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连浓雾都还没有睡醒的早晨，氤氲的雾气这儿一搭那儿一搭，弄得巷子里稀里糊涂的，我陷在绵软的床里头，该隐也蜷在被子上睡得很香。忽然，铺子门口一阵窸窣声惊醒了该隐，它开始用小爪子挠动我胸前的被子。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只听铺子外头有人小心翼翼的问：“请问这里是圣浮里亚吗？”
“是的，请稍等，我这就出来。”我连忙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从里屋出来，该隐打了个哈欠继续埋在床里睡。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有些尴尬的拨着碍眼的晨雾。
“让您久等了，您来的真早。”我将他从雾气中让进屋，整了整茶几边的灰沙发，“请坐，请问您喝什么茶？”
少年抖了抖身上的晨露，有些拘束的在沙发上坐了：“不，不用麻烦，白水就行。”他直挺挺的坐在那儿，看上去很不安。
我为他倒了杯白开水，他接过去握在手中，眼睛随着水纹不安的漾开。
“需不需要为您换一把椅子？”我看他仿佛是害怕被这只软沙发吞了一般紧绷着身子悬在那儿便问。
“不，真的不用了，了了小姐，我还是说我的故事吧。”少年仍是低头看着那杯水，青涩的开始了他的故事……
少年叫默，水乡来的，生着水一样沉静的性子，他有一只小舟，他喜欢驾着舟顺水悠悠。
“平日里我随着小舟飘着，不大说话，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说到她，默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她是默在河岸边遇见的姑娘，那天河岸上的人都在匆匆地赶路，她夹在人群里走的不紧不慢，默一眼就看见了她，瘦瘦的，算不上美丽，但很好看，默觉得她像清晨的风，带着朝露很清新，也有点儿凉。于是他开始留意她出现的那个角落，每天早晨从匆匆忙忙的人群里寻找那个轻得像纱的身影。
“我偷偷打听来她的名字。”他的手在玻璃杯上不安的交叠着，“我本来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你知道吗？这就像在解一个你好奇了很久的谜，你解开了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停下来，于是我……”
默开始探听关于女孩的一切，他想等到自己足够了解女孩后，再出现到女孩的面前，因为他不太会说话，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准备好一切。他记下女孩的喜好、习惯和过往，就像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看到女孩的时间和地方。他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去积累这一切，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心中的这个女孩已经从简单的线条勾画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物。
“我想我可以出现在她的面前了，”默的眼中漾开一阵欣喜，随后那欣喜又被新的焦虑吞没，“我开始思考怎样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在水里潜没了很久的人，总要考虑考虑该怎样上岸。
“我是真的不会说话，我把关于我的一切写成文字交给她，我不聪明，把那些写文字写的像封简历，她是个喜欢诗的女孩，她一定会笑我的木讷，笑我不懂梦幻。”说到这里他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
“常常做梦的女孩应该更珍惜真实吧。”我捧着已经凉了的水若有所思。
默不断的责备自己不会说话，他告诉我他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女孩他对她的喜欢，于是他给女孩出了道选择题让女孩还选择现在、以后或是不和他在一起，他鼓起勇气将这道题交给女孩选择，告诉女孩三天后给他答案，浑浑噩噩挨过三天，默的心越来越慌，他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觉得这个一直以来等待的答案是那么叫人害怕，他不想知道答案了。
“那时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我不想知道，我不要听’”默用力的揉着自己的头，好像想要把自己揉碎一般我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的肩很无力，我觉得像触到了一片碎开的水花。
本来默想赶在女孩说出答案之前求她不要说，可是就在他开口请求的同时，女孩已经说出了答案，默把冲到嘴边的请求咽了回去，对着女孩歉意的目光，他强迫自己假装没有听见刚才的答案。
“以后早晨我撑船送你吧。”默鼓起勇气小声的请求。
“谢谢，我很早要出门的。”女孩委婉拒绝。
“我知道，我可以起得更早。”默热切的望着她，“多早都行，我等你，让我送你好吗？”默几乎要把那句“求你”脱出口。
“好吧……”女孩犹豫着答应了。
“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那种感觉好极了，就像小舟顺水漂流那么畅快自然。”默的眼睛忽然就生动了起来，像有两只蝴蝶在那里翕动着翅膀，他的脸晕起了红色，是那种晃晃会跃动的红。
默是从那时开始早起的，不论晴雨，披着清晨驾了船去等她。
“每天她就在船头，我就在船尾，我们只说早安和再见。”默的脸明朗起来，有几米阳光碎在上面，亮晶晶很明媚，“我给她带早点，她没有接，弄得我挺不好意思……我送她手环，我给她戴上了，我的手一直在抖……后来我买了把好看的梳子，想用它给她梳梳头，可是我又不敢，走的时候悄悄把梳子塞给了她就逃了……”默像是放松了下来，陷进绵软的沙发里，也陷进了柔软的回忆，他的脸上淌过期待和失落，又拂过欣喜和遗憾……默像是睡着了，身边的雾气染上梦的颜色，我不忍心打扰他，端着水杯等他。
划破宁静的永远是该隐这个小东西，当雾气里渗出一点晨光颜色，该隐睡饱了，从床里翻腾下来，冲进了少年棉絮般的回忆里，默被该隐吓了一跳，“腾”地直起身来，又回到了刚进来时那副直僵僵的样子。
“真对不起，吓到你了，是我的猫，它叫该隐”我抱歉地说。
默不好意思的笑着，四下张望“猫？”
“该隐是只看不见的小猫。”我解释说。
“哦，这样，那还真有趣……”默醒了醒神，灌了口水，继续他的故事。
默原是一直送那女孩的，只是后来有段时间女孩没有出现默想去找她，找到了又不知该怎么问她，便一直拖着拖着，再后来默也就不再去女孩那儿等着了。
“其实我还是挺想她，又不知道见了她该怎么说，我只好又回到小舟里隔了人群看她，”少年垂下头掩饰着眼底淌下的失落。
有过不久，默的生日，他想请她来，可是当他想发出邀请时，却发现自己又习惯了这样远远地看她，他把热切的邀请连同连日来的疑问生生咽回肚里，躲在小舟里看她。
“后来我们那儿办酒席，送我们这些少年各奔东西，那天她穿了条白裙子，和我碰了杯酒，她说拍照留个念，我没好意思最后还是拍了，我不敢问她要，匆匆就说了再见。”
默拿起玻璃杯，仰头喝尽杯中的水，垂下头不再说话。
我起身走向梨木柜，拿出一只描着孤舟的瓶子放在茶几上：“这是你的‘忘忧’，它会让你忘记我说给我的这个故事，不过喝了它你之后的所有疑惑将成为永远无人解答的谜，你真的决定了吗？”
“——与其去等一个意料不到的答案，不如选择把问题忘记，这样更简单，像轻舟顺水很畅快。”默沉吟了许久说，“谢谢。”他拿起瓶子扎进浓雾里。
我站起身看他的身影流进巷子。
“很多问题不需要答案是吗？”我像是在问脚边的该隐，又像在问自己。这是原本在地上安静的舔着爪子的该隐，忽然跃了起来，一头扑进了我收藏故事的箱子。
“该隐别弄乱了它！”我跑过去想抱该隐出来，只见该隐叼出一只画着一片寂静湖面的信封送到我面前。
看着那只信封我想起来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来过一个女孩，她讲了一个总是在清晨送她的男孩的故事，那是一颗很羞涩却很真诚的男孩子，女孩有一点喜欢他，一直让他送自己，后来女孩外出了一些日子，没来得及告诉男孩，她很愧疚，等到她回来的时候，男孩再也没有来等她，她找不到男孩，一直没有机会解释，一直等到分别的那次聚会，她去给男孩敬酒，喝了酒她便把所有解释换成了一句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