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廷离开家门，他想了一大堆反对与佟家姑娘订婚的理由。在武断的母亲跟前都作废了。他不想顶撞母亲，母亲站在做婆婆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无可非议。作为儿子，应该理解和体谅母亲的难处。
王家是书香之家，王文廷又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几年前的冬天，父亲王润锋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嘴眼歪斜，腿脚麻木，不能行动。到处求医买药进行诊治，都未见效。后来听说圣水宫的老道长会治这种怪病，但老道长有个规矩，从来不出道观外面给人看病，理由很简单，不接触人间烟火。王文廷跑了两趟，苦苦央求，也没有说动老道长。圣水宫坐落在镇北的山顶上，上山的路又陡又窄，石台阶只能容下两个人侧身通过，无奈之下，王文廷只好背着父亲去圣水宫，由于石阶上结着冰雪，为了防止自己跌倒伤到父亲，他在石阶上跪着往上爬，爬了足足两个时辰，上了三百六十六个台阶，才把父亲背进道观里，他厚厚的棉裤磨出了两个大窟窿，两个膝盖都磨破了，山腰以上的每个台阶上，都留下的冰冻的血迹，把周围观看的人感动地都流下了泪。老道长深受触动，打破了他坚守多年的信条，亲自到王家大院去了数次，一直把王润锋的病治好。从此以后，老道长也下山为乡民看病了。这件事传到县府衙门，县长亲自登门拜访了王家父子，还增送了他亲笔题字：青山镇第一大孝子。
没有几步路，是杨雨涵的家，他停了下来，一番思虑之后，他敲响了杨家大门。
梁秀英打开门。
“啊，是少爷啊。”
“婶，我来看看雨涵。”
“雨涵她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啦，就是一个劲地睡觉，睡了不一会又醒了，醒了又睡。今天好些了，睡的时间长一点，还睡的挺沉的。你进来吧，我把她叫起来。”
王文廷在想，这可能是受到绑架惊吓引起的。他要是进去，看到他以后，杨雨涵还会想起被绑架的情景，对病情更不利。
“婶，你别叫她，别把她惊醒了，我不进去了，抽空我再来看她。”
“也好，等她睡醒了，我告诉她，你来看她了。”
“好，有什么事告诉我。”
“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听雨涵说，你答应给我家雨轩做伴郎啦。”
“是。等到雨轩哥娶亲前一天一定告诉我。我怕事情多，忙活忘了。”
“没事的，到时候我让雨涵去找你。”
“好，婶，我走啦。”
“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到哪去？”
“回警署。”
“呀，真不容易，一天到晚，也没有闲着的时候。”
看着王家少爷，梁秀英的脑袋里出现了王润锋年青时候的身影，那是她忘不了，又靠不近的男人。
王文廷上马离开。杨雨涵受惊吓的状况让他担心，他很想亲眼看看她，好好安慰她，可是母亲的篱笆墙让他受到了约束，如果不能娶她，两人再继续来往下去，他怕给杨雨涵造成更大的伤害和痛苦。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必须做的，就是集中精力查出大烟案的真相，抓到案犯。
王夫人看到儿子不高兴离开。她掏出手绢，偷偷地擦着眼泪。她用尽心机去关闭丈夫的心门，但同时她也堵塞了自己儿子的心窗，后者，是她不愿意做的。但没有办法，杨家母女把丈夫的心门和儿子的心窗紧紧连接在一起。让她难以把他们分开，也无法选择。满足了儿子，就满足了丈夫。遏制了丈夫，就扼杀了儿子。
王夫人是母亲，母亲对儿女的爱是永恒的，她从心里不想让儿子不高兴。但她也是女人，据说上帝造人的时候，给女人的心里放进了很多的醋。因而在性格方面，容易嫉妒，容易流泪。她想百分之百地拥有丈夫，她不允许在丈夫的心里有其他女人的影子，来分割她的专属领域，动摇她的神圣地位。当家奶奶的心，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受着煎熬。
王润锋还在看着那张《盛京时报》。他对妻子不满时，采取最多的抗议方式就是看报纸。
王夫人心里很明白，儿子暂时不想结婚的推辞，实际上就是反对。只是儿子孝顺，不当面顶撞她，是不让她难堪罢了。而丈夫的态度更明显，在对她不满时，总是把眼睛盯在报纸上，把她一个大活人晾在一边，不闻不问。这种沉默的态度，远比大声骂她几句都有威力。是让她自己闭门思过，自我反省。
王夫人难住了，佟家等着她的回音，而儿子和丈夫的意见与她是南辕北辙。她回到自己屋里，躺下了。
妻子离开以后，王润锋也无心看他的报纸，儿子的婚事让他也很伤脑筋，妻子的用心是为儿子好，如果儿子同意，他也就顺水推舟了。可是儿子心里另有其人。他被夹在妻子和儿子中间。两头为难，他采取了坐山观虎斗的策略，看着事态的变化和发展。他从正厅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屋，想看看他的对策是否生效，妻子是否有所动摇。结果让他看到的是，王夫人躺在炕上，在不住地擦着眼泪。他想上前劝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在屋里转了两圈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你也别上火啦，明天我去劝劝他。”
王夫人见丈夫是站在自己的一边，心里轻松了许多，马上进行了奖励。
“我让刘婶给你炖的小公鸡，现在差不多快好了，那是用老人参炖的，肉吃不吃都行，汤你多喝几口。”
第二天一早，王润锋就进了警察署。
王文廷见父亲来到自己工作的办公室，大吃一惊，这是他到警署以后，从来没有过的。
“爹，你怎么来了？”
“嗨，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啊。你娘她想不通。”
“我娘怎么啦？”
王文廷不知道自己走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担心起来。
“你娘上火啦，两顿没吃饭。”
王文廷没有说话，母亲为了他的婚事两顿没有吃饭，感到是自己的罪过。
“文廷，这个事啊，爹经历过，当年你奶奶，就是和你娘一样，在凤城给我选了一个大家的闺女，逼着让我和你娘结婚。作为儿子，我能违抗父母之命吗，只好按着你奶奶的意思办了。现在让你也碰到了，让你也为难了。”
“你年青的时候，那是清朝，奉行的是包办婚姻，现在是中华民国，提倡的婚姻自主。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但你就碰上了你娘这样的人，她脑袋里装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老脑筋，你能怎样，她生了你，养了你，你能把她的脑筋割下来给她换上新的？要是你娘就是想不开，怎么办？你当儿子不得让一步？”
王文廷无语了，父母本来就是儿女的天，而母亲又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太太。
“你的心思呀，我也知道。我看不如这样，佟家这门婚事，你先应承下来，等你娘病好了，我和你娘再商量商量，再给你取个偏房。”
“民国法律你是知道的，不允许纳妾。我自己也不想。”
“民国的法律，有些是写给老实人看的，凡是有地位，有钱财，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你只多娶一个，有什么不可以的。”
“听奶奶说，我们王家有祖训，不是不准多娶吗？”
“那祖训都是老辈人定下来的规矩，也不是就一成不变的，时代不同了，那规矩也应该跟着时代的潮流走，前人能定规矩，那后人就可以改规矩，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你当年怎么不把规矩给改了？”
“那能一样吗，为了我自己，我要改祖规，我能说得清吗，我能做吗？自己手上握的刀是削不了自己握的刀把的，老祖宗还能让我进王家祖坟啊，还不得把我撵到荒山野岭去。为了你，我就有话说了，给你多娶媳妇，是为了王家传宗接代，人丁兴旺，子孙满堂。这事好办，我和你奶奶商量商量，从你开始，就打破这个规矩。”
王润锋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要改变祖上百年留下来的规矩。
“爹，你不用费心了，我不想娶两个媳妇。你告诉我娘，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我尽量按着她的意思办。为了我的事，我娘气坏了身子，那就是我的不孝了。”
王润锋听到儿子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他知道，儿子心里的滋味和他当年一样，那是在忍着心里的痛说出来的。
送走了父亲，王文廷像一个木头人立在门口，在他面前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个是和他心心相印的杨雨涵，他不论靠向哪一个，都会给另一个造成痛苦，而他都爱她们，不想让她们受到一丝伤害。
王夫人在为两个男人受着煎熬，她的大孝子儿子，在为两个女人受着磨难。一件婚姻大喜事，居然变成王家人的闹心事。
王润锋回到家中，把儿子的态度告诉了妻子，对儿子的让步，王夫人有所预料，她知道儿子是个孝子，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母亲的死活。她不再躺在炕上，认真梳洗一番后，颠着小脚，又开始在大院里忙绿起来。担负起当家奶奶的重任。
王润锋见妻子有了好转，他来到母亲屋内。王母是个精明的老太太，看了看儿子的脸，就知道儿子是有事难住了。
“是为小孙子的婚事吧？”
润锋：“是。他们娘俩意见不一样。”
“你呢？”
“我……”
王润锋还没有想出怎么对母亲说，王母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啦，你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这个家呀，我已经交给你媳妇管了，我要再操心多了，就是不知道好歹讨人嫌了。可不管你们怎么办，你们不能让我孙子受委屈，小孙子不高兴，我可不答应。”
“现在难就难在文廷身上，他心里装着西院杨家的闺女，佟家的闺女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而她娘就看好了五老爷子的家境。”
王母轻轻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鹅毛扇子。
“做娘的能不按着儿子的心思来，那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了，当初我没有按着你的心思选媳妇，我也难啊。娶了凤城街里黄家的外甥闺女，我们王家就多了一百亩地和金石岭一片山岚子，要是英子做了你的媳妇，就什么都没有了，再加上你俩的命也不合，那英子的命硬，是个克夫的命，我能让她当当家奶奶来克你吗？我想让你娶她做个偏房，对你就没有什么威胁了。你又不想破王家的祖规，为了王家，我只好委屈你了，现在想起来，你当时的样子，我心里都不是滋味。”
润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啥。”
“事是过去了，可这心里的一些东西是抹不去的。在文廷的婚事上，不是又露出来啦，英子的闺女那么俊，你媳妇就不让文廷娶杨家闺女，差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润锋：“现在儿女都大了，人也老了，不过就是个儿女亲家罢了，还能怎样。”
“你是这样想的，你媳妇可不是这样想的。这事啊，把我也难住啦，我要让你的儿子高兴了，你媳妇就会在你面前没完没了地闹腾，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我的儿子就要闹心了。”
王润锋想找母亲为自己解难，不想母亲也在为难。
“文廷是个孝顺的孩子，答应了。”
王母：“什么？文廷答应啦，不想娶英子的闺女做媳妇啦？”
“不是，他答应再好好想一想。”
“我知道啦，这是让她娘逼的没有招啦，只好用拖的办法来应付你们。他年青，能拖得起，可我等不起呀，要想抱重孙子，恐怕要等到驴年马月了。”
“我想让文廷娶个偏房。只是有违我们王家祖上的规矩。”
王润锋怕母亲上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王母眼睛一亮。
“嗯，这倒是个办法，这个年月什么都变了，那大辫子都被割掉了，小脚也不让裹了，老祖宗的规矩有什么不能改的，只要我孙子高兴，我管他什么规距不规矩的，我孙子是王家后人，他多娶几个媳妇，也是为了王家多有子孙，能有什么错。就这么办了。”
“文廷不愿意多娶。”
“小兔崽子，多几个媳妇伺候他，他还不高兴呀。多少男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他还生在福中不知福。等我再劝劝他，为了我抱重孙子，他不干也得给我干。这是关乎到王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我就做主了，你媳妇也得给我靠边老老实实站着。由不得她了。”
王润锋脸上露出了笑，母亲在为他篡改祖规撑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