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太子已经登基有两年时间,而我也已经来到梁宫四年光阴之久。四年的时光,仿佛不过转瞬而已,从前还朝夕相处的人,历经了这不算平静的四年,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去处。
长亭里,浅粉色的帷帘随着春风的吹拂而飘动,一切都显得是那样静好,仿佛这深宫之中不存在任何的风雨。
两年前的储位之争留下的记忆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虽然现在的日子是那样平和,平和地几乎让我快要忘记,我与陈启,或者说,整个梁国,依旧是当今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伸出手,接过侍婢递来的鸟食,放进鸟儿的食盒里。身边的世子陈涵也不老实呆着,伸着肉嘟嘟又粉嫩的小手拽着我深蓝色的锦袍,宽大的袖笼在他用力的小手下被拽的有些褶皱。
“母后,涵儿也想喂鸽子。”世子仰头,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一双黛青色的眉微微地皱着。
压低了身形,我宠溺地刮了刮他小巧的鼻子,“好,既然涵儿想喂食,那母后就让你来喂。”我伸出手,将鸟食放在他的手中,又抱起世子,将他举高。他胖乎乎的双臂抬起,将鸟食一点一点放到食盒里,然后便开心地笑了,笑得那样满足。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地上,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我早已远离了往日的争斗与厮杀,一切的东西都显得是那么美好。
当然,这得是在我收到那封密函之前。
宛陵凌乱而紧张的步伐惊到了我,转过身,我朝她轻轻一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么慌乱?”宛陵紧张的眼神并没有因为我的一番话而消失,反而显得更加焦急了。
我缓步走到她的身前,不急不缓地问道:“怎么了?”
她将一卷丝帛递到我的手中,我那时还有些想笑,心里猜测着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慌乱,连话都说不好了?
展开丝帛,清秀的篆字迹跃然眼前。时隔多年,我仍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笔迹。
是赵恒的密函。
信上的内容不过寥寥数字而已,却让我触目惊心。
原来,自从当日我们从京城离开,太子就已经开始坐卧不宁了。日日夜夜,他寝食难安,只希望能有一日可以寻个理由除掉陈启,可是因为陈启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况且梁国兵力强大,所以他没法将我们除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陈寻已经登基两年之久,根基越来越稳固,此时除去我们想必是最好的时刻,所以他再也无法再等,想要先下手为强。
站在长亭边,我的手紧紧地攥紧那一方丝帛,内心思绪万千。
其实从京城离开的那天起,我就预料到总会有这样一天的发生,却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曾经的腥风血雨还历历在目,千钧一发的时刻也频频浮上心头,如今,便是必须该做个了结的时刻了。
我担心当今圣上,也就是陈寻,会突然向梁国发兵,担心某天他寻个莫须有的理由将陈启除去;我也担心,赵恒从京城的不期而至,因为他在信上说了,预计将会在两日内必会到达梁宫,缘由是“共商政事”。
当初我与赵恒在沈府的相见算是我们二人之间的机密。我不知晓陈启对此事到底知不知情,我只是发现,自从我们侥幸从皇宫逃回之后,陈启便对我愈发地好,他总会隔三差五就到我的正阳宫里看望我,赏赐荣宠自是不必多说。偶尔我会在他含情脉脉地凝视下羞红了脸,却又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喜欢这种他只专注于我的深情。特别是前一段时间,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我有些身子不适,他便每夜在宣德殿忙完就急匆匆赶来。那一个多月的时间,每个寒凉而孤独的夜晚,因为有了他的陪伴,我的心才有了些念想,病才能好起来。就因为他所给我的温暖,一直对我心存不满的太后这些日子里更是不愿意同我多说一句话,我每日请安时都会听到她言语里带了些刻薄的味道,大概她是不满我做不到先王后那样母仪天下,不懂得雨露均沾,只知道自己独占梁王的宠爱吧!而我,心里贪恋着陈启的温暖,有时会踏实得很;另一方面,我的心里偶尔又会不踏实,因为陈启对我的独宠和其他女人的闲言碎语已经让我尝到了“高处甚寒”的滋味,何况我也担心,这如同梦一般温暖会转瞬即逝,我怕有一天,陈启会同别的女人缠绵悱恻,因而将我忘在一旁。
读过这丝帛上的话,我叹息着。现如今这平静的日子,怕是很快就要结束了吧!想必用不了多久,一场厮杀又将无法避免,不知真到了那时,又会有多少无辜地人卷进这场战争,会有多少人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手执写着密函的丝帛,我抬头望着蓝色的天空,默默地叹息着。
沉默了半晌,我终是回过头,将密函递给了身边一直安静侯着的宛陵:“拿去,烧了吧,记得别留一点痕迹。”最后一句叮嘱,说出了我此刻的心声。宛陵懂我话里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而是拿好密函,藏进了袖子中。
转过身,看着在阳光下蹦跳着的世子,他是那样无忧无虑,没有一丝烦恼,甜甜的笑容总是会浮现在他的脸上。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心里的那块儿石头也暂且放了放。
腰上突然传来的一阵温暖让我意识到了陈启的靠近。他总是如此。每次都是静默着来,不想让我知道,然后再给我一个惊喜,看我欢欣的模样。我有些羞涩,想要转过身,他却轻轻地在我耳畔说着:“别动。让我抱抱你,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站在我们身旁的侍卫侍婢也都识趣地别开了眼,安静地在一旁侯着。
慢慢地,他的手从我的腰间撤开,一把扳过我的双肩,仔细地看着我的脸,似是打趣道:“王后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像是有些不高兴。怎么,谁惹你生气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密函的事,所以也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努力地想要掩藏一番:“臣妾哪里不高兴了?臣妾这不是高兴得很吗?”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接着又抚上了我的眉间:“以前你总是说我,只要心里有难解的事,眉间都会蹙起。其实,你也一样。”
我有些惊讶,睁大双眼看着他,看着他无比认真而又炽热的目光。
习惯性地,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的眼眸里有着数不尽的温柔,身子被他用力地揽入怀中,耳畔又传来他似魔咒一般的耳语:“你的所感、所想,都逃不过本王的眼。”我安静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给予给我的无限温柔,一面,心里又在想着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他放开我的双肩,认真地看着我的双眼:“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本王,你在为什么事发愁吗?”
我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无忧无虑望着笼中鸟儿咯咯笑的世子,有些黯然地说:“臣妾在宫中常感到无趣,总想让世子多陪臣妾些日子。只是,世子并非臣妾所出,若是与世子太过亲近,一来怕太后嗔怪,二来,又怕其他嫔妃说那些臣妾意欲把世子据为己有的话。所以,臣妾也为难得很。”
“是么?就是因为这件事?”他眸光淡淡地看着我,反问着这一句话。我有些心虚,躲闪着。他却是伸出手,将我的下巴抬起,让我们彼此四目相对。
我仍是故作淡定地看着他,说道:“是的,为此,臣妾也是烦心得很。”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将手从我的下巴处挪开,握住我的肩膀,附在我耳畔,低声说着:“那王后就给本王生一个自己的孩儿,养在自己身边,看到那时候还有谁还敢有异议。”
听完他的话,我有些羞涩,便将头压得更低了。他看着我如此娇羞的模样,心里仿佛满足极了似的,宠溺地吻着我的发丝。他火热的吻让我觉得慢慢沦陷,却在失神的前一瞬,理智地抓住了他的衣袍,淡淡地说:“臣妾来到殿下身边快四年了,可是一直也没有为殿下生下一男半女。或许,这种事,还是要看天意、看缘分的吧!”
“天意么?可是,本王却更相信,事在人为。”听罢,我猛然抬头看向他,他却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然后胳膊一个用力,我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他话里意思的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头更加使劲儿地埋在他的胸前,大气也不敢出,任由他大步流星地将我抱回正阳宫。
微风静悄悄地划过,长亭里的帷帘被它吹得缓缓飘动,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路过宛陵身边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对着她吩咐道:“去把世子带到偏殿去休息吧。”宛陵欢喜地答应着,快步跑走了,转身时还朝我开心地笑。
被环抱着的我闭上双眼,将头倚在那人胸前,踏实下心,贪婪地感受着来自陈启的温柔气息。
纵然是再多的烦恼,都先放一放,让我暂时放纵自己一会儿吧,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