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薄厚没言语，只是眼含愧疚的看了看赵金凤。赵金凤叹道：“啥苦不苦的，不都过去了！”王二家的说：“说的是呀，都过去了！老话说先苦后甜，你如今可是掉进福窝里了，三孩子都大了，一个比一个招人喜欢，你就䞍；等着享仨孩子的福吧！”赵金凤说：“等着享孩子的福，说个打嘴话，能有指望？不叫我跟着遭罪挨嚼就算孝顺我了！现在还不显，看着都好，都孝顺，等娶了媳妇，有了自个的一小窝，过得好也罢了，要是过得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闲工夫来孝敬呀！”王二家的说：“你可说到点子上了，就跟俺家里小宝剑了，说起来就气得我牙疼，早知道他这个样子，一生下来就掐死他！”
赵金凤笑说：“真叫你掐死他，你还真舍不得哩！”秦薄厚接话道：“你这个人，咱嫂子竖个杆你就往上爬！”赵金凤说：“这不是说闲话的么！”王二家的说：“就是呀，俺俩说话，你杵这干啥！小岭他娘，也不怕你生气，他要去学校，你就叫他去呗，都半截老头子了，你还怕他跟人家跑了咋地！”赵金凤说：“他愿意跟谁跑跟谁跑去，我还巴不得哩！那个时候，孩子小的时候，正需要他的时候，他见天不进家，俺娘儿几个不也过来了么！如今孩子们大了，还有啥可害怕的！”
王二家的说：“说到那个时候，就跟在眼目前似的，小岭小，小海又不省事，那个时候还没有小妞儿，掰开俩眼就听见小海哭，哭得那个响啊，几里地外都能听见喽，把你难为得直抹眼泪！有一回，一大早的就听见小海哭，我心里说这一大早的哭个啥哩，就翻墙头过来了，那个时候我也年轻，就这墙头一迈腿就过去了，现在再也没那个本事了！”赵金凤说：“你现在也不老呀！”
秦薄厚心想：“这句话恭维得过头了！”王二家的说：“咋不老呀，头发都白完了，再不老，都成精了！”秦薄厚说：“我看你真是成精了，老成精了！”王二家的说：“你咋还在这儿站着哩！赶紧哪儿凉快上哪儿去！小岭他娘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一没事儿咱俩就像现在这样隔着个墙头说闲话。”赵金凤说：“咋不记得，到啥时候都忘不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咱俩就这样站着说话，一说就是半天，还没耽误纳鞋底子。”王二家的说：“可不是的么，就咱俩，哪像这会儿啊，还有他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小岭他大，我说句实话你可别不爱听，你往这儿一站，我不知道小岭他娘咋想，反正我觉得可别扭，成年家论辈子的不见你在家，猛一见你呆在家里不出去，就觉得好像不是你似的了！”
赵金凤说：“嫂子，咱俩可想到一块儿去了，上午我才跟他说罢这话，这会儿又听你这么说，可见他在家里的时候真的太少了！”转脸望着秦薄厚说：“没说屈你吧？”秦薄厚说：“没说屈我，我知道错了，我改，一定改！”随后转变话题说：“嫂子，你刚才说了一半，你听见小海哭，不是翻墙头过来了么？”王二家的说：“是呀，我翻墙头过来了，小岭他娘没在家，把俩孩子关屋里了，没锁门，把门挂住了，要是把门锁住了，我还真没办法，只能听着孩子哭干着急。”
赵金凤接道：“等我放工回来，嫂子把俩孩子带她家去了，我找到她家里，嫂子跟我说，她开开门一看，小海手扒着门哭，小岭坐在地上抓住他的脚不吭声，俩孩子身上弄得都是屎，可把我可怜坏了！”王二家的说：“小岭他娘一把搂住俩孩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我也鼻子发酸掉眼泪，劝了她好久才把她劝住，你猜她开口说的啥？”这件事，秦薄厚听赵金凤讲说过，但却没听她说起过开口说了啥话，不过没等他开口问，王二家的早自问自答道：“她说她真想一刀砍死你！”
赵金凤忙瞟一眼秦薄厚，埋怨王二家的说：“嫂子，你咋啥话都往外说呀！”王二家的不以为意道：“那有啥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叫他知道亏欠你多少了！”赵金凤说：“两口子之间，哪有吃亏赚便宜，他在外面慌，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么！”赵金凤越是这么说，秦薄厚的心里越不是滋味，他转身离开了，一时回到堂屋东间，仰面躺倒在床上，却听得顶棚上面顿时响起仓皇的跑动声，想来是因为由于他的到来惊扰了那些在顶棚上寻欢作乐的老鼠。
当初扎这个顶棚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竟然为老鼠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嬉戏场所，所憧憬的只是这个顶棚带来的美好。这个顶棚的确给予了一段时期的视觉享受，而如今它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灰暗，以及同样灰暗的蛛网。它的存在，已不再是风景一样的美好。若不是那些老鼠的时常提醒，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有一个顶棚默然而静静的呆在那里。也正是因为那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老鼠，烦恼得他总忍不住发狠说早晚有一天非它拆除了不可。
此刻的秦薄厚并未受到那些匆忙逃避的老鼠的干扰，他的思绪在无尽的时空中穿梭，俯拾起许多过往的难以忘怀的片段，又将这些片段串联起来，织成一张自我谴责的巨网，将他自己牢牢地网住了。他在这网中沉浮挣扎，直到没了力气，带着难以名状的虚脱昏昏睡去。恍惚间，只见赵洪亮嬉皮笑脸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生拉硬拽要他跟他去柳河里摸鱼。挣扎着不去，只说还得赶紧去学校上课，等上完课没事儿了，再跟他去摸鱼。他不依，说都教了几十年学了，还没教够是咋地，摸了鱼熬熬孩子们管解馋，去学校里上那一节课孩子们连个鱼腥都闻不着，不容分说拉着他只管往柳河走。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再说孩子们的确许久没吃到过鱼了，便不再试图挣脱他的拉拽，跟他往柳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