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发生了个小插曲,清点人数的时候,大家发现弗瑞德,也就是那个来自美国达拉斯的男孩失踪了。
交流团丢了个美国学生,这可不是小事,好在就在大家四处联络准备大规模寻找的时候,市政府外事办打来电话,说弗瑞德现在正在外事办。原来这不靠谱的孩子在来中国之前,通过网络认识了一个杭州女孩儿,今天他趁午休时间外出和这女孩儿见面,可在回程路上却忘记了酒店名字,好在司机是个聪明人,一看对方是个外国人,又说不清自己要去哪儿,看到弗瑞德带着交流团的牌子,便灵机一动,直接把他载到了市政府外事办。
交流团晚餐后还安排了参观活动,不可能因为弗瑞德耽误全团行程,指挥部决定交流团行程照旧,由宋家良和百合开胡怀军的指挥车到市政府外事办把弗瑞德接回来。
等两个孩子马不停蹄驱车到了市政府外事办,时间已过七点,政府单位已经下班,外事办只留下一名女同志陪着弗瑞德,而这个惹了祸的大孩子,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外事办办公室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盒饭。看见宋家良和百合,他不但全无内疚之心,还没心没肺地举起右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嗨,中国菜就是好吃。”弄得宋家良和百合哭笑不得。
“来,两位同学先坐一下,喝杯茶,你们就是再着急走也要等弗瑞德吃完他的盒饭呀。”外事办的同志看他们急着要走,便笑盈盈地安抚他们。
“阿姨,谢谢您,都是我们的疏忽,耽误了您下班,对不起。”宋家良有礼貌地对她说。
“没关系,这不是你们的错。”她简短地回答。
这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职业套装,看上去保养得不错,白皙光洁的皮肤,整洁干练的头发,只有微胖的体型和眼角细微的皱纹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宋家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从他们一进门,她的眼光就落在百合身上始终没有离开过,这是一种集合了震惊、关切和疑惑的眼神,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同学,请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等到她终于在两个孩子对面坐下来,才轻轻地问,有些小心翼翼,更有些压抑着的探寻。
“阿姨,我们是XX外语学院的学生,我叫宋家良,大三学生,她叫百合,今年大二。”宋家良回答。
“百合,百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她略略沉吟,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百合说:“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好朋友,很像很像,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几乎以为你就是她,但是怎么可能呢,就算她还在,也应该是和我一样年纪了,我和她是二十年前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阿姨,请问您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你们读的是哪一所大学?”宋家良问,他本能地觉得对方没有恶意,她说起这位朋友的时候,带着深深的怀念和浓浓的感伤,他有一种小小的微妙的预感,似乎这个女人和百合有着某种现在还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叫杨安妮,二十年前,我们是上海x音乐学院的同学。”她轻轻地回答“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但在宋家良和百合听来,无疑是平地惊雷,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外人口中听到百合母亲的名字,她是他们所知的这个世界上除了百沙者和外公外婆以外唯一和百合妈妈有过联系的人,而且她们还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命运真的就是个神奇的东西,总是在刚好的时间把刚好的人带到你的面前。
“阿姨,我叫百合,你说的杨安妮,是我的妈妈。”百合有些动情地看着她:“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您真的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吗?”
“什么,你说你是安妮的女儿,难怪你长得那么像她。”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椅背:“这么说,安妮还活着,那她现在在哪儿?过得还好吗?”她急急地问,惊喜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爸爸带大的。”百合小声回答。
听到百合的回答,她沉默地低下头,泪水慢慢地弥漫出眼眶,良久,她才冷静下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惹你们伤心了,我叫做李雪,是你妈妈二十年前最好的朋友。”
胡怀军和姚丽敏没有和交流团一起吃晚饭,两个孩子耽误了晚饭时间,胡怀军想要等他们回来一起用餐,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想到要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近距离小范围用餐,他有点按捺不住的小兴奋。
他刚歪在沙发上给老情人孟丽娟打了个电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胡怀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敲门的是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阴魂不散的姚丽敏,她穿着一件白底镂花的连身裙,头发高高挽起,脸上妆容精致,一看就经过精心的打扮。她俏皮地举着一瓶红酒,斜靠在门框上,歪着脑袋说:“胡副市长,忙里偷闲找你喝杯酒,看,我有红酒,你有故事要讲给我听吗?”不等胡怀军回答,她已经闪身进屋,带着香奈儿5号的阵阵香风。
胡怀军吸了吸鼻子,打了个不被觉察的嗝。他有个毛病,闻到香水的味道就打嗝,自己老婆飞云是从来不用香水的,孟丽娟知道他这个毛病,在他面前也从来不用香水。
从这一点来讲胡怀军还是保持了劳动人民的本色的,一切的洋玩意儿,什么西餐、咖啡、情人节、圣诞节在他看来全是做作,全是装模作样。他作为一个地级市的副市长,接待外宾的场合是免不了的,虽然专门学过外交和用餐礼仪,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分不清什么前菜开胃菜主菜甜点红白葡萄酒,他打心眼里觉得吃西餐就是活受罪,每次接待完外宾,他都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定要跑到孟丽娟的饭店里,让她给自己下一大碗热腾腾的哨子面。
现在,面对着眼前年纪一大把,皱纹夹得死苍蝇却还在孜孜不倦装嫩的姚丽敏,看着她手里的红酒和“我有红酒,你有故事吗?”的老掉牙又赤裸裸的挑逗,胡怀军觉得自己就像面对着一顿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淡而无味又装腔作势的西餐,他忽然觉得很饿,胃里不停地往外泛着酸水,一阵阵地想吐。
他关上房门回到沙发上坐下来,把脚远远地搁在床上,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我说姚副书记,空着肚子喝什么酒唷。”
他的冷淡并没有影响姚丽敏的兴致,她面对着胡怀军在床沿上坐下来,娇滴滴地说:“胡副市长说不喝酒,咱们就不喝,你说了算。”
胡怀军看着电视没有接话,气氛一时间有点小小的尴尬,姚丽敏轻咳一声,顺着胡怀军的眼光转过头看着电视,屏幕上正放着NBA的比赛。
“记得咱们读大学的时候,每次你有球赛,我们一票女生都会在旁边为你加油,现在想起来,你当年打球的样子可真帅。”姚丽敏悠悠地说,还不等胡怀军说话,她忽然话锋一转:“这些年,你和飞云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还不就那样,凑合着过呗。”胡怀军叹了口气,敷衍地回答。
“你为什么和飞云结婚,原因我们都知道。”姚丽敏说。她停了停,确定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胡怀军的注意,才接着往下讲:“你的婚姻有名无实,当年你娶飞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老实说,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和她离婚,重新组成家庭,就像我们同学常说的,蓦然回首佳人不再,只好推倒重新洗牌?”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直视着胡怀军。
姚丽敏的直白倒全然出乎胡怀军的意料,他一直知道姚丽敏是个现实而工于心计的女人,但他还是低估了她的野心和贪婪。
他有些尴尬地回避着姚丽敏的眼光,漫漫地,斟词酌句地回答:“这我倒没想过,我这样的身份和一般人不一样,做事要慎重,先不说政治前途,只要我敢提离婚,就能活活被口水淹死。”
“你说的我同意,毕竟你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结婚离婚的没有那么简单。”姚丽敏说:“可是,在你心里我算你什么人呢?虽说我不是黄花大闺女,但也是一贯洁身自好的,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别人,你对我不会始乱终弃吧?”姚丽敏这话说得很平静,甚至像是在开玩笑,可在胡怀军听来却字字似飞刀,刀刀插心上,渗透着丝丝凉意,让他不寒而栗。
“丽敏,你难道是在质疑你对我的感情吗?你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人吗?”胡怀军沉着声音说,有些不怒自威,这招倒打一耙,是猪八戒的看家本领,在胡怀军一直以来的情场生涯中屡试不爽。
不料姚丽敏却不吃这一套,她没有接胡怀军的话,而是一边神情自得地抬起左手歪着头细细欣赏新涂的指甲油,一边四两拨千斤地说:“难道您胡副市长,这些年传出的绯闻还少吗?”
胡怀军心里暗叫不好,姚丽敏越若无其事他越紧张,从他和女人斗智斗勇的经历来看,却是冷静的女人越麻烦,他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丽敏,我知道这些年关于我的闲话不少,可那都是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你说是就是吧。”姚丽敏继续轻声细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可是听人说你跟好几个美女不清不楚,其中有一个是开饭店的,都不知道你胡副市长什么时候管起餐饮业来了?”
胡怀军心里真的有些火了,这老女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一提到底了。他虽然心里恼火,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和飞云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压下心里翻涌的阵阵恶心柔声对姚丽敏说:“丽敏,你想多了,我胡怀军不是那种人,换句话说,即便你不相信我,难道就对自己一点自信都没有吗?我胡怀军是什么人,难道什么人都要?”他停下来叹了一口气,装作很无奈地说:“我真是苦命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红颜知己,可人家还要疑心我,唉。”
胡怀军的这番话听上去十分诚恳,而这番诚恳的话也确实发生了作用,姚丽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这些话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自信,要知道,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可是她眼中一只最大的潜力股啊,胡怀军今年才40几岁,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全市最年轻的厅级干部政治前途一片光明。
“怀军,我不是怀疑你,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不容易,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我不是一个随意和别人有肌肤之亲的人,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姚丽敏说:“你知道我是处女座,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我对完美的要求是在精神方面,我绝对不能接受我爱的人去爱别人,和别人上床,怀军,你能理解吗?。”
理解,理解个屁,胡怀军觉得姚丽敏完全是在无理取闹,要是上过床就要求自己为她洁身自好,为她离婚,那自己岂不是一年要离婚几十次,眼前这个老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慈禧太后啊。他心里厌烦,巴不得把姚丽敏一脚踢到金字塔里做成木乃伊挂起来,但嘴上还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她,他知道,如果真惹恼了姚丽敏,她要对付自己有的是办法,如果她真的孤注一掷要拉自己垫背,还真有些麻烦。
“丽敏,我理解你的处境,也赞同你的想法,你放心,我也不是随便的人,再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厅级干部,总不会置自己的政治生命于不顾吧?”胡怀军一边说一边探过身去拍了拍姚丽敏的腿,语重心长地说:“人家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也是体制内的人,你想想,如果将来我长大了,你不也跟着长大了吗?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好不到那里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怀军的话让姚丽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胡怀军说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话让她心情大好,这么说来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精神花园鸟语花香,忍不住含情脉脉地看着胡怀军,越看越觉得跟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自己的前夫简直就是个窝囊废,想到这里,她不禁春心荡漾,娇滴滴地靠近胡怀军:“那你发誓,在你心里,就只真心爱我一个,不许有其他女人。”
姚丽敏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让胡怀军又打了几个嗝,他心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自己当初真是发了神经病才招惹了这个疯女人,这个女人虽然也算是官场中人,却对官场潜规则一概不知,现在好了,她蹬鼻子上脸,自己算是上了她的贼船了,可这上贼船容易,想要下船全身而退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他心中懊恼,嘴里却继续对着姚丽敏甜言蜜语:“好,好,我发誓,我胡怀军除了老婆,心里只有你一个,也只爱你一个。”
都说沉浸在爱里的女人智商为零,但我们有理由怀疑,孤芳自赏的姚副书记智商为负数,她完全没有看出胡怀军的虚情假意,此刻,她正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胡怀军,一边意乱情迷地慢慢靠近他,直到整个人几乎贴到对方身上,她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嘴里模糊不清地呼喊着胡怀军的名字。
胡怀军低下头,敷衍地在她的脸颊上一吻,一边轻轻推开她,一边说:“时间差不多了,你打个电话给百合,请他们送完弗瑞德就回宾馆接我们,你跟他们说,咱们俩等他们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