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大门旁，站着一个姑娘，淡粉色的旗袍裹着高挺的丰胸，白嫩的脸蛋，红润的小嘴，一双丹凤眼，闪射着迷人的光。
在她身后，青砖门柱上挂着一块木牌子，木板虽有些陈旧，上面的大黑字却很清晰：青山镇警察署。
为这块牌子，有人曾问过离任不久的老署长，为什么只有六个字，没有把县名刻上去，他嘿嘿一笑，找了一个荒唐的理由：‘木板子太小了，字多了，摆不开，放不下’。堂而皇之。其真正的原因他避而不露。
青山镇位于辽东南三县交界的丘陵山区，巍巍的四方砬子山，山高林密，北耸蓝天。滔滔的大洋河，岸宽水深，南流碧海。连绵起伏的山丘上生长着一片片的柞树林。蜿蜒曲折的小路边摇摆着一行行的垂杨柳。很早以前，这里就兴起了养蚕缫丝业。柞蚕丝不仅被当地人用来织布做衣穿，还销往全国各地，出口海外。养蚕缫丝成为本地的支柱产业。清朝时期，青山镇已经成为比较发达的经济重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买卖兴隆。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逢集市和节日，更是热闹，人头挤挤，车水马龙。比几十里外县城还要繁华。
乾隆年间，青山镇隶属岫岩厅，是县佐坐辖的重镇，光绪三十二年，设庄河厅，由岫岩划归庄河。牌子上没有刻写县名，这是老署长和笔墨先生合谋有意而为，大有分庭抗礼之嫌。
王文廷在警署门前，飞身下马。
“文廷哥。”
姑娘温柔的声音，足以能让没有抗力的男人瘫痪，那秀美的嫩脸上渗出一层诱人的红。
“雨涵，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怎么，到你这衙门上，还得看日头啊，你也没告诉过我，什么时候应该来，什么时候不应该来呀。”
姑娘的眼展出眯眯的笑。
“我是说，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我们都已经下班了，你怎么还站在这，我要是不回来，你还要等到天黑呀。”
男人对心爱女人的解释总是十分耐心，警察署长也如此。
“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我以为你还没有下班呢。谁想到你跑到外面去了。”
那丹凤眼轻轻一挑。
“你怎么不进去找我。你到里面一问，不就知道我在不在警署了。”
“我不好意思。”
姑娘妩媚一笑，那眼睛里像是伸出很多钩子。
“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一个姑娘，老来找你。不好。”
姑娘又是一脸红。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是同学，又是东西院的邻居，发小都在一块玩。现在都长大了，怎么啦，就变成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啦？”
“你是署长，是站在人面前说话的，我怕人家说你不好听的。”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有什么可怕的？我看你呀，肯定是让杨婶把你裹脚裹的，脚没有怎么变小，胆子倒变的越来越小了。”
王文廷看着姑娘的绣花鞋。
“不许你笑话我，那是我娘逼迫我裹的，我有什么办法。不按她的意思办，她就没完没了地唠叨。其实，我一直在糊弄她，她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就把脚包上，她一离开，我就把脚放开了，嘿嘿。”
姑娘笑里含羞，柔情万种。
“你走路的时候不裹脚？”
“傻样，我俩这么些年，经常见面，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走路的时候裹脚啦，走路的时候，我娘还能跟着我呀，我就自己说算了。我和我娘有个约定，让我裹脚可以，只能坐在家里炕上裹，到外面，不能裹脚。”
“杨婶同意吗？”
“她要不同意，我干脆就不给她裹了，这还是看在她是我娘的份上，给她点面子。不得不走走过场。”
“哈哈哈，我说怎么回事，从小丫头片子就开始裹脚，一直裹到现在，都是大姑娘了，你穿的鞋比我娘穿的鞋还大了一大圈，原来如此。你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你真坏，就拿我来取笑。为了我裹脚这点芝麻大的事，你把历史典故都用上了，夸大其词。把老祖宗的兵书都给糟蹋了。”
“这可不是小事，现在是中华民国，不提倡女人裹脚已经好多年了，你要再弄出个三寸金莲来，那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真可惜，我糊弄了我娘，瞒天过海了。我要早知道你能把牙笑掉了，我就不糊弄我娘了，把我的脚包小了，把你的大牙全都笑掉了。让你变成没牙的小老头。看你怎么当署长。”
“这不是我笑话你，是中华民国不提倡女人裹脚。”
“中华民国是不提倡女人裹脚，中华民国还不提倡父母包办婚姻呢，我瞒天过海，蒙蔽过关了，你呢，你的婚姻怎么办，你自己能做主？”
这是女孩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不做主谁做主？以前媒婆给我介绍那么多回，我都没有答应，我都和你说过，你不知道？”
“那是以前，那些姑娘你没看好，你娘也没有相中，这一回和以前可不一样了。”
“这一回，什么这一回，怎么了？”
“听说五老爷要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做媳妇，你娘还能相不中吗？你娘要是答应了，你怎么办？”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玲儿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呀。五老爷在鼓书馆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说的，他要把闺女嫁给你做媳妇。青山镇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你是剧中人，而且还是最关键的重要角色。你能不知道？你是在我面前装聋卖傻吧，是不是？”
杨雨涵露出质疑的眼神。听到有关王文廷婚姻的风声，她就赶到警署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是她来警署的主要目的。
“不是，我好多天没回家，都忙案子了。不知道这个事。”
“真的？”
姑娘脸上又浮出了笑。
“真的，骗你我是这个。”
王文廷伸开手指，做着乌龟爬动的样子。杨雨涵伸出小手拉住他的手指，又急忙放开，那双丹凤眼向周围看了看，又凝在男人身上。
“你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说话就会算数的，我相信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准你起誓，更不准你起这样的誓，能做你媳妇的姑娘，是上天给她的福分，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杨雨涵不希望王文廷的尊严受到任何损伤。
王文廷目不转睛看了姑娘一会儿，把目光移开，皱起了眉头。他在思考自己面临的婚姻问题。
“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在想，我娘会是什么态度。”
“那还用想啊，佟家和你家是两个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佟美珍在青山镇又是念书最多的姑娘，还出过国留过洋，独一无二。你娘认为给你挑选了一个最好的媳妇，你肯定也会满意。”
“她不问问我，就能答应了？”
“问你怎么啦，你娘要是一百个愿意，就给你定亲了，你怎么办，你能把她的主意改了？”
王文廷一脸尴尬，沉默无语。母亲是个武断专横的大户人家的阔太太，说一不二，她认定的事情，父亲都没有办法改变，更不用说她的儿女了。
“文廷哥，这个事，我也是听说的，就随便和你说说。我不是为这事来的，我来是有事求你帮忙。”
姑娘很明智，她不想让眼前的男人太为难。转脸变笑。抛出了有事相求的幌子，掩盖她来警署真正的目的。
“什么事？”
“我哥要办婚事了，想找两个人给他做伴郎，我就想到你了，可我娘说，你是王家大院的小少爷，又是我们青山镇大名鼎鼎的署长，不一定能看得起我们杨家小门小户。我说文廷哥不是那样的人。就厚着脸皮来求你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工夫？”
姑娘温柔一笑，盯住男人的眼睛。
“谁说我看不起你家了，这是好事，有什么不愿意的，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伴郎呢，你回去告诉杨婶，雨轩哥结婚的时候，我去做伴郎。”
“你答应了？”
“这还能有假呀。”
“要是那天你有事，不去怎么办？”
“肯定能去，我如果不去，说话不算数了，还是和我们小时候一样，任你随便处罚。”
“那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管什么原因，你要是不给我哥做伴郎，你说话不算数，就得挨罚，就和我们小时候一样，你得背着我，不过，这回不能和以前完全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时候你小，身上没有力气，让你背着我，围着大碾盘转一圈就完事了，现在你长成大男人了，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光转碾盘有点太便宜你了。”
“那你想让我干啥？”
“你得背着我在河边柳树林里跑，至少跑五个来回。嘿嘿。”
回想童年，杨雨涵心里涌出来的全是蜜。
“你真会耍赖，我长大了，你不是也长大了，让我背你走那么远的路，你想把我累死呀。”
“你真傻，不会中间歇一歇呀，要是把你累坏了，我还舍不得呢。告诉你，你要是出尔反尔，罚你背五个来回，也把你便宜了，小心我还和小时候一样，赖在你身上就不下来。让你老背着我，走到哪里背到哪里，看你怎么办。”
姑娘吓唬的话是假的，但心里的想法是真的，她希望和王文廷始终能在一起，心贴着心永远不分开。
王文廷比杨雨涵从娘肚子早爬出来六个时辰，由于王夫人产后无奶，王杨两家是近邻，关系甚密。小文廷和小雨涵是吃雨涵娘一个人的奶水长大的，小时候，两个人曾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曾在一个泥水坑里摸过鱼，曾在一张桌子底下藏过猫猫，长大后，又在一个学堂里啃过书本。男孩给女孩擦过眼泪，女孩给男孩抹过鼻涕。可谓青梅竹马。
“行，我要不给你哥做伴郎，你想怎样罚都行。天都要黑了，我骑马送你回家吧。”
王文廷看了看快要落山的红日。
雨涵：“不，我不骑马。”
“为什么？”
“我都说过好几回了，女孩子不好骑马，爬树。你忘啦？”
杨雨涵说完，满脸羞红。
“谁说的，骑马的女人多着呢，古时候还有呢，穆桂英要是不骑马她能挂帅领兵？杨排风不骑马她能上阵打仗？”
“我不是穆桂英，也不是杨排风，你说那些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有一天你就会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天快黑了，你一个人走，出点事怎么办。我不放心。”
在杨雨涵的内心深处，她很想和王文廷依偎在一匹马上，在大路上尽情地奔驰。但小时候在街头听了老奶奶一句惊世警言：‘没有出嫁的女孩子不能骑马爬树，要是骑马爬树，就不是黄花闺女了’。她始终牢记在心里。为了她心爱的人，她非常珍惜自己的纯洁和完美。
“不，我坐黄包车。”
她转身向东走去。
王文廷微笑着看着姑娘向一辆黄包车走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明水押着马车来到警署门口，见到署长，都下了马。两个年轻警察把马牵进警署院子里。
文廷：“把大烟拿到办公室，把马拴到我们马棚里。马上审讯车夫。”
“是。”
李明水走到车夫跟前，用枪逼着车夫，让他把马车赶进警署大门。车夫刚刚举起鞭子。
“文廷哥，快来救我。”
警署东面传来了杨雨涵的惊叫声。王文廷转头看过去，蒙面人躲在杨雨涵的身后，一手掐着她的胳膊，一手握着长刀。
王文廷急忙抽出枪，向前走了几步。
蒙面人：“都不准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王文廷停住了。
蒙面人：“你让车夫把车赶过来，我就放了她，要是不按我的意思做，我就割下她的头。”
王文廷扬了扬手中的枪。
“我告诉你，她是无辜的，你要伤到她一根汗毛，你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你只要把她放了，你要求的条件我会考虑的。”
“署长先生，我不会上当的，你不放车放人，我是不会放她的。我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蒙面人在威胁，说话的口音含着本地的海蛎子味。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你好好想想，就是我把马车放了，你们能跑出青山镇吗，我已经安排人封锁了各个道口，你能把马车藏到哪里，能跑掉吗，你就别做美梦了，我再告诉你一遍，她是无辜的，你要不伤害她，我也许还会和刚才一样，饶你一条狗命，如果你要伤了她，我和我的兄弟，不会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分钟。”
王文廷对蒙面人说的很明白，不让杨雨涵受到伤害。要是伤到杨雨涵，他会带领手下会不失任何代价把蒙面人打死。
两个警察提着枪从院子里冲出来。所有的枪口都对准蒙面人。杨雨涵被吓得浑身乱颤，一会儿晕过去了，蒙面人用胳膊搂住她的胸。杨雨涵受到刺激，又醒了过来。惊恐地望着王文廷。
王文廷端着枪，他想找一个比较好射击角度，向蒙面人射击。蒙面人把杨雨涵当成了盾牌，挡在身前，让他无法开枪。警察们在一边看着他，他们都知道署长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他们等待着署长一枪把蒙面人打死。但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王文廷，手也在发抖，由于他的大意和想留活口的过错，让杨雨涵变成了人质，受到生命威胁。他很内疚。如果自己不能一枪让蒙面人毙命，蒙面人就会疯狂报复。杨雨涵就会由于自己的失误，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他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放下了枪。
蒙面人看到虎视眈眈的众警察，知道马车目标太大，很难逃脱。他改变了要求的条件。
“不放车也可以，我们以人换人，你们把车夫放了，我就放了她。”
太阳羞红着脸躲进了西山，把五彩斑斓的云霞留在天边。
王文廷看了看周围。他想让他的部下从两边包抄过去，让案犯无法逃脱。但这样做，案犯一旦狗急跳墙，对杨雨涵会造成更大的危险，他咬了咬牙。又端起了枪，对着蒙面人。命令身旁的李明水。
“把车夫放开。”
李明水一摆手，两个警察放开了车夫，车夫像一只受惊的野狗，撒开腿向蒙面人跑去。李明水要追上去，被王文廷止住。他在等待蒙面人放开杨雨涵以后留给他开枪的机会。但他失望了，蒙面人没有放开杨雨涵，继续搂着她的胸。作为他的掩体，王文廷急了。
“你马上把人放了。”
蒙面人还是没有动，当车夫靠近他身旁时，他猛地推开杨雨涵，闪身跑到车夫身前。向东逃去。杨雨涵被推出后，身子失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王文廷大吃一惊，冲到她跟前，把她抱起来。
李明水和另两个警察开枪射击，向东追赶，在一个拐角处，车夫抖动着身体，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上的刀口里向外直涌。蒙面人杀死车夫，自己逃脱。
李明水回到王文廷跟前。
“署长，蒙面人跑了，车夫被他杀死了。”
“通知我们的人和保安团的人在全镇进行搜捕。”
“是。”
李明水打了一个立正，转身离开。
“回来，那个车夫呢？”
“我已经安排小于他们把他送到卫生队停尸房了。”
王文廷微微点了一下头，抱着杨雨涵进了警署大门。
王文廷把杨雨涵放在长椅上，看着她的脸，回想起刚刚对他说过的话：‘告诉你，你要是出尔反尔，罚你背五个来回也把你便宜了。小心我还和小时候一样，赖在你身上就不下来。让你老背着我，走到哪里背到哪里。”
“雨涵，雨涵。”
王文廷不停地叫着，杨雨涵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啦？”
“文廷哥。”
杨雨涵站起身，扑到男人的怀里。
“别怕，都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姑娘抬起头，看着王文廷，眼睛一动不动。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
杨雨涵松开了手。
“你不回家，家里人要着急了。”
“你不怪我？”
“怪你，怪你什么？”
“我没听你的话。”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坐车有什么错，都怪我，是我没有想到凶犯会跑到警署门口来绑架行凶，让你遇到了危险。”
王文廷对心爱的人表示愧疚。
“那是坏人做的，与你何干，他不绑架我，也会绑别人。我不怪你。”
“回家吧，好吗？”
“刚才的事，你不准告诉我家里人。我就回家。”
杨雨涵提出了回家的条件。
“为什么？”
王文廷不解。
“不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我就不让你送我。我自己走回家。”
“那怎么行，你现在这个样子了，我能让你自己回家呀。那个凶犯还没有抓到。你自己走，太危险了。好吧，我不告诉你家里人。”
“那好，我坐车，你骑马。”
姑娘一展眉，又提出一个条件。
“嗯。”
署长点头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