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天地大劫,天庭佛土陨落,阴曹地府亦未能幸免,鬼门关塌,黄泉路断,阴间与阳世的直接联系完全断绝。大劫过后,仙佛鬼神入灭的入灭,失踪的失踪,从此再无音讯。
阴间虽不像佛土天庭一般直接堕入混沌,却也破碎成诸多界域。其中,望乡界作为阴间最大的三界域之一,本为望乡台原址所化,地方十万里,乃是维度意义上,距离阳世最近的一界。
望乡界有鬼都一座,大城五座,其他村镇千数,宫逸轩和白求恩所居的苦渡城便是五座大城之一。四百年来,望乡界中的恶鬼魔罗被清理了无数次,又无通道链接十八层地狱和某些不可名状之所在,相比于其他界域,可称的上是阴间乐土了。
自鬼门关塌黄泉路断,阳间新鬼再无直入阴间的途径。大劫之前的鬼差无常,也早已随着阎王判官这些大神通者灰飞烟灭。如今的鬼魂,大都是撞到了一些残存的暂时性通道,或是遗落于阳间的接引之物,由此进入阴间,成为鬼民。
无论是白求恩,还是宫逸轩,都是大劫之后诞生的新鬼,也都是以类似的方式进入阴间。白求恩自入阴间,还是操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因为阳世中颇多祭奠,本人又是有大愿力大功德加身之辈,自然在冥土衣食无忧,所得供奉,也足以支持他在鬼医之道的研究。
而宫逸轩生前却只是个普通人,他的死,恐怕除了父母亲人,便不会有其他人有所触动了。缺少了阳世的祭奠,生活自然困苦。因为残剑的关系,他来到阴间时便有形体,被误认为天生鬼兵,并不似寻常新鬼那般只是无质的游魂。
天生鬼兵这等事情,两年前还在苦渡城及周边村镇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颇有一些势力前来招揽宫逸轩。只是他们很快发现,宫逸轩根本无法修炼任何阴间法门,一世成就止步于鬼兵,天才之名自然就不复存在了。但因先前事情闹得不大不小,至少在苦渡城中算是人尽皆知了,这令人诧异的转折自然引发了无数鬼的八卦之心。一传十十传百,宫逸轩的废物之名紧接着便传了开来。
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废物的名头挂在宫逸轩头顶,给他的生存带来的极大的困扰。寻常游魂可做的工作,他作为一个鬼兵去应聘,都无人问津。盖因鬼老板们不想让周围同行嘲笑他们,竟然将一个废物招到了自己麾下。直到一家托梦公司的老板,听说了宫逸轩的情况,见他可怜,才给了他一个机会。
天地大劫,仙神不出,旧的体系崩溃,阴间格局自然没了限制,随着近现代的新鬼到来,并逐渐取代那些历劫老鬼成为阴间社会结构的主体。各式各样的新事物自然而然的在阴间被复制出来,其中公司和市场经济就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在这家托梦公司,宫逸轩专职为客户安排向阳世亲人托梦的时间表。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哪知天有不测风云,近几年新兴的托梦行业,因为缺乏制度条文限制,大量鬼魂通过托梦向阳世亲人索要愿力供奉,阴间维持千百万年的冥币体系,因为阳世烧纸钱甚至烧真钱供奉的数量激增,在半年时间中贬值近一半!
取代阴司阎罗执掌阴间的政府大惊失色,紧急叫停托梦业务,清查法办所有托梦公司主要股东和负责人。一瞬间,欣欣向荣的托梦行业便迎来了寒冬,宫逸轩也自然而然的失业了。
宫逸轩就这样放飞着思绪,思索着未来的路,用了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赶回到自己位于城西廉租房社区内的蜗居。
打开房门,看着眼前不足十平米的小居室,宫逸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要先找份工作的说。”
他的蜗居虽小,却布置得相当认真。除了正对门口贴墙而放的神龛,其他的物件摆放和家饰色泽与阳间居室并无不同。
床铺桌椅一应俱全,东侧墙面上方还开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有暗淡的天光自小窗中射入。阴间的白天虽然没有阳光,却也并不昏暗,只是天空似乎永远被一层灰色的纱罩所遮盖,阴阴沉沉,颇为压抑。
来到神龛处,宫逸轩苦笑着将刻有自己名字的牌位拿出,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宮逸軒之靈位”六个繁体字,暗道:“今天是清明节,老爹老妈,你们儿子这几天是吃糠还是吃肉,就看你们给不给力了。”
话音刚落,随着宫逸轩手指的触摸,整座牌位竟然散发出朦朦幽光,继而开始低频的震动。
“唰!唰!唰!”
瞬息间,无数的冥币自牌位中飞出,绕着宫逸轩高速盘旋,传出哗啦哗啦的宛若蝴蝶振翅般的声音。少顷,直到再没有冥币自牌位中显化,围绕宫逸轩周身的纸钞才打着转,自行一张一张的落在神龛的中心,堆出一大摞淡绿色的纸丘。
宫逸轩看着明显比去年多出许多的纸币,眉开眼笑地将牌位放回原位,虚空向上拱了拱手,笑道:“还是爹妈知心啊,没想到阴间的物价刚涨了一倍,今年的供奉就多了这么多,嘿嘿。”
自觉拜谢完了父母,他赶忙将绿色的冥币纸钞归拢整理成整齐的一摞,不需要数,一百元每张,大概有三百多不到四百张的样子,比去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不过看着印有阴间中央政府一号首长头像,整体设计风格却又与美元相仿的冥币钞票,宫逸轩还是感觉内心是崩溃的。真不知道大劫之前的阴司鬼神们,如果知道后来鬼们将阴间玩成这样,会不会气的再魂飞魄散一次。
“咚,咚!”
就在宫逸轩胡思乱想之时,两次巨大的砸门声将他的思维拉了回来。
“谁?”宫逸轩下意识地开口询问道。
“咚!”
几乎同时,砸门声又响了一下。这一次宫逸轩已经将视线集中在了门口,竟然看到整个木门剧烈的抖动了一下,阴沉木的木料都发出了阵阵呻吟。
“他奶奶的,宫小子!快开门!”一阵粗豪厚重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因为有木门隔绝,声音虽大,却听得并不真切,“还让你牛爷爷在外面等着?不想混了是不是!?”
听到这个带着浓重鼻音的粗鲁声音,宫逸轩失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一下拉开木门,赔笑道:“原来是鬼使大人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臭小子废话恁多,休要再拿这等态度敷衍你家牛爷。”木门刚开,便见一张脸盆大小的牛头巨脸探了进来。随口骂了一句宫逸轩,接着打出一个响鼻,一股阴森的白色雾气自牛鼻子中喷出,刹那间便覆盖了小半个房间。
宫逸轩陪着笑,邀请牛头鬼使入内,“牛厉大哥,今天怎么有心思到小弟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公干?”
牛厉对宫逸轩的邀请视而不见,一双射着阴森暗芒的牛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哼,臭小子,若非有公干,你当牛爷爷愿来你这窝棚走动?”
听到牛厉的话,又看到他特意亮给自己看的右手,宫逸轩这才注意到,老牛的手中竟然牵着一条红绸,但是后面到底牵着什么,则被他那三米高的巨大体量堵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真切。
见宫逸轩依然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牛厉这才意识到自己挡住了后面,讪讪地裂开牛嘴,露出一个足以吓晕成年人的狰狞笑脸,道:“你小子,有福喽。你牛爷我活了千年,连天地大劫都挺过来了,竟然还没你小子有艳福。真道是家中安然坐,娇娘天上来啊,呵。”
牛厉说完便费力地在狭窄的楼道中侧过身躯,顾不得呆愣在当场的宫逸轩,右手红绸一送,将一名全身大红霞帔,头罩红盖头的女子推入房门。做完这些,牛厉又拉起宫逸轩的右手,将与女子相连的红绸交到他手中,牛眼眨了眨,眼神中透出一丝戏谑。
“这,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宫逸轩牵着红绸,看看全身喜服的女子,又看看一脸坏笑的牛厉,茫然问道。
牛厉不悦地打了一个响鼻,一只巨手虚点宫逸轩,道:“什么跟什么?平时挺机灵的小子,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没看出来么?你牛爷这是给你当送婚使来了。你爹妈跟这位小娘子的爹妈在阳世给你们结了冥婚,咱们这些政府的人民公仆,自然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一切为了人民,为了人民的一切。别看牛爷我平时偶尔收你点儿保护费什么的,但是大事绝不糊涂!你老婆,绝对不会给你送到隔壁老王家!”
“隔壁老王”这四个字让思维乱作一团的宫逸轩一愣,下意识地吐槽道:“呃,您老也知道这个哏啊。”
“废话少说!”牛厉横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宫逸轩,从随身的兜里以双指小心地夹出一个与他那双大手完全不成比例的文件袋,随手丢给宫逸轩,“这里面有你们的结婚证、新户口本,还有你老婆的身份证、出生证明、档案,你可收好了。”
宫逸轩郁闷地接过厚厚的文件袋,看着面前依然没有收回的“人民公仆”的毛手,心里了然。随手从还没捂热的钞票中抽出一叠,塞到牛厉手中。
“哈,小子会办事儿,牛爷看好你。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辜负了青春年少,你牛爷去也。”牛厉叨叨着这些有的没的,笑呵呵地打着响鼻,消失在楼梯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