意,别客气阿姨。”晓岩说话了:“无功不受禄,拿走,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叶文娟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蒋志军笑笑,把银行卡放到桌子上,对晓岩说道:“安心养病吧,我走了。”转身出了病房。

晓岩睁开眼,看见了那张卡,有些生气地对妈妈说:“你怎么还是收下了?快还给他去。”叶文娟瞪了她一眼说:“我不会收的,想改天再还。”晓岩固执地说:“不行,现在就还。”叶文娟只好拿起卡出了病房,正看见蒋志军要上他的奔驰车,连忙喊了一声:“等一等,蒋老板。”蒋志军听见喊声回头看,笑了,说道:“阿姨,您怎么和我这么客气,叫我志军嘛。”叶文娟说:“好,志军。这张卡啊你必须拿回去,晓岩会跟我急眼的……”蒋志军有点儿难为情。叶文娟解释说:“我家晓岩就是这个脾气,你要不拿回去,往后你再来她肯定就不答理你了。”蒋志军一听说这个,只好收回了那张银行卡。

叶文娟转身要回病房,蒋志军说话了:“阿姨,我真的很喜欢晓岩,您得帮帮我呀。”叶文娟转回身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看你这孩子挺实在的,也有本事。晓岩从小就任性,你别着急,我慢慢做晓岩的工作……”蒋志军问:“她不喜欢我?”叶文娟在肚子里措着辞,一时措不出来,只好转移了话题:“志军哪,我听说咱北川要异地重建,是吗?”蒋志军脑袋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个洞,积存了很久的东西又漫了上来:“我爹说过,1952年9月,因为图交通方便,咱们北川县城迁到了山高坡陡的曲山。半个世纪以来,因为担心山体滑坡引发‘包饺子’悲剧,政府曾经好几次酝酿搬迁的事,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际操作。这回大震了,太惨了……”叶文娟说:“要是县城迁回治城,那这次大地震肯定不会给北川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更不会出现‘包饺子’惨景了。是吧?”蒋志军说:“当然。新县城那边虽然有房屋倒塌,但由于地形开阔,仅死亡几十人。这次地震出现一个很奇怪的、也是很普遍的现象,一楼二楼几乎全部整体下坐,三楼以上的房屋偏向倒塌。所以,现在全北川的房子没有一间房屋可以居住了。整个北川没有一个完整的社区,没有一个完整村庄,甚至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搬迁异地重建已经是当务之急,非搬走不可了。不过重新建设一个县城绝非易事,起码需要5到10年的时间。”叶文娟问:“听说新县城迁到哪里重建了吗?”蒋志军摇摇头:“县长说今后将要选在一个新的地址来建设一座新的县城,至于建设在哪里,目前还没有最后决定。前天我听抗震救灾总指挥部的一位负责人透露,现在的北川县城废墟打算要改建成一个地震博物馆,新县城有可能设在安县的安昌镇。”叶文娟说:“真盼着新县城早一天建好,老百姓早一天过上平安幸福的生活啊!”叶文娟停了停,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公司参与重建的时候可得把好质量关哪,老百姓可经不起折腾了啊!”蒋志军点点头说:“我记住阿姨的话了,我保证建造一批高质量好房子,叫老百姓住着放心!”叶文娟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蒋志军临上车前,回过身看着叶文娟,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和晓岩的事,还望阿姨您多操点儿心,尽力成全我们哪!我是真心的……”叶文娟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以后少在晓岩面前说钱钱钱的,这孩子不喜欢摆阔气。”蒋志军点点头:“明白了阿姨。”叶文娟想了想说:“还有,孩子,我索性都对你说了吧,我家晓岩喜欢上一个人了……”蒋志军神情有些紧张:“谁?他是干什么的?”叶文娟直截了当地说:“他是一个军人,晓岩就是他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蒋志军不解地说:“就是为了报恩才要和这个人好的吗?感恩和婚姻是两码事儿嘛,晓岩不应该这么糊涂啊!”叶文娟摇摇头,叹息说:“可不是,愁死我了,我不同意她的!”蒋志军问:“阿姨,您可得好好劝劝她啊!”叶文娟笑笑说:“我不完全反对父母干涉儿女婚姻,毕竟这也是儿女们的人生大事,做父母的有权利也有义务帮助儿女参谋一下。当然,父母干涉儿女婚姻,也要看怎么个干涉法。我认为,父母只是引路人,儿女们的路最终还是要自己走,父母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如果父母事事都管得太紧,反而会害了他们。我们单位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小周和小马早前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恋人,小周长得很帅气,小马长得非常漂亮。在别人眼里,这是一对绝配的恋人。可女方也就是小马的父母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嫌小周家里太穷。两个年轻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说服小马父母,可老两口死活也不同意,逼着小马和小周断绝关系,小马被逼无奈,最后喝下农药死了。我可不希望我的晓岩也走这条路啊!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叶文娟盯着蒋志军,他被这种目光看得有些发憷了,长嘘一口气:“理解,我理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阿姨。宁老师走了,宁伟还在读书,您就把我当成亲儿子,家里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我啊!”叶文娟应了一声,目送蒋志军远去的汽车,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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