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这四秀的名字人们都早已忘记，他们是春阳子袁安，夏荷子闻子声，秋季子杨振，冬安子王孙胡。四个人年纪相仿，都是四五十岁，从小便喜好文章，将汉初传下来的各门各派的书都尽读了，又都学得一些功夫，但却不想做官，只是在乡间耕读为业，但他们却是极其好客之人，有人来与他们谈天说地，是他们最喜欢之事，所以便一直与吴安相善。这次吴安把与薛慕之的相传安排到这里，他们也是十分高兴。他们早已把屋舍打扫干净，等着他们的到来。
接到消息，薛慕之便一路赶来，好在昌邑距离广陵也不算远，几天便到了。他一到，便见吴安领着个书僮已经等在那里了，而四秀也出来迎接。薛慕之一抱拳，大家见了礼。薛慕之便开门见山，对吴安道，“听广陵的人说，朝廷要召开什么盐铁会议，这是要取消盐铁专卖了吗？”吴安笑着摇了摇头，“薛首领不要高兴得太早，就在下来看，这盐铁专卖的政策，怕是一时半晌取消不了的，”薛慕之不解地问：“那还开什么劳什子的盐铁会议呢？”吴安：“听我细给你说说道理吧，”
于是吴安便把现在朝廷里的争斗说了一遍。又说道这里面肯定是有霍光个人的意图，薛慕之急道：“吴先生，那您说我们白龙道该如何是好呢？就这样白等着吗？”吴安道：“你们现在的私盐生意如何呢？”薛慕之道：“其实他们专卖之后，我们的生意当然不错，只是风险太大，一旦有人被告发，我们赎回来的成本很高的，这各级官吏都要抽些油水，我们每年打点广陵王府的钱就为数不少。”吴安道：“不论如何，就算是这盐铁会议之后，专卖政策不废，但总会在执行层面上比以往更宽松，其实在下倒是有个主意，但不知道贵道能否接受？”薛慕之道：“其实你们倒是可以与广陵王府合作，把这私盐买卖打着王府的名义，让它半合法化，你们的生意可能会好做一些。”薛慕之大大的惊讶，“与广陵王府合作？他们王府的人坑得我们可是不少，我们道里的兄弟们都恨透了广陵王府了！”
吴安哈哈一笑，“做生意嘛，广陵王其实是个爱财如命的主儿，如果有利可图不会不动心，如果他与你们合伙，桑大人又与他交好，这样，你们便可以几方获利，别人自然又会拿这个来攻击桑弘羊和他的专卖政策了，你意下如何？”刘贺憋不住躲在后面笑，好在别人都以为他是个书僮，倒也不见怪。刘贺心中想到，这吴安倒是鬼点子多，如果这事儿真成了，可是够他桑大人难受了。
薛慕之将信将疑地，“听先生说，倒是件好事儿，但问题是谁能与那广陵王府沟通呢？”吴安笑道：“我这书僮倒是与那广陵王府有些交情的，你没他在那里笑吗？”刘贺一听，心想这戏还得唱下去，便说道：“小人自幼与陪广陵王府的世子读过几天书的，只是不知道世子能不能领这个情。”薛慕之更是不敢相信，楞了一下，吴安便道：“加贝，要不你就给广陵王府写封书信，看看他们买不买你的账。”两个人在路上说过，把刘贺的贺字拆成加贝，改叫他“王加贝”，刘贺一听，便道：“那我给他们王府写封信试试吧。”吴安点点头，便让他到后面先去拟稿了。
刘贺到了后面，拿起竹简便开始写了起来：“侄贺言：……”他想了想，倒是觉得有些不好处理了，这等介绍生意的活儿虽说是双方便宜，但却得找些说辞才好，总不能明着就写兹介绍白龙道薛慕之去做私盐生意吧？想想，对，有了，得把自己也算上一股。便接着写道：“如今朝廷令诸侯得议盐铁利弊得失，侄以为盐铁虽利国家，但也令百姓不便，我等欲惠境内百姓，当以境内山川江海造利于朝廷与万民，以报朝廷之恩宠。然昌邑虽沃野千里，然无山川江海之利，穷于盐铁之之产。今有薛慕之等，欲报效朝廷，欲以煮盐之技售于官府，窃以为不若售于伯父。伯父广有山川海水之属，可以煮盐献于朝廷，亦能惠于百姓，此诚朝廷、百姓与王府三利也……”刘贺的意思是，让广陵王与桑弘羊商量，以广陵的海水煮盐，这个朝廷是允许的，只要将盐按照平价售卖给官府便可，这当然要比官府自己雇人煮盐的成本低，然后再以王府的名义分销售卖给自己管下的百姓，只要价格与朝廷的售价相符，这个朝廷自然也干涉不得，这样，便可以利用薛慕之的分销渠道了，既可以使这些人获得生计，又可以半合法化，只须将中间的差价按照一定比例交给朝廷便是了。可惜自己昌邑都是平原，又不靠海，只有委托广陵王来做了。他想，广陵王是个雁过拔毛的人，见了肯定动心，而桑弘羊为了拉拢广陵王，也定肯给他单开个政策上的口子。这样，薛慕之等人便可以合法地替广陵王卖盐了。写好之后，他不便直接给薛慕之看，但一想，也不便于让广陵王在薛慕之那里道破自己的身份，想了想，在后面又添上一段话，“薛氏其人慷慨，有侠义之风，侄与之布衣之交，伯父当以君子待之，固侄之幸也，然侄思盐铁大计未定，伯父亦当待其如小友，不欲以贺之禄位示彼，刘贺顿首。”刘贺写完了，用泥漆封好系绳，盖上了一枚不显眼的印章。回去道：薛先生，信已经写好。请送交给广陵王府的管家，他会替你通禀的。
做完了这些之后，刘贺便与吴安在下面每日与薛慕之以及昌河四秀清谈为业。他越发觉，这四秀虽然远在乡鄙，但对于朝廷之事却是看得极透的。吴安问他们对于盐铁专卖的看法。他们觉得此法虽然产生的弊端极多，天下人为其所苦，但这却是朝廷目前唯一能够采用的方式了。他们认为，朝廷现在要强干弱枝，便必须手里有钱才行，否则如汉初之时，朝廷手里的钱粮都没有吴王多，很容易尾大不调，再次有人能够威胁到中央的权力。这牧民这术说是儒家的，其实更是法家的，只不过法家说得太直接了，因为秦代的名声太臭，不再说而已。但帝国统治思路还是出于一辙，比如说，如何防止地方威胁中央，最重要的有这么几条，一个是必须从上到下一竿子插到底。而不能像秦代之前实行诸侯的承包制度一样，诸侯在自己的领地上自己都说了算。再有就是对百姓，不能让他们太富足了，他们富足了，便会想到自己的权利，如汉初的商人们，富了便会染指朝廷，整天忙于种田的农夫们哪能有这样的奢望。第三是必须打击地方豪强的力量。只要天下安定了，定会生出贫富的差别来，富人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兼并土地，他们经济上占有的土地一多，便会向诸侯发展，他们就会有自己的仆役，有自己的庄户，这些人如果一旦与钱结合起来，便很容易转化成为没有封号的诸侯。所以一个办法就是少让天下有余钱，这盐铁专卖便是其中一法。既抑制住了诸侯的力量，又能让地方的豪强们成长不起来。这样中央便能牢牢拥有比地方强大得多的财力，而且又能不加租税，免了给天下人以口实。
刘贺听了之后，对他们大为佩服，自己只是从道理上去想它的善恶对错，但却没有想到这样深。他便无意中问起几个先生，那天下便没有法子既不乱套，又能让天下人富足吗？几个人一笑，“法子倒是有的，只不过很难。
“那是为何？”刘贺也感到奇怪。几个人便道，“既然是天下一统的帝国，便不能由着各地方自己来管事儿，那么，只有由中央委派官僚才能摆脱原来诸侯的各自为政，要太平，便要用人去做事，但做事之人都有各自的利益，这是极难统一起来的。所有的法都要靠人来执行，那么执行者总会将自己的私利放到政策当中去啦。而且这委派下去的官僚几年就换人了，地方的利益与他们自己无关，百姓的富足与他们无关，他们自然眼睛只能是盯着上面的朝廷，不会真正管天下人的富足与否的。但却可以保障不像诸侯统治一样天下总是纷乱不休。他们只能保太平，是无法保证富足的。要能天下富足，除非能管住那僚们的手。但谁去管呢？皇上去管他们，又要靠着他们，所以是极难的事情。皇帝也未必信任他们，但不相信他们，这帝国就要停转了。但由着他们，他们便见不得谁有钱，谁比自己有钱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钱搞到自己手里才算罢休，你想这样，百姓怎么可能有人富足起来呢？”刘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只能点点头。
广陵王接到了刘贺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给介绍生意的，果然大为高兴，他王府里虽然与白龙道打过不少的交道，但对薛慕之却无人认识。只道是个有煮盐手艺的人，对他极为客气，薛慕之还在纳闷，这个小书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依吴安的说法，把这煮盐贩卖的预案都与广陵王说了，广陵王一看能赚钱，除了要求多分成之外，其余的便都依了他。然后，写信给桑弘羊，要求特准他在自己的境内煮盐，然后按照官价贩卖，然后也按照官盐的利润率，向朝廷交钱。
桑弘羊一看，却是有些犯难，这事情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影响不了大计，反倒省了朝廷操心，也没有什么钱上的损失。但问题是，如果这个口子一开，其它的诸王肯定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来，这样控制的难度便要加大，现在官府专卖，人是自己控制的，但如果允许了诸王参照这个在自己的诸侯国里同样搞，日后在价格与质量上倒是都不好控制了。但如果不准广陵王，按广陵王那种贪财的劲上来说，便说不准不再支持自己的专卖制度了，燕王肯定是要反对的，他能拉到的诸侯不少，如果广陵王也反对，那样自己可是大大地不利了。但如此只给广陵王开口子，又容易引起霍光对自己的怀疑。忽然，他反倒想开了，不如借广陵王这事儿，干脆把这个红利同时给所有的诸侯王，这样他们得了便宜，便不好直接反对了。对，就这么干！
于是，他便给广陵王写了回信，让他直接写成奏折，以为朝廷分忧的口气，要求自己的封国内的盐铁专卖由他组织人来做，但每年算好固定上缴朝廷的数额，然后正式报到丞相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