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交流活动圆满结束，家良和百合在机场送别了交流团，顺路到相馆把挑选好的将用作学校简报的照片冲洗了出来，便回到杨教授家。
离家还好远，就听到了丁叮叽叽喳喳小麻雀般活泼可爱的声音：“伯伯，您做的竹蜻蜓飞得好高好高啊。”话音刚落，他们便看见一只轻巧的竹蜻蜓旋转悄悄着飞过来，飞到百合头顶的位置开始慢慢下落，家良伸手轻轻接住了，他惊奇地定睛看这竹蜻蜓，只见它竹片削成的薄如蝉翼的翅膀下一根细细的竹签，虽然简单，却十分精巧可爱。
“奶奶爷爷伯伯，家良哥哥和百合姐姐回来罗。”尾随竹蜻蜓而来的丁叮红彤彤的小圆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一见他们就快乐地连声大叫。现在是假期，陈玫和宋云衡都在上班，丁叮自告奋勇要待在杨教授家，小家伙早就把杨教授家当做自己家，把杨教授夫妇当成了自己的外公外婆，还自己发明创造，把杨教授夫妇称为大外公大外婆。
百合笑吟吟地接过家良手里的竹蜻蜓，捏住竹签两指轻轻一转动，它便轻巧地从百合手里旋转着飞出，带着轻微的嗡嗡声越飞越远，丁叮也大呼小叫地跟着竹蜻蜓飞奔而去。
两个人说笑着刚走进院子，就见百沙者坐着轮椅在花园的篱笆边忙碌，他身边堆着片好的篾条，看样子是正在修补破损的竹篱，听到丁叮的通报，他抬起头看着家良和百合，脸上带着他们所熟悉的淳朴憨厚的笑容。
“爸，医生让您好好休息，您怎么又在忙。”百合貌似责备，但语气却亲昵地透露着关心。
“不要紧的，我闲着闷得慌，找点事做日子还好过些。”百沙者笑眯眯地回答。前些日子，宋云衡专门到云南把他接到上海，为他安排了专家会诊，手术很成功，目前正在康复阶段，根据医生的评估，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他很有可能会重新站起来，恢复行走能力。
杨教授从屋里走到门前，脸上是遮都遮不掉的笑容：“百合家良回来啦，这几天怎么样？来来来，跟外公说说。”他转过头去亲昵地召唤百沙者：“沙者，别忙啦，过来聊聊天，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闲不住。”
“杨教授，我来上海那么久，天天吃吃睡睡，还劳烦你们为我操心治病，你们这么大年纪还要照顾我，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这几句话，百沙者说得情真意切。
“沙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做自家儿子一样看待，要说感谢的话，你这么多年把我孙女照顾得这么好，你说说看，我们倒是该如何感谢你？”杨教授说。
“是呀，我们都说不要做不要做，可他非不听，这不，被女儿数落了吧。”外婆送水果到院里，笑眯眯地附和着。百合回来后，家里多了人气，整天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加上开心果丁叮常常来陪伴外公外婆，杨教授夫妇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好了很多，看起来竟比以前更年轻了。
百沙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别的我也不会做，编个篱笆是会在手上的活计，不难，也影响不到伤口，你们别担心，再说我也闲不住，整天在这里吃吃喝喝不干活，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话，小百，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咱们可不是外人，咱们是一家人。”杨教授一边说一边弯腰笑眯眯地看着刚跑进门的丁叮。“丁叮，你说大外公说得对不对啊？”
“对，大外公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丁叮举着竹蜻蜓说，她仰着小脑袋瓜眉开眼笑，以前每到假期只她能跟妈妈到公司去，妈妈忙起来她就只能孤零零地写作业或睡觉，只有抹布陪着自己，现在在大外公家，有那么多人陪着自己，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快乐和满足，听见大外公一问，立即着急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她歪着头想了想，懵懵懂懂地接着说：“咦，大外公管伯伯叫孩子，我今年7岁，你们都说我是孩子，可是伯伯是百合姐姐的爸爸，他胡子都老长了，也还是孩子吗？”
这童言无忌的话说得大家心里一动，却一时没人答得上来，百合心里感动，她拉过丁叮，一边为她擦脸上的汗一边轻声说：“对啊，丁叮，不管你长得多大，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就算你将来60岁了，但在妈妈面前，你还是个孩子，知道了吗？”
丁叮傻乎乎地正要回答，却扭头看见陈玫和宋云衡手牵手走进院子，杨教授夫妇知道家良和百合今天回来，特意邀请他们到家里吃晚饭，两个人是从工厂直接过来的，都是一身公务打扮，宋云衡清爽得体，陈玫优雅干练，两个人一眼看上去，似乎就是“幸福”两个字的经典演绎。
丁叮看见宋云衡，便一边大叫着宋伯伯一边飞奔过去，两个人嘻嘻哈哈笑做一团。不知道为什么，血缘在这群人面前，似乎淡化了它本来的含义，好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吃过晚饭，大家在餐桌边喝茶聊天，宋家良和百合在茶几边挑选学校板报需要的照片，照片铺满了整个茶几。
“百合，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胡副市长有点怪怪的，姚副书记也是，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家良翻看着照片，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问。
百合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宋家良，一边沉吟一边说：“我也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奇怪，按理说他们都是大领导，我们是小字辈，他们怎么会在我们面前一直提自己的过去呢？而且都是感情上的问题，奇怪。”
“是啊，他们两个一来二去说得高兴，我们又插不上嘴，多尴尬。”宋家良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张照片：“胡副市长这张照片拍得不错，角度好，又很自然。”
百合歪着头看着宋家良手里的照片，她对胡副市长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很关注自己，好几次自己无意看见他，他都在注视着自己，眼神很特别，这种感觉百合说不清楚，但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杨教授抽着烟斗走过来，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桌上的照片，当他看到其中一张宋家良百合和胡副市长合影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种深思的表情，他认真翻看了每一张有胡副市长身影的照片，最后，他用一种凝重的声音问：“这位副市长，叫什么名字。”
“他叫胡怀军。”宋家良看着杨教授小心地回答，杨教授此刻的严肃似乎是风暴的前奏，他有些隐隐的不安。
“胡怀军，胡怀军，没错，就是这个畜生。”风暴果然是来了，杨教授把手里的烟斗重重扔到茶几上，身体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外公，你没事吧？”百合和宋家良看见杨教授激动的样子，急忙起身搀扶，将老人扶到沙发上坐好，不知道为什么，宋家良并没有特别吃惊，他似乎潜意识里早就预设了这一切的发生，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百合一眼。
“外公，你说的这个人是谁？”百合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看了宋家良一眼，她在宋家良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担心，两个人这几天的所有疑惑，似乎就在杨教授的一句话里得到了解答和印证，她的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还需要得到杨教授的确认。
“这个胡副市长，就是害你妈妈离开我们的人，虽然他长胖了许多，变了很多，但我还是能够认得出来，就是他，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杨教授一字一顿地说。他咳嗽几声，拄着拐杖走进了书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本影集，他把影集递给百合：“看看吧，里面有他的几张照片，错不了，我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不差。”
正如杨教授所说，影集里有几张照片，确实有胡怀军的身影，只是那个时候的他，瘦削而干净，脸上的笑容纯净而憨厚。其中的一张照片上有四个人，两男两女，中间的两个人是胡怀军和杨安妮，他们牵着手盘腿坐在草地上，带着年轻开朗的笑容，而杨安妮旁边的女孩却有些面熟。
“家良，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好像是我们在杭州外事办见到的阿姨呀。”百合低声轻呼。
“她叫李雪，是你妈妈最好的朋友，现在每年也都会来看望我和你外婆，她在杭州工作。”杨教授还沉浸在痛苦和愤怒的情绪里：“这么多年了，你妈妈的朋友里，还有联系的，也只有她了”。
胡怀军可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几张照片在杨教授家引起的轩然大波，此时的他正兴奋地带着副书记姚丽敏看他新买的位于外语学院附近的房子，这是他准备请姚副书记出面装修，并作为送给自己即将相认的亲生女儿的第一份礼物。
胡怀军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产业，这些事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妻子飞云操心。但有两套房子是妻子不知道的，这两套房子中的其中之一是现在孟丽娟居住的新世纪花园，还有一套，便是胡怀军今天带姚丽敏副书记参观的位于外语学院侧门不远处新建小区的两室一厅的公寓房。
当初开发商提出要送给胡怀军这套房产的时候，他是不想要，或者说是不敢要的，近些年中国反腐的力度他胡怀军不是不知道，可他转念又想，自己早就虱子多了不怕痒了，真要追究起来他早就够被枪毙一两回的，这一两套小房子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他和开发商达成了个协议，用一个亲戚的名义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套房子买了下来，他想有了这套房子以后跟老婆飞云吵架的时候好歹有个去处，等到他得到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要把这套房子装修起来，作为女儿和自己的第一个家。
胡怀军多年波澜不惊的死猪心态忽然就波涛汹涌起来，他迫切地想要有人分享他的快乐，他想到了姚丽敏，事实上在这个事情上，唯一能和他分享这个秘密的也只有姚丽敏，于是在这个下午他带着姚丽敏来到了这套房子里，他相信以姚副书记的品味，一定能给女儿和自己一个温馨舒适的家。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疯狂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是一双像鹰一样沉着，像狐狸一样狡猾，像狼一样贪婪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