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刘贺又在王邸被太妃关起来读书,不过这些儒经他真的读不下去,读着读着,不禁一个劲地犯困,师傅龚遂是个老夫子,只管摇头晃脑地之乎者也,刘贺手里拿着竹简,却在心游万仞了。一会儿想到飞翔的大雁,一会儿想着拉弓射之,一会儿又想到雁过拔毛,一会儿又想到了美味的烤肉,似乎香气已经传到了自己的鼻子里。但睁开眼,却是师傅龚遂也在几案前昏昏欲睡了。
昌邑太妃今天领着沐阳要去霍府致谢,事先已经通禀过了,霍光与显夫人还有儿子霍禹正在大堂恭候着,昌邑太妃领关沐阳郡主进了门,霍光夫妇施以大礼,沐阳却扫了一眼,没见霍云在场,不觉有些失望。
昌邑太妃先行了个礼,慢慢说道,“上次游春,承蒙霍去拦了惊马,救了沐阳,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过将军府的大恩才是。”
显夫人笑的满脸开花,“太妃,您这可就见外了,沐阳郡主何等尊贵,云儿能为郡主效劳,那也是他的造化。”霍光一边喝茶,一边微笑,“若是从卫皇后那边论起来,大家都是皇家近亲,太妃这样说,我们倒觉得惭愧了,云儿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其实他心底上还是暗自得意的,霍去那一举,他知道虽然有对公主的一份情谊,但对于霍家来说,可是捞足了面子。而且传到皇上那里,也显得自己并没有拉帮结派的嫌疑。当年皇上那些后妃里面,最得宠的只是两位,一位是当年武帝刘彻从长公主府领回来的卫子夫,后来立为皇后,生下了后来的太子刘据,再就是后来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李夫人生了刘博,就是刘贺的父亲老昌邑王。卫霍家族属于卫皇后与刘据的外戚,而李广利、李延年则是昌邑王府的外戚,那天霍云救下了沐阳公主,至少让外人感觉两家并无介蒂。武帝年老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背地里拉起自己的帮派。
霍禹给来人亲自倒上了茶,对太妃和沐阳说道,“这是江南贡来的新茶,请二位慢用!”昌邑太妃笑着放谢过道,“少将军也成长为朝中的栋梁,也是我们大家的幸事,只是去将军今天不在府上?”霍光一笑,“云儿今天宿卫宫中,真是不巧。”昌邑太妃也是莞尔一笑,“那可真是遗憾了,云将军少年英才,也是让人羡慕。”显夫人道,“哪里话,你们家昌邑小王爷聪明过人,日后一定是国之干城。我听说陛下喜欢得紧呢!”太妃道,“小孩子只是顽劣,我还真不知道怎样教育才好。”沐阳听说霍云不在,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手帕。显夫人过来拉着他的手,“哎呀,这沐阳郡主长得真是好,又是这么娴慧,真是喜欢死个人,走吧,我带你到后面看看?”
两个人走到了府里的内宅,显夫人一边介绍,一边显派着里面名贵的花木沐阳只自低头不语。这时忽然见一个人骑着马从旁边跑过。仔细一看,原来正是霍云。显夫人大惊,“今天不是让你在宫中宿卫吗?你怎么擅自回来了?”沐阳却呆呆地盯着他看,霍云见了郡主,也不好意思起来,向显夫人答到,“今天宫里也没什么事情,我料理了一下,想起来这马还没喂好,就先回来了。”显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的不快,只好说,“那好吧,等把马喂完了,赶紧到前厅来见客人!”霍云听了,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一声。
显夫人也只好拉着沐阳又回到了前厅,然后走到了霍光旁边,对霍光耳语了几句,然后笑吟吟地道,“太妃,今天您真是来巧了,这霍云啊,到宫里去了之后,办完了差事,正巧回来喂马,让我给撞着了,一会儿就让他来拜见太妃和郡主。”太妃笑道,“那太好了,我这正好从府里带来了两匹绸缎以谢云将军。”霍光想起来,“对了,今天怎么没带小王爷来乐上一乐?”太妃道,“这孩子本来就心气浮躁,来京城之后,这心玩得更野了。我把他留在邸里扳一扳他的脾气。”显夫人道,“孩子嘛,本来就该好好玩耍的,让整天跟着那些儒生们呆在一起,人都变得呆头呆脑了,咱家的孩子,可不能教成了书呆子才是。”
霍云这时换了便装来到了厅上,太妃并未起身,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云将军上次拦住了惊马,救下了我家沐阳,我在这里谢过了。”沐阳瞅了母亲一眼,觉得母亲的语气太轻了,让人大王踞傲之态。不满地看了一眼。低着头偷偷地用余光看着霍云。霍云也是不敢抬头,只感到太妃的话里自有一份威严。
昌邑王邸里,龚遂老师傅还在睡觉,刘贺却已经跑到了花园里淘气。他追着一只小鸟,要套住它。小鸟却落到了一间旧屋当中。这里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枉自走了进去,里面落满了灰尘。这昌邑王邸本来就是昌邑王在京的住所,当然不象在昌邑的王府那么气派,昌邑王的家人就藩之后,这里平时也没有人住,只有几个家仆在这儿看守了。当然也就不会那么勤快地修整与打扫,大多数地方平时根本就没有人来过,显得一片荒芜的景象。但刘贺暗自好奇,推开了门就进去,只听门吱嘎一声响过之后,里面灰暗光线下只有一些旧的家俱。但他仔细一看,原来里面的空间并不小,只是里面还有两间的套间。里面还放了一些整修苗木的用具。刘贺往里面走去,穿过外面的房间,见里间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摆了些杂物。桌下塞着一个大袋子,刘贺把袋子拉了出来,里面是些废弃的简牍之类的东西。刘贺再看桌案的下面,都是铺着的青砖,他发现其中的一块有些突起,而且这块砖上面还隐约地刻着一些花纹,他身子小,正好能够钻到桌下,就向上踏了一脚,但没有什么动静。他便把那块砖给抠了出来。
没想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青砖刚抠出来,这桌子的下面居然沉下了一块,露出整整齐齐的一块四方形。他向下一看,原来下面有个洞。他看下面还有一节梯子在洞口上,忍不住好奇,顺着梯子爬了下去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是黑洞洞的,但很明显能看到,拐个弯之后还有很长的通道。刘贺没有带火,只见前面黑得吓人,也不禁害怕起来,于是爬上梯子,又钻回到了上面。但现在地面上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坑,这便不好了,会让别人发现,他于是在桌子下面看看还有什么。它发现,在不远处,还有一块青砖,上面也依稀有些花纹。他试着把它再给抠出来,果然,那个洞口又升回了地面上。他把两块砖重新摆好,他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知道,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禁有只小兔子在乱跳。随即赶紧跑出了屋子,关好门。这是个什么地方?里面还有些什么,他又惊又喜,但毕竟年纪小,还有些害怕,他很想能下去看个究竟,但自己一个人终究是不敢,于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好朋友,让他们来给自己壮胆,他们肯定自是乐意。但想了想,刘弗陵就免了,这位小皇叔一起玩这个毕竟有失体统,危险性也高,不如只叫金赏和刘病已两个。但这事儿又不能让母亲和沐阳知道,还有那么多的家人,真是烦死了。但想个办法才行。
又回到了书房来。见龚遂先生还在打着瞌睡,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忽然发现龚遂突然睁开眼,大喊一声,“小王爷,你到哪里去了?”刘贺撒了个谎,“小王如厕去了。”龚遂倒不糊涂,“哪里用得了这么久?”刘贺赶紧答道,“背诗。”龚遂知道他是扯淡,接着问,“背的何诗?”刘贺想了一下,“《渐渐之石》。”这〈渐渐之石〉是诗经上的一首诗,说的是武士们出征时的辛苦和慨叹的。龚遂一下也不知道刘贺为什么要背这首诗,于是说道:“背来听听!”刘加也故意摇头晃脑地背着:“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龚遂很奇怪,刘贺平时并不喜欢背诗,怎么这首诗背得这样的熟。想再考究一下,又道,“解来我听。”刘贺听了,便道,“这第一行是说,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本王以为是指厕所很远,憋得难受。武人东征,不皇朝矣,说的正是一早上闲不得,因为都排队上茅房。下句说,吾人东征,不皇出矣,是说好不容易找到了茅厕,又急得出不来,低估说急不急?最后一句,有屎摆地,真是吧叽,一离于屁,俾滂沱矣,是说,有屎拉到了地上,真是吧叽一声响,一下下来一大沱。”[原来《诗经·渐渐之石》的最后一句“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是说,一群猪长着白蹄,抢着过河。月亮到了毕星那里,就要下大雨了。是说在外征战的辛苦。]
龚遂听了气得手直抖,骂道,“哪有你这样糟蹋圣贤书的!”刘贺悻悻地道,“谁知道这圣贤不是急着上厕所吟出来的诗呢?”一边想着今天发现的那个地道,想如何才能探个清楚。
霍府里气氛依旧和谐而热情,只是除了霍云和沐阳之外。霍光端着茶杯,不禁说道,“要说这些皇子里面啊,皇上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过世的昌邑王爷了,王爷憨厚、仁义,在兄弟之间从来就不争什么,可惜过世得太早了,不过还好,还有沐阳和小王爷,圣上也是关心得很啊。”太妃苦笑了一下,“唉,也是他没有福分,可是苦了我了,我总是怕对两个孩子严也不是宽也不是,就怕孩子不成器,让他在天上也不安心。”显夫人道,“哪有,你看这两个孩子都是我见犹怜,大有昌邑家风。您这才是会过家之人。”太妃道,“家门不幸,我也习惯了清静。”显夫人说道,“看您说的,这样最好,”说着侧过身,努了努嘴,“象那几家府上,整天争来斗去的,听说圣上都烦死了。”太妃一笑,“您说几位皇兄啊,他们脾气有时不好,不过圣上还是都喜欢的,有时不过一时之气罢了。”霍光笑着在旁不说话。显夫人又悄悄地说道,“哪里是皇上的一时之气,听说皇上一听说他们的事儿就头疼,这个要求入职宿卫,那个要来长安献宝,你说还不是都想来长安给皇上添乱吗?”昌邑太妃道,“也是他们一片孝心。”显夫人故做神秘地,“听说皇上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呢!”太妃听了暗自不语。其实她听显夫人这样说,心里并不高兴。毕竟都是皇上的近亲,这样消息流传出去,对社稷不利,对皇上也不利。不过这些话这里自然不好说,人家显夫人给自己点儿小道消息,也算是对自己的关心。其实她内心也想知道一些关于宫里的消息,毕竟离开京城之后,这方面知道的很少,而且皇上圣意难测,如果不小心哪一句话让皇上不高兴了,说不准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祸患。
霍云和沐阳郡主只是在下面听着,两个人没法说上话,只是偶尔相互偷着看上一眼。
忽然冯子都来到霍光身边,向霍光耳语了几句,霍光很奇怪地问他,“什么杜公子?”冯子都表情似乎也很无奈。
昌邑太妃见了,知道有人来访,便向霍光和显夫人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娘儿俩也该告辞了。家里还不知道刘贺这孩子是不是又搞得天翻地覆了呢。”
于是辞别了霍家人,出府的路上,见到了一个年轻人正在往里走,竟然是那个打了匈奴人马屁股的杜延年。沐阳郡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望了郡主一眼,却不礼貌地盯着她看,沐阳赶紧避开了他的目光和太妃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