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还没到来,天气却格外地寒冷。干燥寒冷的风刮来,手、脸出现皲裂。
这天,张汉俊接到通知,前去指定的医院体检。临行前,李丹温顺得像新婚的小妻子,帮张汉俊穿上过年做的的确卡中山装,扣子一粒粒地扣好,衣袋盖一片片地拉清,不留一点皱折。
李丹伸手拿过雪花膏,张汉俊忙阻止,“我自己来,人家见了会笑话的。”
李丹不慌不忙,拧开瓶盖,蘸了些许,放在手心,两手搓匀,给演员化妆似的,轻轻地涂抹在张汉俊的脸上。边涂边说,我这样做,没有笑话,只有羡慕和嫉妒,得不到的人羡慕,想跟我抢而抢不到的人嫉妒。
擦好了脸,又给张汉俊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弓下身子,撩开裤脚,检查袜子有没有穿好。
一切停当,李丹用围巾裹了头,要送张汉俊去体检,张汉俊不允。
陈镜寿把马车赶过来了,张汉俊跳上马车,李丹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张汉俊的背影。
路上,陈镜寿说张汉俊还未去部队,就得首长青睐,刘备三顾茅庐的历史重演,将来一定前程似锦。
张汉俊说个人的命运、前途算不得什么,党和国家的前途才是关键所在。
说着说着,他们谈起了马的速度与力量。陈镜寿建议不如买辆农用汽车或拖拉机,节省马的喂食,可用作油钱。一次运得多,与小亮节省的时间可帮果场干活。运送果子,场里可节省大量的运费。
张汉俊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陈镜寿说,场里那么多事,事无巨细,都压在一个年青伢崽肩上,怎能面面俱到。能听得进建议的领导,就是了不起的领导。
来到医院门口,张汉俊下了车。与陈镜寿约定,打满肥后在农机公司等。
公社武装部长正在等候。来参加体检的青年们依次排队,护士按照花名册喊人体检。
不一会功夫,张汉俊就检查完了,样样合格。
张汉俊跟部长说明原因,一个人径自走了。
农机公司里,张汉俊找到负责人,说明了买车的意向。负责人详细介绍了情况后,张汉俊决定买农用车。并要公司在车上装滑轮吊杆,以便今后装肥时用。谈好了价格,约定一星期后提货。
回到场里,张汉俊把买车之事告诉李丹,并吩咐她给各队发款时,每人少发二十元,以作买车之资。
接下来就是寻找司机。老支书自然上心,一个队一个队的了解。最后在五队找到了今年才从汽车连退伍回来的张仲卿。
约定时间到了,张汉俊领了李丹和张仲卿,前往县城提车。
农机公司,张汉俊看了车,车上装了滑轮,能伸能收,张汉俊看了十分满意,要李丹把支票到银行转了帐。开着新汽车回了场。
回场后,请来了木匠,按照车厢尺寸,做了个大粪桶。又在场里的大坪里,竖了根木杆,上面装了滑轮,以便吊上吊下木桶。
橘果的钱汇来了,各队会计齐集果场。张汉俊跟大家解释,原本想按人头给每人发六十元,但为了果场更好的发展,买了汽车。所以每人少发二十元。明年如果不搞大的建设,估计每人可发百元左右。
这笔钱,大家回去不能摊在劳动日里分红,我们大家要有爱心,让困难户多沾点光,也为了更大程度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把我们大队建设好。
“今年修了学校、医疗站、又买了汽车,还能发四十元一人,就很不错了。一个五口之家,就有二百元。过去生产队分红,能领上二百元的家庭,微乎其微。不过,这种分法,就怕劳动力多的家庭有想法。”不知是谁提出了问题。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大家召来,你们回去后跟队委研究,尽量做好工作,达到最大限度地发挥积极性的作用。如个别人蛮不讲理,缺乏爱心,你们就告诉他,他挖山,栽果树是比劳力少的多投了工,但他投了多少工,生产队已记工分分了红除外,我再按当前的请工标准,补他一元二毛钱一个劳动日,以后不再参加果场分红。”
“我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阻力。因为他们的劳动,已在生产队兑现。这笔钱,是大队公益事业创收的。大队是一千八百多人的大队,不是少数劳动力的大队。大队创收的,理应属于大队的每个人。
再则,张汉俊如此大公无私,大家就不应该学学?困难户本就劳力少,再按工分摊下去,困难户的困难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社会“主义”的温暖如何体现?有了这笔钱,劳力多的,更宽裕,劳力少的,可以解决些许困难,两全其美。
第三,果场挂果已好几年,王大魁经营果场,年年亏空,果场还要揩生产队的油,若不是张汉俊经营得好,电何时发,学校何时修,分红何时有?
第四,果场的土地是我一、二、三队的,我们几个队少了土地,就减少了收入。我们几个队不讲,其他的队就更没有理由讲。”
三队会计头头是道地说。
其他队的会计呆了,张汉俊也呆了,拍拍自己的后脑勺,“我怎么就把这么个重要的问题给忘了?”
“人非圣贤,岂能面面俱到。凭你这个年纪,凭你一年来为大队办的事情,就很不错了。你不必自责。”三队会计说。
“你所提出的问题,是我工作中的差错。有错就得纠正,我立即准备一个方案,提交大队支委扩大会议商讨。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就到李丹会计那里结算领款。”
吃完晚饭,张汉俊撂下碗筷就进了办公室,坐在椅上,闭目静思,思考着方案。
李丹送来了火箱,叫一声“哥,你又在加班。”
张汉俊睁开眼来,接过李丹的火箱,“丹妹,又劳你费心了。”
“我愿意。我每天能为哥做点事,晚上的觉才睡得香。”
“你给我查查,一、二、三队共有多少人?”
“好像是四百九十八人。”李丹有点含糊。
“不能估计,要确切。”
李丹从办公桌里拿出账本,逐一相加。“没错,四百九十八人。”
“好,我不留你坐了,我要制定方案。”
“你又赶我,我偏不。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我不说话,又不影响你。”李丹撒娇地说。
张汉俊心想,也许真的过几天就要离开了,不能让她伤心。于是把火箱递到对面,“烤烤脚,我的脚已经热了。”
张汉俊在纸上写了很多数字,写了又划了,划了又再写。经过反复核算,写下了方案:
一.果场土地,永远归属一、二、、三队所有。
二.果场占用三队的土地,每年从售果总收入中,抽百分之五加以补偿。其补偿金按人头分发给三个队的群众。
三.茶籽树挂果后,参照上述标准施行。
第二套方案是:一次性补偿每人三百元,果场土地归属大队。
写好了方案,叫李丹按今年的收入算,今年该给三个队补多少钱。
李丹扒拉算盘,报出数来,“一万一千八百五十元,人均不足二十四元。”
“每人一次性补给三百元,该多少钱?”张汉俊问。
一阵算盘响后,李丹说,“一十四万九千四百元。”
算出了数据,张汉俊拨通了老支书的电话,把想法和老支书说了。老支书担心,一次性付不出这么一大笔钱。张汉俊说,如果三个队采用第二种方案,就答应明年付钱。相信明年一定付得清。
两人商量定妥,决定明天在果场开会。
李丹见张汉俊已经忙完,又甜甜蜜蜜地拉开了话题。直到十点多种,李丹起身,“哥,我去打水洗脚,你可不要关门。”
“不,你坐,我去打。”
张汉俊拧亮电筒,提桶上了澡堂。不一会提了桶热水来。拿过脸盆,倒了半桶,“丹妹,你先洗。”
“不,两人一起洗。”
“这不像话。”张汉俊说。
“不像话,你就先洗。”说着脱了张汉俊的鞋袜,把脚伸进水里,一个个脚丫,帮他擦洗。
擦干了张汉俊的脚,然后把水倒往门前的坪里。
李丹把剩下的半桶水倒进盆里,坐在椅上。
“哥,你可知道有来不往非礼也?”
“知道,就是不敢。”
“怕什么?”李丹伸出脚,让张汉俊脱袜。
“脱袜可以,脱衣,脱……暂时可不干。”
李丹用手拍打着张汉俊,“好个柳下惠,何时也学起油腔滑调来?”
“我是为让我妹乐呵。”
张汉俊蹲下身子,帮李丹搓洗着。拿着李丹白嫩细小的脚,心里的虫子在蠕动,刚一露头,张汉俊意识中的杀灭灵立刻喷射出来,把虫子消灭在萌芽状态中。递过毛巾,让李丹自己擦脚。
“丹妹,晚安,祝你做个美梦。”张汉俊把李丹送出了房门。
“我的梦里,少不了我的白马王子的陪伴。”李丹飞出了热烈的吻。
小寒过后,天气分外地寒冷,即使是大好晴天,早上起来,严霜压境,瓦檐上挂着剔亮晶莹的冰凌。这天,下着毛毛细雨,冷冽的寒风吹来,仿如一张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斜织的网。
张汉俊一早起来,做着会议准备。
果品已卖完,仓库空阔,张汉俊带几个知青,抱来了柴火、茶枯,燃起了几堆篝火。
雨天,人们格外地懒散,快十点了,开会的人还未到齐。先来的,就着大火,互相询问今年的收成或者聊些闲话。
李丹、赵飞燕自告奋勇,做了义务招待员。李丹把尚存的半包茉莉花茶,也充做了招待品。队长们喝着飘散着淡淡清香的茶水,享受着篝火的温暖。
大伙来齐,老支书宣布开会。会议言简意赅,张汉俊提出了果场占地的补偿问题。
九队长发言一向习惯性地捋捋并不太长的胡须。
“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大家庭,理应小单位服从大集体。但目前所有制框定了队为基础的形式,我们就不能顾了大河,填了溪港。大河涨水小河满,占了一、二、三队的地,给予适当的补偿,理所当然!”
大伙举手表决,没有反对票。
张汉俊提出了两种补偿方案。
一队长接过话来,“民以食为天,食从土中来。一次性补偿,意味着我们三个队丧失了果场土地的所有权。依我看,就是给我金砖、银砖,也不干。当初征调,我们为了安置好知青,没有异议。如今场里盈了利,我们也未曾提过补偿。本来群众领了四十元一人,已是欢天喜地。如今俊伢崽心思缜密,又提出了补偿,这对今后大队的工作,队与队的和谐,有着极重大的意义,我也就当仁不让。”
二队长接着说:“我们三个队虽没有提出补偿的问题,但到日后,如果有人看出了分配中的弊端,那就年久日深,积重难返了。这既影响果场的运营,又影响着各队的团结。”
三队长表示:“补偿不论多少,给些就行。说明大家心里清楚,办事诚恳,我们也好向社员交代。”
老支书统一大家意见,决定给三个队每人补偿二十元。会议结束,可到李丹处领钱。
众队长都说,自张汉俊打理果场,全大队都沾了光。一、二、三队的队长也表示,我们几个队也没有吃亏,过去百十亩山土,种些花生、油菜,一年收入也不过千把两千元。
老支书止住了大家的议论,总结性地说:“自张汉俊参与大队工作以来,高风亮节,处处从大局着想。大家学有榜样,大队工作做起来,格外地顺手、舒畅。我老了,本想干一两年,卸下任来,把担子交给张汉俊。可人家接兵的首长,虽说不是三顾茅庐,但也曾登门造访。我看,这样好的人才,我们大队是留不住了。但是我想,我们大家得留住张汉俊的精神,我还不能倚老卖老,还得带领大家奋战,建设好我们的山乡。我希望,到会的能多出现几个张汉俊,到时,我把担子交给他。”
老支书扫视大家一遍,接着又说:“眼看张汉俊就要走了,如果汉俊真的参军走了,就得有人接过他的担子。希望各队长推荐出像张汉俊这样,能热心为大队办事的人来。”
队长们七嘴八舌,推荐出好几个人来。
老支书把张汉俊拉出仓库外,征求张汉俊的意见。张汉俊从推荐出来的人中,选了妇女主任龙玉珍、三队会计张云奇两人。老支书表示赞同。
回到会场,张汉俊问龙玉珍,可放得下孩子?
龙玉珍说:“孩子本就爷爷奶奶带着。”
张汉俊提议,把龙玉珍所在队的劳力抽回一个,换成龙玉珍的丈夫。龙玉珍任场长,张云奇任副场长。
支委们斟酌商量,认为妥切。事情就定下来了。
接下来,老支书布置了冬闲挖茶山、培梯土的工作,午饭时分散会了。
场里这天杀了头猪打牙祭,张汉俊留了众队长共进午餐。
午餐时,众队长都夸场里的猪养得膘肥肉壮。一年竟出栏了两百多头猪,超额完成了全大队的购猪任务。农户养的猪,就可自留。群众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
张汉俊说,这全赖秀丽嫂子的精心喂养。秀丽嫂子一人养这么多猪,任劳任怨。其他大队的场里,两人喂养,也没出栏这么多。她一人做两人的事,该给她记多少工?
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七队长站出来说:“各地妇女最高记到七分,我就给她记七分。我提议:如果大家都认为她付出的劳动多,贡献大,就以大队的名义,适当给予奖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九队长说:“这样做好,既避免了特例记工分的阻力,又对其进行了褒扬和鼓励。使全大队的人,学有榜样,赶有先进。”
老支书拍板:“就这么办。”
马秀丽听说在讨论她的事,匆忙放下猪圈的活,来到食堂,对老支书说:“你们千万不要管我的事,以免给你们工作带来压力。妇女们得多少,我就得多少,我心满意足。至于工作,我在学汉俊老弟的样。他所做的贡献,百十人难及。如果硬要给我奖励,那该给汉俊老弟记多少工,奖多少励?”
老支书不无感慨地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榜样的力量,无边无际。过去人们争利夺益,我们倒可以据理猛击。今天却见到利益面前互相推让,倒使我老支书难为情。”
“马秀丽推让,只说明了她的境界高尚,给予奖励,说明了我们大家都长了一双眼睛。”大伙议论纷纷。
“秀丽嫂子,为了推动今后全大队的工作,出现更多你这样忘我工作的人,你就接受大家的决定吧!”张汉俊劝说着。
“那么你呢?老弟。”
“党和人民已经给予了我很大的荣誉,我还问心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