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很快就摘完了。张汉俊统计了数字，一共一百一十二吨。
张汉俊向老支书汇报情况，离签的单还少八吨。乡亲们辛辛苦苦种的果树，不能因为价格好，就全卖了，总要分点给乡亲们尝尝。
老支书考虑了一下，问张汉俊：“拣出来的还有多少？”
“大约两吨。”
“那就留五吨吧。按人头分给各队，每人五斤，好的三斤，拣出来的两斤。公社、知青办、水电局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送点给他们尝尝。”
“既然这样，我就给县园艺场打电话，要他们多备十三吨的果。”
张汉俊拨通了县园艺场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肖场长的声音。两人约定后天送橘子去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张汉俊见到了哈尔滨、沈阳来的客户，拿出备带的样品请客户品尝。然后查验质量，清点数量。
张汉俊把带来的一百张画交给沈阳的客户。告诉哈尔滨的客户，在包装筐里放有同样的画，你们可拿回去做宣传，有利于你们的销售。
客户拿出画一看，《富硒橘园》展现在眼前。“你们的橘果含硒？”客户惊喜地问。
“不错，还含有多种人体所必需的微量元素。我们农家人不打诳语。前次SH订购了板栗，开始他们不信，拿去化验。结果比我们介绍的还要好。于是他们把化验单印好，贴在画的旁边，人们看了，争相抢购，不到一个星期就卖完了。你们回去，也可化验、化验。”
橘子都已装上了车皮，张汉俊与客户办完了交接手续，坐着送货来的车，连夜返回果场。
食堂已经建好，进行室内装修。在预制板上粉上水泥，在墙上刷了石灰。楼上六进房子，从中间隔开成12小间。靠瓦面装上了璜板。
派去水电局学习安全用电的青年已经回来，在室内安装电线，张汉俊亲自为他做小工。
楼下六进，留五进做食堂，隔开一间，里间做张汉俊的卧室，外间为果场办公室。
木工装好了所有的门，然后忙着做食堂的长条桌和椅子。
李丹趁木工师傅休息，检了废料，请木工师傅做了两个火箱。
食堂修建成功后，工匠们接着建猪圈、鸡棚、鸭棚。猪圈分饲料间和饲养间两部分。添置了粉碎机，磨粉机等机械，还有饲养员的卧室。
知青们利用休息时间，把食堂上下打扫干净，正式开始使用。
开始启用的这一天，大队为此举办了隆重的仪式。大队支委、各生产队长、妇联、团支部都参加了仪式。还杀了头猪，以示庆贺。
楼上十二间房，知青住了十一间，剩下一间，张伯、陈镜寿、王小亮三人搬了进去。原来仓库的楼下，都腾了出来，放置劳动工具，种子化肥。
果子已经摘完，销完，张汉俊组织场员，把林间的空地挖过来，以便明春种些玉米、黄豆、花生、红薯。挖到树兜便挖一个凼，以便以后施肥。
在临近场部的橘园，圈了十亩地，张汉俊吩咐知青刨些草皮，厨房熬了些粥。把粥倒进草皮，加上地上落下的树叶，一堆堆地堆好，沤些虫子，蚯蚓，开春以后好养鸡。
老场员和老知青忙着给果树剪枝。新知青跟着学习，什么样的枝该剪。
这些天，李丹老是睡不好。她虽然没有见到张汉俊跳水的那一幕，但脑子里总是像电影放映机的胶卷被卡住了，总是播放着这一幕。
这一幕如电影的特写，没有任何人为的掺杂，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的生活中。一个人临危不惧，义无反顾地从五六米高的地方，纵身跳下水库，绝不是因为我年青、漂亮。假如换了别人，是小孩，是老妪，他都会同样地舍身相救。他的品德就是这么的高尚，他的精神就是这般的伟大。我要让这一幕，永久地留在人间，让人们敬仰，让人们学习。想着，想着，李丹有了创作的构想。
她展开画纸，画了一幅《舍己救人》的速写，自己看了，觉得不够理想，又拿来画纸再画，如此五六张。她在这五六张里，挑了一幅自觉满意的，又埋下头来，写了一篇报道：
十一月十九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南阳县雨岭公社雨岭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果场场长张汉俊，带领场员正在摘收橘子。
知青李丹在橘园边上一棵橘树上摘果，橘树下边是五六米高的石圹，石圹下是水库。
突然，山坡上滚下石头，直向李丹砸来。李丹躲闪，一不小心，摔下石圹，掉进水库里。张汉俊闻声，一个箭步冲来，脚一蹬石圹，纵身跳下水库，救起了正在一沉一浮的李丹。
在场的人都深深地被感动，夸赞他是舍己救人的英雄。
写好后，又到大队党支部加盖了公章，证明新闻的真实性。然后把画与报道一起装进信封，发往省报。
不久，省报回了信，画与报道一起刊载在头版上，并汇来了稿费。
李丹又从自己的画中选出一幅，挂在床对面的墙上，以便天天看到这一幕，时刻不忘救命之恩。
这天晚上，李丹又站在画前，凝眉静思。脑海里涌出了一串串的疑问，张汉俊这个有将才的帅哥，是不是上帝为自己准备的“他”？如果是，在享受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后，还会感受到一些冷漠？为何在水里明明已触摸到胸口的手又突然离开？为何邀请散步屡被婉言谢绝？如果不是，为何命运又让自己走进他的山里？为何他在水库里救起的竟是自己？为何冰清玉洁的身体，第一个触摸到的竟然是他？
一连串的问号，让李丹冥思苦想，得不出“答”来。
李丹有时也想，自己才十七，怎么就生出这许多“问”来，是不是有点过早？有时又自我反驳，为何命运要安排在这么早的年龄里，遇上了这么奇特的人，这么奇特的事？
不管当时处在什么情况，什么环境，尽管隔了好几层屏障，但毕竟他是第一个触摸我胴体的男孩，也就注定了我这辈子跟他没完。我要等，等他开口，等他向我求婚。
晚上，李丹要赵飞燕教她唱《刘三姐》中的树缠藤。赵飞燕粗心，也没问，歌曲这么多，为何单单要学唱这一首，只是依葫芦画瓢地教唱。
曾玉琼走了过来，告诉她俩，已经很晚了，知青们都休息了。两人方止住了歌声。收拾床铺睡觉。
躺在床上，李丹辗转反侧，闭上双眼，努力地想控制脱缰野马似的思绪，却又总是不能。
慢慢地，李丹梳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张汉俊曾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先进代表，参加过县、地区、省的先进表彰大会。他到场里来，肩负着党和一千八百多贫下中农的嘱托，思的是场里的生产和发展，想的是不断改善一千八百多群众的生存环境和条件。仔细想想，他干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别人，为了大家。何时想过自己的一己私利。就连无人知晓的补来的货款都交公记账，他的“心”在哪里？他的“自我”在哪里？
李丹渐渐地清晰：他在想党之所想，想民之所望，为党所嘱为，为民所能为。虽然一介布衣，他的境界多么高尚，他的人格多么伟大。
爱一个人，就不能拘束在卿卿我我，朝朝暮暮，缠缠绵绵庸俗的境地里，而是要理解他，支持他，关心他，爱护他。要与他同呼吸，共命运。趁年青的一腔热血，拼青春的无限精力，干一番事业，创一片天地。
他救我是义，他帮我、关照我是情。情义俱在，我岂能负了他的苦心。还想什么树缠藤，比起张汉俊来，我岂不是微乎其微，渺小至极。
党把场里的会计工作交给了自己，就得集中全部的精力，努力搞好这一工作。不能打一点马虎，出一点差错。否则，对不起党，对不起群众，也给张汉俊丢脸。
他无微不至地关照我，难道我就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对。他工作起来，境趋忘我，我就为他洗洗衣裳；冷了，生一盆火，披一件衣；热了，给他点圈蚊香，送把蒲扇。这些小事，他常无暇顾及，我为什么不能为他着想？
天气冷起来了，前次和赵飞燕各做了个火箱，趁木工师傅还在，赶快给他也做个火箱。
李丹又想，这样做，会不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玉琼姐多次提醒，不能授人以柄。我这么做，如果别有用心的人借此大做文章，我岂不成了害汉俊的帮凶？得想个名正言顺的法子，既能经常接近汉俊，又不能给别有用心的人有诬陷的空间。
李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认张伯为干爹，汉俊不就是我哥了，妹妹照顾哥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到这里，李丹暗自发出笑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丹到橘园的菜地里拔回了萝卜，又去扯了些小白菜。中午吃肥肠炒萝卜丝，小白菜清汤。
李丹依次把萝卜和小白菜洗净。然后拿了菜盆，盆里放一搓板，搓板上钉有白铁皮做的刮子，把萝卜放到上面一擦，盆里就掉下几十根萝卜丝。张伯忙完了其他的厨活，也搬来一条矮凳，放到李丹的对面，拿一搓板，与李丹快速地刮着萝卜丝。这比刀切，快多了，一会就是一大盆。
张伯起身，拿来了个空盆换了，继续刮了起来。一会，李丹对张伯说：“张伯，我有一事想与您商量。”
“什么事？说。”张伯头也没抬，继续干着手中的活。
“我想认您做干爹。”
“干不干爹的，我一样地疼你。”
“那可不一样。您知道，我从小就死了爹，看到同龄人叫爹、叫爸的，多羡慕啊！我认了您干爹，不是天天就有爹喊了。”
“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何必拘此礼节？”
“张伯，说实话，张书记救了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此情此义，天高地厚。我虽一介女流，但也绝非忘恩负义之辈。我要报恩报德，又不能让汉俊哥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诬陷，我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拜您做干爹，我是替汉俊哥着想。”
张伯听了，觉得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做事也能如此顾前想后，实属难得，一时想不出如何答复李丹，沉吟不语。
李丹以为张伯默许，丢下手中的萝卜，跪地叩了三个响头。口里说道：“灶神在上，为我作证，我今天认张伯为干爹，以后孝敬双亲，善待兄弟姐妹，说到做到，神人共鉴。”
张伯忙起身走过来，扶起李丹，“妹仔，你如此拘重礼节。你既如此，看来不答应你，却显出我老汉的刻薄来。我答应你，今后我会像对亲生女一样地看待你。”
“爸。”李丹亲切地喊道。
张伯慌忙答应，脸上露出了慈祥、喜悦的笑容。
开饭了，知青们齐集食堂。
李丹高声喊道：“知青兄弟姐妹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从小我就失去了爸，看着你们称爹叫爸，围在爸爸身边，欢蹦乱跳，我是多么地羡慕你们。今天，张伯收我做义女，我也有爸了。”
“好。”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以示庆贺。
李丹给知青们分完饭菜，见张汉俊还没来吃饭，拿了张汉俊的碗，盛了饭菜，端了就往办公室走去。
赵飞燕忙喊住：“李丹，你有了爸就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哥还没来吃饭，天气冷了，饭菜易凉。我给他送饭去。”李丹一脸的天真烂漫。
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和汇款单。李丹热情地招待邮递员吃中饭。高叫一声“哥，邮递员送汇款单来啦，过来签收。”
张汉俊高兴地端着饭碗，走出办公室。把饭碗撂在长条桌上，签收了汇款单。一看汇款单，竟比签单时多了一百多元。忙拆开信封。在一旁的李丹，抢过信封，推过饭碗，“吃了再看，过下饭菜凉了；信在这里，不着凉的，吃饭不耽工的。”
张汉俊狼吞虎咽地扒完碗里的饭，还未咽下，伸出手要李丹拿信来。
展开信笺，上面写道：
小伙子：
你的橘子质量好，色泽光洁，果汁丰富，甜中带香。你的销售理念，是我们很好的不付费的样板。也许是画的吸引，也许是质量的传播，今年的橘子销售得相当顺手，速度相当地快。
统计数字，多出了订购的三百多公斤。山民们种果辛苦。我们已经没有了损耗，本就赚了，这多出的部分，我们不能白要了不给本金。你诚心，我们也不能无义，现照原价一并汇来。
你的诚意感动了我们，我们愿与你长期合作，明年有果，一定卖给我们！
祝你的果场明年获得更大的丰收！
此致
谢谢你诚恳的合作！
哈尔滨果品公司
七四年十二月十三日
张汉俊看完信，便到老支书家打电话，告诉肖场长派人前来领款。
翌日清晨，李丹带了汇款单，来到公社信用社。
信用社里，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子。西瓜样的脸上，有一双贼溜溜的眼，见李丹一进门，贼眼便围着李丹滴溜溜地转。李丹想起玉琼姐的嘱咐，见县园艺场的会计还没赶来，走出门来，在门前的公路上站着等。
李丹苗条婀娜的身段，白净俊俏的脸蛋，优美迷人，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曲线，引逗得胖子心里痒痒的，馋涎欲滴。马上跟了出来，与李丹搭讪：“小姑娘到信用社有事吗？”
“嗯。”李丹爱理不理。
“你家有什么事，需要贷多少款，我去帮你跟主任说，他们会给我面子的。”
曾玉琼的嘱咐又一次掠过李丹的脑海，这难道就是胡造？李丹更加提起了警惕，“我不需要贷款！”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需要办什么事，我都可以给你帮忙的。”说着，不断向李丹靠近。
“不需要帮忙，我的事他们会办的。”李丹向旁边走了几步。
“哦，你是知青，今年新来的吧？在哪个大队插队？我是公社书记，你如有什么困难，随时可来找我。来，到我办公室坐坐，今后找我，不会找错了地方。”
“谢了，我还要办事。”
说话间，县城来的班车，停在了门前，县园艺场的会计下了车。两人在肖场长那次招待餐上见过，见到正在路边等候的李丹，互打招呼后，进了信用社。
信用社里，两人结算后，李丹拿出汇款单，请业务员办理转款手续。
清理了场里的余额后，李丹要业务员再开四万九千元的支票。拿了支票，与县园艺场的会计一起候车去县城。
见了周局长，李丹拿出支票。
“汉俊这小子，哪这么心急。讲好了完工后付款，现在还未完工，急什么？”
“我们张书记说，早交得交，迟交也得交。我们卖果的钱来了，交了，也就省去了一桩事。”
“没想到这小子讲话竟这么守信。”
“我们张书记说，要我一定不能忘了，感谢您对我们知青点的扶助。”
周局长叫来会计，把支票拿去记账，开了发票给李丹拿回。
差已办好，李丹告别周局长。周局长亲自把李丹送到大门口。
大雪已过，天气已很寒冷。李丹走在街上，迎面刮来了一阵干燥寒冷的风，刺得手脸发痛。不禁打了个寒颤，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裹住了脸，又从提包里拿出手套戴上，继续向前走去。
她进了百货公司，拿出了上次寄来的稿费，给自己挑瓶护肤霜，给汉俊买了瓶雪花膏。又想起了干爹经常食堂工作，跟水打交道，拇指、手背都开裂了。又叫服务员拿了两盒蛤蚧油。
几样东西，没几元钱，兜里还有十多元，买什么好？
路过皮鞋店，李丹猛然想起，原本看到干爹食堂工作，穿双解放鞋，沾点水就湿了，打算给干爹买双胶鞋。这皮鞋，沾点水不湿，又比胶鞋保暖。李丹进了皮鞋店，找寻着干爹穿的型号。左挑右选，买了双黑色翻毛工作皮鞋。
钱剩不多，只给汉俊买了一双手套，两双袜子。李丹提了东西，兴匆匆地赶回雨岭。
回到场里，李丹拿出皮鞋和蛤蚧油给了干爹。
“你这妹仔，买这么贵的鞋子。”
“爹，皮鞋不沾水气，既保暖，又防水。虽比解放鞋贵，但穿上比解放鞋舒适得多。”说着，揭开蛤蚧油，用食指揩了些许，涂擦在干爹手上的开裂处，一会功夫，就觉得没有了刚才的燥痛。
李丹拿了雪花膏等东西，站在办公室门口，“哥，你猜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张汉俊抬起头，看了李丹一眼，又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不经意地说“我怎么知道。”
李丹走近张汉俊，把一盒雪花膏摆在办公桌上。
“我们男孩子不喜欢用这种东西，快拿回去自己用吧。”
“我自己买的比这个还好咧。还说不用，脸已开裂了。”说着拧开瓶盖，用手指沾了些许，两手一搓，在张汉俊的脸上擦开了。
张汉俊推开李丹，“别这样，别人撞见了不好。”
“就兴许你接触我的身体，就不许我接触你的身体。”
“你们都说那是治病，跟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这是在防病。”李丹一副俏俊调皮的样子。
张汉俊无奈，只得说，“去吧，今后我自己擦。”
“你可不能尽哄我，天天早晨洗脸后擦点。哪天你没擦，不管多少人在场，我都要往你脸上涂的。”李丹莞尔一笑，转身欲走，又想起口袋里的袜子和手套。
“哥，试试，看合不合适。”
“丹妹，买这些东西干啥？今后可不许你为我破费。”张汉俊脸现不悦之色。
“我愿意为哥破费，除非哥不认我妹。你看，这大冷的天，手都冻红了。你戴上手套办公，手暖和，妹就放心。”
戴好手套，李丹蹲下身子，要张汉俊把脚伸出来。李丹蹲下时，发现火箱是冷的，于是责怪起自己来。
“哥，都是妹不好。只记着出去办事，忘记了给哥生火。哥，你再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别冻着了！”
“哥健着呢，不怕冷的。”
李丹扳过张汉俊的脚，袜子已经烂了几个洞，“还说不冷，你看这脚，冰凉冰凉的。”
李丹帮张汉俊穿上了新袜子，对张汉俊说，“旧袜子我拿去洗了，帮你补补。”
张汉俊穿上新袜，仿如晒了春天的太阳，心里暖和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