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拼命地仰着头,身材娇小的她,只有靠着这种方式,才能将口鼻探出水面,使自己不至于溺毙其中。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冷水泡的发白,疼痛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直透骨髓的麻木和冰冷。乔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泪水和污水早已掺杂到了一块,漫过脖颈的水压着她的肺部,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要死了吧。”乔薇这样想着。
但她不后悔,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挥起玉枕!想起惨死的父亲和不知所踪的弟弟,乔薇便觉得胸口痛的厉害,那种恨,那种痛,哪怕亲眼见到冯郯满头鲜血的倒地,也难以释然。
冯家的水牢阴冷潮湿,一潭死水常年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两名看守的家丁嫌弃地坐在门房处,焚起数支香烛,用以驱散周遭令人作呕的气息。
其中一人搓着手,干瘦的身形一抖一抖的抱怨道:“这贱人就该剁碎了喂狗,如今关进这水牢,还得让咱哥俩在这儿守着,真是活受罪。”
另一个壮硕家丁似乎对水牢中的阴冷并不在意,“我说兄弟,让你平时别有点儿钱就去凤来楼风流,你不听哥哥我的,如今看你这身板,还能干啥?说不定哪天就被主家发卖了。”
干瘦家丁闻言一滞,尴尬地笑了笑,“小弟我就好这一口,哥哥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没了媚儿姐,我就活不成了。”
“哎,听哥哥一句劝,攒一些钱,尽早成家才是。你看哥哥我,娃儿都能打酱油了。”壮硕家丁摇头再劝。
干瘦家丁也知道自己所行所为确实不靠谱,但是要说让他悔改,却也难办,刚欲转移话题,却见一名黄衣女子提着宫灯进入地牢,后面还跟着两名健壮的仆妇。
只见那女子刚走到这间小小的地下室,便以衣袖掩住口鼻,满脸都是厌恶嫌弃之色。
“见过青岚姑姑。”干瘦家丁为人灵醒,见来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赶忙躬身行礼,同时还不忘踢了一脚壮硕家丁,以示提醒。
壮硕家丁反应虽然慢了半拍,却也不敢失了礼数,相比哥俩这种小人物,青岚姑姑已经是了不得的掌权者了。
“见过姑姑。”
青岚对两人的反应毫不在意,她从未想到水牢之中是这种气味,整个人平日养尊处优,此时乍到此处,只觉眼前直冒金星,一刻也不想多呆。
“速速开了牢门,老太太有令,让我把那个贱人带过去。”青岚用衣袖掩着口鼻,因此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地下空间狭小,两名家丁听得还算真切。
壮硕家丁闻言皱了皱眉头,先前三夫人让他俩将乔薇关入水牢,无令不可放行。两人虽不是三房的奴仆,但平日里却跟三房走得近些。如今听闻老太太要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干瘦家丁反应却快,趁着自家哥哥失神,一把便将钥匙从壮硕家丁腰间抽出,动作自然,既显得自己为老夫人办事儿积极,又未将壮硕家丁的犹豫暴露出来。
“这便将人带出来,姑姑稍候。”瘦家丁一躬身,拉着仍然有些呆愣的兄弟,推推搡搡地钻进水牢。
青岚见话已经传到了,委实不愿多呆,转身对两名仆妇吩咐道:“把人捞出来洗干净,别让这气味冲撞了老祖宗,我在外面等着你们,莫耽误了时辰。”
“诺。”仆妇躬身应下。
再次厌恶的扫了一眼地下水牢,青岚一扭腰,提着宫灯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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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夜近子时,但整个越国公冯府却忙碌了起来。数百名丫鬟仆役进进出出,面含苦色。中间有各院的管事儿调度监督,见到偷奸耍滑的,最轻也是几个耳光,将人打得嘴角溢血才罢。
下人们口口相传,才知道自家大少爷死了,无论内心作何想法的,都赶忙摆出一副悲切哀苦的嘴脸,手上活计也利索了许多。
管事儿们见了满意,主家也觉得仆役们贴心。
如此上下合力,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国公府已被黑幔白纱所覆盖,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也变成了贴有大大“奠”字的纸灯。
“那个天夭的大少,老天爷总算是收去了。”丫鬟家丁们偶尔的眼神交流,大概都是这个意思。脸上作出哀痛的神态,内心却别提多解气了。
管事们的心情则复杂了许多,前几年大老爷袭了国公的爵位,又被任命为汉上水军大都督,官居一品,大房的风头一时无两。府内的管事多是现实之人,纷纷投靠大夫人,对大少爷也是极尽讨好之能事。想着将来若没了老祖宗,这国公府里,定然是大房话事的。
未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国公爷放马江北,金陵城里到处都有传言,说北方的燕国正在两淮秣马厉兵,不日又要南下汉津。这兵凶战危的,也不知国公爷能不能渡过这个坎儿。
在这要命的关头上,大少爷又一命呜呼。国公爷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大房没了袭爵的子嗣,二房老爷又早早出家。这公府的爵位,说不得就要落到三房头上了。
“怎么就没给自己留个后路?”这几乎是每个管事的心里话了。
而有些不要脸皮的,已经赶去正在布置丧仪的三夫人身边,鞍前马后的低头做小,希望可以提前混个脸熟。
琳琅阁中,老太太让下人将太师椅搬到孙儿床边,看着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冯郯,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有女眷进言,是否先收敛了冯郯“尸身”,老太太拐杖猛地一顿,将地面敲的山响道:“我看谁敢碰我孙儿!就让我孙儿躺在这儿,老身要让郯儿亲眼看着那个贱人被做成人烛!若连这等小事儿都做不好,老身枉为郯儿祖母。”
神魂依然没有与身体完成融合的宫逸轩闻言差点背过气去,心中暗道:“我说祖母哦,我不在意,您可千万别把刚才那话当真。这事儿办的,怎么看都是反派吧。我的因果可是和主角有牵连的,挡在主角面前的反派,有一个好下场吗?”
虽然心中焦急,宫逸轩却不敢乱动。此时他仅仅能驱动身体的四肢作出一些简单的动作,根本没有自保之力。只能等待神魂与身体完全融合,若是“心灵照影”这个灵魂本源的“变种”能够发挥出一些作用,凭借自己鬼兵境界的实力,倒也不是没有破局之力。
“良娣,让你去寻的师傅,可有眉目了。”许久,一直低头抹泪的老太太突然开口问道。
后面一位年轻的妇人缓步上前,道:“刚才托人给宫里的颜妹妹传话,人烛这等手艺,还是宫里人最拿手。颜妹妹贵为四妃,这点小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说不得过一会儿啊,宫里的手艺人就到了。”
老太太点头道:“你这做姑姑的办事儿,我放心。宣宗爷最早以人烛跟随下葬,这等手艺,定是宫里面的熟练些,断不能委屈了我的郯儿。”
“哎呦我滴个亲祖母哟,我一点不委屈,您要是现在回去睡觉,我就更不委屈了。”宫逸轩在心中哀嚎,这帮子后宅贵妇,真是平时扮菩萨,个顶个儿的宅心仁厚。一旦发起狠来,却也端的是辣手无情,看不出一点平日的悲悯。
一众妇人们哀哀戚戚的叙着话,宫逸轩则努力驱动着神魂,延伸向身体的每一处,说是抢时间也不为过。他总有一种直觉,若是人烛事件当真坐实了,先不说自己是否会内疚一生,仅说林徽因多次提到的死劫,恐怕便会更加汹涌难测。
“来了来了!”突然有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琳琅阁中诸多女眷回望门口,只见一名十四五虽梳着双髻的丫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到老祖宗身前轻声说道:“老祖宗,宫里来了个老公公,说是德妃娘娘请了旨意,立即就出宫听命了。”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青岚呢?怎么还没把那贱人带过来?”
“来了来了,老祖宗吩咐的事情,奴婢哪敢疏忽?”青岚的声音也从外间传来,中间还伴有拖拽什么东西的声音,略显突兀。
“就是此女么?看身段样貌,倒也是个好材料。就是这一身的伤痕,怕是要影响烛身的观瞻。”几乎同时,有一个苍老阴柔的声音响起,应该就是刚才提到的老太监了。
老太太闭着眼,一只手拍着大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另一只手上的佛珠转的飞快,可见她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平静。
深吸了几口气,老太太沉声说道:“请公公入内吧,也把那贱人带进来。”
“诺!”
守门的仆妇闻言躬身,转身打开琳琅阁大门,将一位被两个小宦官扶着的老太监请了进来。青岚则紧随其后,方才在地牢中陪同她的两个仆妇将一名全身伤痕衣不蔽体的少女拖了进来,在门口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老太太看也没看少女一眼,只是向老太监点头致意,“劳公公大驾,老身惭愧难当。”
老太监被扶着坐到椅子上,摆手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咱家也是奉了圣旨来此听命。如今年纪大了,靠着这点手艺过活。能帮上德妃娘娘和国公府,那是咱家的福分。”
老太太点点头,安抚着因为看到少女而面容扭曲的大夫人,道:“我孙儿的陪葬里,缺一柱人烛,就有劳公公了,需要什么材料,您尽管开口。”
“无需国公府准备,”老太监摇了摇头,阴沉沉地说道,“来的时候,咱家都备好了,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在此处制作么?”
“便在此处,做给我孙儿看!”老太太斩钉截铁道。
老太监点了点头,哆嗦着手拍了拍身旁一名小太监的胳膊,道:“猴孙儿,去给爷爷把东西扛进来。”
乔薇趴倒在琳琅阁的地毯上,感受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还有一个个女眷阴森骇人的目光,体温虽然回暖,心却跟着沉了下去。尤其是一边老太监那平淡中带着死寂的双眸,更让她没由来的浑身发抖。
“不要怕,不要怕,大不了一死。”她在心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人烛”二字,深深的刺入了她的脑海,她不怕死,但没有人不害怕未知的恐惧。看着周围那些女人扭曲狰狞的面庞,乔薇有所明悟,她们,应该不仅仅是要杀死自己这么简单。
“快!快点!”宫逸轩也在暗自发狠,如今事情到了最后的关头,若是自己无法迅速掌握身体的全部机能,进而促发“心灵照影”的机制,恐怕这一条年轻的生命,真的要在自己面前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