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瞥了钗头凤一眼,很难得没有和她继续争吵起来。母亲慢慢地,慢慢地从椅子上起来,到里屋去拿东西。
钗头凤猛然间发现,母亲的头发白了,背驼了。
她向旁处看着,不去在意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怕自己就这么让眼泪流出来,怕自己最懦弱的一面就这么毫无遮拦地表现在这个女人面前。
“我活不了多久了。”母亲抱着一个铜壶。钗头凤记得这个壶。这是外婆给母亲的,一起给她的还有一对金耳环。金耳环已经被母亲卖掉了,剩下的就是这个脏兮兮的铜壶。钗头凤小时候会看见母亲捏着皱巴巴的票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数着已经数过无数遍的票子,最后长叹一口气,将票子压平,塞回这个铜壶里面。
再后来,放进去的是存款单子,那一张薄薄的、长方形的、白色的单子,母亲要看上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把单子放进去,生怕把单子的边角弄折了。
母亲打开铜壶的盖子,一张一张地拿出存款单子。那些单子就像是崭新的一样,边角平整。
“我没准备去看病,所以钱都还留着。”母亲再次点着那些单子,她苍老的手上青筋凸起,就像是一条一条的河流,“我能给你的,也就是这个。你也别嫌少。我攒了一辈子。”
钗头凤接过单子。她没有在意上面的数字,冷笑道:“艾滋?”
母亲一愣。她低下头,似乎在看脚上的鞋,然后也笑了笑:“反正是要死的病。你解脱了。”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明明是一个关心的问句,在钗头凤嘴里,却变成了一个生硬的肯定句。
“前天。”
钗头凤忽然觉得很生气。没有理由的生气,一团怒火在心中燃烧。她忽然指着母亲:“我准你死了吗?”她把存款单子塞回母亲的手里:“拿着你的钱去看病,钱这种东西,我不缺。”
许久,母亲才缓缓说道:“钗头凤。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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钗头凤没有在这里久留,很快就回到了她原来的生活。她照着父亲的意思,后来回国,遇见谦子和婕蔓,遇见同为镜中人一族的瑰萝,遇见繁医生,再后来成为茂名顶替的谦家家母。
她觉得她可以完全忘记那个街道和那个女人,可是婕蔓嘲讽的嘴脸慢慢浮现在她的眼前。
——“你愿意做高贵的便宜货,还是低贱的高贵货?”
她无法改变自己出身低微的命运,也无法改变她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谦家家母——她至今也只能笑盈盈地对别人说,我叫瑰萝。她外表光鲜亮丽,可是不过是一个高贵的便宜货。
她需要谦家家母这个位置。有了这个位置,她才能升职,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现在真正的瑰萝来了,她还能在这里多久呢?
肚子饿得咕咕叫,这种声音让本就烦躁不堪的钗头凤愈发头痛。她大口喘着气,好像是刚刚跑完步一样。她看着忽然因为有推送消息而亮起饿得手机,计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