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方见乔为岭带着几个同窗走到自己桌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他也丝毫不示弱,‘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随即站起身就要怒喝对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突然‘啵’的一声,一物破空而来,‘劈啪啪’落在黄方面前的桌上,滚了几圈儿便又在地上,因是竹茶杯,是以并未摔碎,只在桌上留下一条水痕。
黄方和乔为岭等若干人都停了言语动作,朝着茶杯扔来的方向望去,随即两方皆怔住,并下意识的微微收敛了怒气。
陈淮亭收回投掷茶杯的右手放在桌上,淡淡微笑,朝着黄方和乔为岭道:“两位公子还是不要再吵再打了罢,这边大家饭且还没吃完呢。”语气颇不客气。
他虽是笑着,却全不似之前与华晟一块儿时懒懒的模样,许是陈淮亭曾经历经沙场,见多生死,在战场上也曾是罗刹厉鬼般的角色。
他眉眼本就长的凶戾怕人,面无表情时都能吓哭小孩子,此刻气势半开,嘴角微挑似威胁的笑,眉眼间全无笑意,整个人虽依然是歪在椅子上,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大家都知道,这位爷曾经在城里打伤了阜宁候世子,大家都以为他要遭大殃的时候,隔日他照样大摇大摆逛大街,隔隔日依然大摇大摆逛大街,隔隔隔日照样,隔隔隔隔日照样……
这样一个打伤了阜宁候世子都没屁事儿,任阜宁候再如何闹,如何拉了言官和同僚一起闹,皇上皆连个责备都没有的新铃卫指挥使——众人都知道打既打不过,权压也压不动,那还是乖乖让路躲避才好的了。
……
那边乔为岭远远看了眼陈淮亭,似强压了压火气,竟还朝着陈淮亭礼貌示意的点了点头,这才一转身快步离开了食堂。
黄方见乔为岭走了,才扭头也朝着陈淮亭点头微笑示好了下,坐下后却也无心再吃什么,只与同窗闲聊几句,便也匆匆离去。
食堂内众人中不少,似乎才发现陈淮亭居然来这边吃饭了,纷纷偷瞄,陈淮亭只做不知,朝着华晟的茶杯看了看,见她一直没用那茶杯喝水,便直接长臂一捞,倒了里面的凉茶,重新倒好热茶后,闲适的喝了一口。
秦华宇盯着陈淮亭手里的茶杯看了半天,才脸色怪异的对华晟道:“快快吃过,还要回去午休片刻呢。”
之后秦华宇匆匆吃过饭,仿佛担心华晟吃完要跑一样,见华晟吃好了,忙扒了两口就放下碗筷,跟着送华晟回房间午休,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随行散步般的陈淮亭,很是防备。
见陈淮亭似乎还要去华晟房里喝杯茶,竟出言阻拦,鼓起勇气拉着陈淮亭说自己才得了好茶,非引着陈淮亭去他那处喝茶。
陈淮亭本来想着走到华晟房门口那处,登了假山石直接翻墙去后排宿舍,他的弓还在假山石顶上放着呢。往这边走,却不是要去华晟房里喝茶的。
他看着秦华宇自己热闹,虽到底跟着秦华宇走了,却时不时朝着华晟的房间看一看,眼神闪烁莫名,不知所想为何。
……
下午的课程进展的也很顺利,华晟虽然只跟着爹爹寻经述典学习四书五经,可要知道,她爹爹是当朝丞相,曾经更是知名的大儒,说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也不为过,是以华晟哪怕只是半吊子,也绝对不可小觑。
下午博士考学问,专门点到了她这个新进来的学生,本以为华晟会像个小朋友一样紧张害怕,却不想华晟点到回答问题时,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且声调温和,很有种临危不乱的沉稳气势。
博士点了点头,用戒尺在自己掌心拍了两下,又点了点头,才让华晟坐下,看表情很是满意。
坐在华晟边上的圆脸黑少年很是羡慕,看着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仰慕。
华晟很有些得意,往日里跟着父亲学习,只有被父亲训斥说课业不如哥哥的,常常指责她学的不好,就算偶有夸奖也非常婉转。
如今到了国子监,经过这般反馈比对,华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这帮孩子里,还算得上很不错的呢,虽然是在四等班修道堂,但华晟对于自己进学到一等班率性堂,也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下午课业结束,华晟信心十足,很是享受了一番‘学霸’的幸福感,虽然脸上装模作样的看不出什么,心里却沾沾自喜乐悠悠。
……
晚饭时华晟躲开哥哥,也幸好没被陈淮亭碰上,拉着甘松独自去吃饭,便有同窗过来一道坐。
没有秦华宇守着防备着,没有陈淮亭吓退旁人,华晟自由自在的认识了好几个同窗小伙伴,大家吃饭的时候互相好奇打探,聊天探问对方是谁家里人干嘛的,叽叽喳喳很是有趣。
之前好奇秦相家八卦的,在饭桌上虽然也悄悄问起,却也并没有恶意,华晟淡淡绕开,众人知晓华晟不愿提及,便也礼貌不再追问。
还有那直愣愣的傻子直言华晟长的真好看,比家里的姐姐们都好看无数倍,直说的华晟面红耳赤,那傻子也让其他同窗嘲笑的体无完肤……
一群少年人懵懵懂懂嘻嘻笑笑倒很快融洽成一团,少年郎们皆是世家子弟,教养都好的很,进退有度,嬉笑自在,华晟吃罢拄着腮笑看眼前这群熟悉的孩子们谈天说地,一本正经的聊聊国事天下事。
明明一脸呆稚,偏偏要装作大人的样子指点江山,逗的华晟直憋着笑。
晚间回到房间里洗漱的时候,华晟手指搓着下巴与甘松聊天:“我只倒世人都像我爹爹兄长或娘亲及丫鬟们一般,都是这样那样的,或者就都是偶尔出门时看见的其他府里那般,又或者来家里做客的那些人一般,行走动作自持有度,都是标准型号的言语行为,却不想原来私下里,这些大家族的同窗们都是这般模样啊。”
“来府里做客的人都忌惮老爷身份,自然要一板一眼的说话动作。咱们小姐去其他府里做客的时候,那些小姐夫人们都怕自己行为有偏差,就要遭人笑话,自然都谨慎行事说话。可那来咱们府里做客,或者咱们去其他人家府里做客,一年又能有几次呢?自然是装的住的。但是在这国学院里,少爷您和那些公子少爷们日日相处,又哪里装的住的。再过两日,哪个少爷顽劣,哪位少爷行止无礼,可就展露的清清楚楚的了。”甘松在外人看来少言木讷,但私下面对华晟的时候,却总是应对之间头头是道,很是早熟聪颖。
华晟歪头想了想,“是呢,平日看见与爹爹和哥哥接触的人,多是之乎者也之人,看的多了实在无趣。你想,今天我们碰到的陈淮亭陈大人,那般无礼,言行都很……很是出格,往日里咱们哪里见得到这样的人呢。出来国子监果然是对的,看这形形色色的人,看这形形色色的人与人的相处,也有趣的很。”
“少爷您觉得有趣,是因为您才来这里,还置身事外自然只觉得有意思。过些日子,少爷融入进来,到时候再发生什么事,少爷无法置身事外,被纠缠在俗事之中,只怕就难有这般自在旁观的心境,可就‘无趣’的很了。”
“甘松,你怎么说的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华晟扭头看向正给她试洗脚水温度的甘松。
“少爷您哪里知道,府里下人之间的来往,也似朝堂大人们勾心斗角一般,可丝毫不简单,动辄也是要人命的,小的偶有置身其中之时,也是惊惧的很,可一点儿也不有趣。”甘松跟着华晟久了,知晓华晟性子,说话也从不遮掩。
华晟也是喜欢甘松这幅通透却又率真清寡的性子,才始终将她带在身边。
华晟歪着头琢磨甘松的话,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清瘦丫鬟,眨巴眨巴的陷入深思。
这世上启发人智慧的事情和话语实在很多,华晟活了这十来年,自打被父亲启智起,就用一双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的眼睛,努力看着研究着自己周围的一切。
华晟今日第一天到国子监,只觉得实在太有趣实在太让人眼花缭乱。
甘松才说她因置身事外而觉有趣,却不想晚间就出了件极可怕的大事,让她初入国子监,还没适应和玩乐够,就彻彻底底被卷入了不有趣的阴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