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静就是想了太多,疑问才不断的侵袭,刺入到已经漏了气的氢气球。
来得及吗?可是,我真的好想他们去死。徐深,你要是知道了我的想法,是不是就走了?她越想,走得越远,未等手术结束的她,似乎并不是不关心:徐深,你很好,没有我,你会更好。
依旧是那自以为是的话,每每她离开前,总会说的。口袋里藏着一部手机、一个号码。她带走了它,趁徐深昏迷之时。
清晨的雾气包围着整栋医院,大楼里倒没几个来回行走的人。肖睿匆匆赶来,听说徐深手术后有所好转,揣摩不出多久就会苏醒。他悄然转开把手,轻闭门缝,见徐深孤身一人,有点疑惑昨晚后玲静的去向。他移过了木凳坐下,果真如他所料,徐深的睫毛微颤,想必是要醒来了。“徐深。”他轻唤了声,身子向前靠了靠。
阳光穿透晨雾,凉爽的风迎面袭来,于是雾被带去了不知何方,为所有的景腾出一片明澈。徐深的眼皮有了细微的动静,随后艰难的睁开,望那陌生的天花板。
“徐深?”
又是一声呼唤,他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勉强扭过脸。柔软的刘海倒过一边,他想起身,然而除了上半身存有知觉,其余的都像不是他的,全然难以控制。霎那间,他开始紧张了:“肖睿,我,我,感觉不到…”徐深语无伦次的摸索着自己的双腿,但愿哪里忽的会有知觉。肖睿关切地制止他:“我去叫医生,我去叫医生。”
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去揣测这两条动弹不得的腿,脸色愈发难看。
“怎么讲?”
“他醒来后,说双腿没感觉。”
“可能,啊,不会的。”
“什么?”
走廊内,肖睿疑惑的望向医生,某种急剧的不安扑于他的脑海。他基本是有了底,与医生进了病房。
徐深紧握了下被单,执拗地将脸转过一方。“有没有哪里不适?”医生问。他又将脸转回来:“医生,我腿——没有知觉。”淡然接受,是他现在唯独能做的。徐深漠然的等待着医生的回应,心里其实早有
了答复。
医生走后,肖睿扶他坐了起来,窗外的景就多半层。“昨晚我跟玲静叙述了你的状况,她急忙赶来了。”肖睿静静地站在窗边,而后面的人已经不悦了,但更多的是困惑。他左右望望,问道:“我手机,肖睿你看到没?”手机啊,肖睿仔细的回想着,想起来便“噢”道,说是给了玲静,以为她会留下来的。
结果她是丝毫的不关心,并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留下来。徐深想完后玩笑似的:“也正常。你看看我,脑神经损伤导致半身瘫痪,是废物了。”“不是说了?有希望。”肖睿前去握住他的臂膀,有些埋冤他的自嘲,又有点怜悯他的坦然。他无谓的冷“呵”说:“是啊,有希望,百分之四十的希望。”然后他接着回忆上别的:“剩余的六十,三十给了奈何,三十给了命运。”
不知多少年前,他有过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给了他很多笑,从来都是笑。这些曾记得多深的往事,到如今再去回忆,却是一片空白。
“奈何他恨自己的母亲,恨她拒绝了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或者可以说,是恨她没有改变,也没有给予。同时他羡慕你,也恨你。羡慕母亲所述的你总是好的,总比他好。”肖睿沿边坐下,沉寂了许久:“十分可怜的一个人。他父亲联系道,择日要见下你。”“我不清楚,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能吧,可怜的人。” 徐深也一样的可怜,等了谁数不清的天数,到头来那谁连等一夜都认为费时。他感觉到了,自己一样的可怜。
所以她要的是?徐深待敷衍去肖睿,便沉静下来,思索着那原先设想好的一切。
一切。他低头注视遮盖住双腿的被单,想到的则是“瘫痪”,而不是“希望”。原本想来的,仿佛都烟消云散了,连着她的消失,也是好的。目前,徐深不准备努力的去做些,似乎有点意思的事,比如康复锻炼。就算医生此刻站在面前,说可以开始了,他也会决然拒绝。那么如果面前的不是医生,而是玲静,他依旧会推辞?说不准的。徐深拿过桌上一本厚实的书,无趣间这乏味的玩意都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味道。
她带去了自己的手机,带去了仅仅的联系号码。徐深知道了,这是又一次的等待,无期限的等待。他是不会去寻她的,因为的确真的被伤了心,更觉得没错。啊对,失去知觉的双腿。
现实如此,没有了最基础的本能,就论那些爱的傻里傻气的人,多数最后都会理智的选择分道扬镳。不得不说,徐深是其中的一个,情愿往坏里想。他艰难地挪动身躯,躺回到原来的姿势:没了利用的价值,所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玲静,你是聪明的。我呐,但愿在你眼里不像我所想的这么愚蠢。
地铁“呼啦啦”的在轨道上前行,玲静望外面越来越简陋的城景,不免心中隐隐忐忑。然而接下来再如何,都不及昨夜凌晨的一通短信,说陈晨出事了,人去就行。她将锋利的小刀藏在隐蔽的衣袋内,旁边贴着一罐微满的硫酸。看来却只有一部手机、一张交通卡,一个人。继续“呼啦啦”的前行,停站时门开合的凌厉声送来了一批批拥挤的人群,又送去了他们。唯独她,在原位坐了五十分钟不到点,也就剩她和斜对面的女孩了。
警局内的人开始纷乱,有人边跑边喊着:“有情况!有情况!快看!”一些人便急哄哄的看去,得知定位系统有了反应。徐深不在,肖睿就联系告诉他说,寻到了嫌疑犯的落脚点。命令下发,一瞬间,几十名刑警有序的往那地方去。
挂断电话,徐深交还给了护士,并微笑表示谢意。清凉的阳光照向他的脸,他却万分的焦躁,破坏了这样的美。定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莫非……
目的地是终点站出3号口,步行九百多米后的荒郊野地。玲静出了站口,环顾一周后朝那冷清的方向去。她望向天:同是一座城,到这,却又是新的模样。
桥下的她显得很渺小,迷雾让她的脚底打滑。这里十分冷清,除玲静外空无一人。她上了天桥,下意识的张望远处,她要去的被一栋楼给挡住,是怎么都望不见的。现在几点了?她看了下手机,赞叹这群人当真的熟悉上海,竟然会晓得这样个角落。
“你说什么?出院了?”
“怎么走的?”
“路上小心啊,我真后悔把地址告诉你!真后悔!”
听完肖睿的唠唠叨叨,徐深无奈的撇了下嘴,伸手将手机还给司机:“谢谢。”他本决心不去的,但种种事迹说明,需要他。就是再一无是处,也有一定的用场。司机突然的发话:“不好意思,冒昧的问下,你的腿?”徐深扬了扬眉,心想这司机很直接,便回他:“一个…
”他停下,继续:“朋友伤的。”奈何是个可怜人,所有人觉得他可怜。徐深不满地想。
“我看你挺低落的。哎,就是想跟你讲,别气馁。”接着,司机先生便对徐深讲了他身边的一件事,仿如“梦境”一样的精彩。徐深荒诞的笑了:“我呢,心境不重要了。”司机先生蹙起眉,连续的开了下去。一路,没有变换的红绿灯,眼前是开阔的大道。他继续开着,不禁问:“到郊区办事吗?”他歪下头:“可以说是吧。但我现在这样子,办不了什么倒是真的。”两人陷入了一阵静默,徐深低头时,刘海也垂下来。
鞋底深深地落在泥上,玲静撩过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站定在离几人有段间距的不远处。她微眯着双眼,略过跪倒在地的陈晨,紧盯住高瘦的身影。她认识他,玲静不解的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坦然地走上前,仰起问:“你在做什么?”男子戏虐的眨了下眼,瞧上陈晨:“我只是让该得到报应的人得到报应。你和你的母亲,我在这对你道声抱歉,不巧被拖累罢了。”他缓慢的说着每个中文字,温文尔雅的声线,掩盖了他表面上的风流。“报应?什么报应?还有,你叫我来又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我的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的面容愈显浑浊,眼前忽来忽去的眩晕。之后脸颊气得滚烫,她却不知在气哪,便气着。“我的未婚妻多年前去世了,知道谁害的么?陈晨。是他吵着要到那家黑医院。如果不是他,琳伍就不会死在他们的刀刃下。”听后,玲静的情绪婉而平复下来,转过身去等他说完:“我要让牵扯到陈晨的一切人死,一切人!”陈晨抬起头来,骨架像是脱了节似的,他挪动着嘴唇:“哥,对不起,求你自首吧。你记得吗?你杀了的那些人,都是无辜的。”“闭嘴!”男子吼道。
警车席卷尘土驰来,男子给满身血淋淋的陈晨松了绑。他倒下来, 瘫跪在高个子的旁边。面前,未婚妻朝他微笑着,伸出手来。雪白的婚纱上镶嵌着金丝,是那年他为她选的婚纱。他没动,女子便转过去,一步步的走远。男子伸出了手,疯了般的埋下头,不断笑,笑声越来越刺耳,脑海里填满了他和她的回忆。十一月零五日,他们选了婚纱,那日是女子的生日。他叫她“月亮”,当时中文不太好,觉得未婚妻像月亮,就刻下了这个名。后来恶梦开始,直到今天。
转眼间,刑警围堵了这块地,玲静只得收回了已伸入口袋的手。她回过去看三个形色各异的人,一个认命的挺立、一个失魂落魄的焚
尽、一个自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