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生被拖拽着飞速后退,期间双脚几乎离地!这等遭遇,令他惊骇不已。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严格来算只是个半大小子。但是常年的江上泛舟劳作,让他练就了一身壮硕的肌肉,身高虽然比成年人稍显矮小,力量上却犹有过之。
以乔生被拖行时的感受,行事之人似乎并不高大,提醒与自己也就是在伯仲之间,而且还要更瘦弱一些。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两条手臂便如铁箍一般,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不知转过几条生僻的巷子,直到乔生被拖的晕头转向,甚至放弃了抵抗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两人竟又来到一条大街之上,只是周围行人稀疏,并非是金陵城中的主干道。
身上的束缚消失,乔生噔噔后退数步,想去掏怀中的牛耳尖刀,只是方才一阵奔行,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小刀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想到父亲送给他的这把十岁生日的礼物,乔生鼻子一酸,继而大怒,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目直看向抓住自己的人。
之见此人年岁不大,也就是十六七岁上下,白净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婴儿肥,若不是身高摆在那里,恐怕说是十二三岁也有人相信。
这少年以木簪束发,身穿一件朴素的藏青色道袍,足蹬同色素面布鞋。无论衣服或是鞋袜,全部洗的发白,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是穷酸。
只是这身山野道士的打扮,却被这少年道士穿出了一股子清静自然的韵味,比之城中大观那些衣冠华贵的官家道士,反而更具有修道之人该有的气质。
“是你!”乔生看着面前的小道士,起初只觉得眼熟,细想起来,猛然醒悟,这不正是三日之前乘坐自家小舟过江的五人之一么?
少年道士闻言,咧嘴一笑,打了个稽首,“无量寿福,小施主好记性,正是贫道在此。”
每日过江乘客数十,乔生本不该对特定的人有如此深的记忆!只是三日前的那五人着实特别,更何况冯郯与来顺更在那五人之中!也是那次,让冯郯见到了自家姐姐乔薇,这才引发了当下的悲剧。
“你是在找它么?”见乔生在怀中乱掏,小道士突然变戏法一般,手中多出一柄把守被磨的通亮的牛耳尖刀,随意递给乔生。
见到小刀失而复得,乔生心下大喜,一把将之从小道士掌中夺过,紧紧攥住,轻易不肯撒手。
这时,巷口停着的一辆驴车棚子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看着站在旁边的道士和“乞丐”,皱了皱眉头,催促道:“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快上车。”
乔生闻言一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小道士拖上了驴车。而道士自己则坐到前面,缰绳一抖,驴车便缓缓开动起来。
车厢中,乔生警惕地看着面前盘坐在蒲团上的年轻文士,毫无疑问,也是三日前的乘客之一。
乔生生性内向,如今遭逢大变,又遇到了如此古怪的事情,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闭口不言,等待文士开口。
但文士却并未如他料想的一般向他解释或者询问什么,一路无言,晃晃悠悠中,驴车已出了金陵城,离开大道,径直奔城南紫金山而去。
未几,驴车来到山脚之下,文士轻轻推醒了已经昏昏沉沉的乔生,便自顾自地下车而行。小道士则把拉车老驴随意的栓到一颗歪脖子树上,将车辕上挂着的草料袋子取下,丢在老驴身前,想来搭配上周围丰美的草甸,也够这憨货饱食一顿了。
乔生下车,认得这是紫金山地界,此处已进入了南宗巨擘紫金山学派的地界,据说皇帝来访,都要下马步行。
乔生不识得什么是南宗,也不明白什么叫紫金山学派。只是平日撑船时,多听乘客提起,因此心中有些印象。此时乍然来到这里,心下发虚,竟然一时之间迈不动步子。
“想救你姐姐,就跟紧了。”年轻文士回过头,淡淡的扫了一眼乔生,猛然之间蹦出这样一句话。
乔生只觉心头一震,满怀期冀的望向文士,只是此时他和那小道士已经踏上山道,攀登了数个阶梯,似乎根本不怀疑自己会跟上去。
他们当然不用怀疑!对乔生来讲,还有什么是比救出姐姐更重要的事情呢?
紫金山山势险峻,蜿蜒如龙。一路之上更是水秀山青,各色野花点缀在山道两旁,清香袭来,好一派人间仙山风色。
两百多年前梁太祖以十三副马甲起兵,趁卫武帝驾崩,大卫被武帝多年征战拖得民生凋敝期间,迅速占领江南大片土地。
一日,梁太祖带兵过石头城,见紫金山山山势险峻,如巨龙盘绕,气象雄奇,便携诸将帅登高远望。于紫金山山巅,梁太祖澹台涛谓左右曰:“此地钟山龙盘,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基也。”
待梁太祖平定江南,建立大梁,果真定都石城,并依紫金山名号,将都城更名为金陵。
乔生虽然常听说书先生讲起当年太祖起兵时的英姿与事迹,但他毕竟不是伤春怀古的文人,此时攀登紫金山,除了些许敬畏,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了。
临近正午,三人登上一处人工修造的巨大石台,只见一座精致的山亭矗立在面向金陵的一侧,一名娇俏美丽的女孩早已等在那里,旁边有两名侍女正不停地往山亭内的石桌上布菜,菜色简单,俱是素食,但在近两日未食的乔生眼中,却是人间美味。
“又是素食?”小道士不满的皱着眉头,很是愤愤的样子。
年轻文士抽出袖中折扇,轻轻在他脑门上一敲,道:“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何况,今日是为吃饭而来么?”
小道士其实不疼,却捂着被打的地方,装出一副疼死了的样子,“泪眼”汪汪地看着文士,很是委屈。
美的宛若仙女的蓝衣少女看到小道士搞怪,不禁莞尔,却也不忘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乔生,于是向“乞丐”招了招手,道:“小生,还记得你清芷姐么,专门给你准备的饭食,快点吃一些,莫让饭菜凉了。”
乔生看着亭中少女,和她那仿佛散发着光辉的微笑,心中微酸,不禁又想到被困冯府的姐姐。
“啪!”
突然,肩膀被小道士拍了一下,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韩姐虽然貌美如花,但你也不能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吧,小心我家大哥把你丢到山下去。”小道士揶揄地说道。
文士与少女闻言,同时脸色一红,赶忙各自错开原本交汇的目光,各自看向莫名远处。
几人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经这般一胡闹,沉重的气氛略显舒缓。狼吞虎咽的扒饭期间,乔生也知道了三人的名字。
小道士道号明心,自小在道观长大,并无俗家姓氏。
年轻文士叫萧宁,并非金陵本地人士,乃是北方来的游学士子。
而与萧宁疑似情侣的少女叫韩清芷,紫金山学派山长、南宗巨擘韩澧的独生女,身世显赫,不逊于当朝公主。
未曾想三日之前,一起坐船的五人,除了冯郯的长随来顺,其他四人应该都有些来头的样子。
见乔生吃得差不多了,明心小道士首先拍了一下桌子,略带婴儿肥的脸庞露出一丝怪笑,“我说,你小子敢揣着吧小刀去堵国公府,古之猛士亦难望其项背啊,真汉子!”
“我!”乔生闻言一急,脸色涨红,听出明心话中的揶揄之意,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见萧宁一巴掌拍到明心后脑勺上,斥道:“他一个渔家朗,遭遇此等变故,还能有什么办法?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换了你易地而处,当如何行事?”
乔生感激的看着萧宁,心中微暖。当日见此人与冯郯相谈甚欢,还以为是同道中人,看来是自己想差了。
“抱歉!”明心心思澄净,也想到乔生的境况,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歉。
但还未等乔生回答,他又思及了萧宁的后半句,猛然一拍脑门,笑道:“还商量什么计划?我就有个计划,简单明了,直来直去!”
“哦?”萧宁闻言,目光一凝,有些诧异地看着小道士。
明心自小在道观长大,虽然聪明灵动,但为人处事上,更喜清静自然的做派,很少主动去动脑子。如今听到他第一个有了救人的主意,萧宁倒是充满了兴趣,想听听他怎么说。
就连忙着给乔生夹菜的韩清芷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明心,期待着他的下文。
“恩人若能救出家姐,我乔生下半辈子做牛做马,也当报答恩人。”乔生的反应则更加剧烈,先是一愣,继而惊起,双膝触地,向着明心叩拜不止。
明心显然没想到乔生会如此做,赶忙将他拽了起来,手上力道沛然,乔生竟然根本无法反抗。
待韩清芷安抚了乔生,明心才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想我明心道长,乃是太玄宗百年不出的武学奇才,江湖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待今晚道爷我来个夜探国公府,救出遭劫的民女,顺手取了那冯郯的项上人头。这等侠义之事,必定哄传江湖,就是师傅知道了,也得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彩’!我跟你说,萧~”
“啪!”
还未等明心说完,萧宁的巴掌再次落在他后脑勺上!
“这就是你的计策?”萧宁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夸夸其谈的明心,心中一阵无语。
韩清芷亦捂住脸,不忍再看。
明心小道士却毫无所觉,捂着脑袋道:“便是如此,萧大哥可有疑惑?”
萧宁以手加额,“好吧,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你这身业艺,比之老一辈如何?”
明心闻言,脸色一红,道:“老一辈的一流高手自然是比不了的,但~”
“你当一朝的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萧宁挥手止住了明心下面的话,“若是连你这种毛头小道士都能在国公府中来去自如,他冯家还能传承两百年不倒?”
明心经萧宁提醒,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了,但是嘴上依然不服输道:“你不知道,道爷我可是很厉害的。”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语,提起丹田中一口内力,挥掌拍向身前石桌。
“砰!”
一声闷响,实心大石整体雕刻而成的石桌竟然微微晃了晃,一面震起一层微尘。
见其后再无其他变化,石桌上亦没有留下什么传说中的掌印,明心脸色涨的更红,没底气地说道:“反正,就是很厉害。”
乔生起先听到明心的提议,心中大喜!但是经萧宁一提醒,也知道所谓的夜探国公府并不是什么好主意,神色也垮了下来。明心这没什么说服力的一掌,虽然声势不小,却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更让他感到绝望,不由得将目光看向萧宁,这个一直有些神秘的男子。
巧合的是,此时明心和韩清芷亦看向萧宁,见他那副欠揍的智珠在握的表情,皆想听听他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