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雾雨迷濛中,宫城外,数千人高声叫喊着。把大地浸的透湿的雨水,竟未浇灭他们胸中的怒火。叫喊声还在继续: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直撼的屋宇摇颤,地动山倾。
在宫门于与人海的间隔处,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是遍体青肿,衣衫褴褛。不时有人凑上前去,往老者身上吐着口水,嘴里都阵阵有词道:
“贼妖怪!”、“老不死的!”、“破烂货!”
老者却不惊慌,只静静的盘膝坐在那里,任他们吐口水,任他们叫骂,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的周身已然湿透,雨水顺着铁笼大滴大滴的砸在脸颊上。而他,正是老胡。
回城的路上,老胡即已料到会有今日之局,不过却未曾想过竟会如此之惨。如今他的罪名又多了一状,大家一致认为他是造成这场连绵月余之雨的祸首。适值谷稔禾熟之际,偏偏来了这么一场歪风邪雨,而原本在望的丰收,因此顿时化为了泡影,这让数以万计的农人对他恨之入骨。更糟糕的是,城东的丹江亦因这连绵之雨,江水日涨,险情陡增,就连江防官员在呈报中都说:
“江水益涨,溃堤灌城之日当不远矣!”
一时间,人心浮动,而诛杀老胡的呼声,则更是一日高过一日。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叫喊声更强烈了,立城千年来,赤岩百姓难得如此众志成城,团结一心。而于老胡来说,这又是怎么的悲哀与不堪啊。
突然,宫门被缓缓打开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官员簇拥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悠悠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南霁容。他忙满脸堆笑的来到众人面前,朗声说到:
“诸位稍安,这贼人今日横竖躲不过一死!此刻城主和臣工们正在殿内商议,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稍安!稍安!”说着他望了一眼笼中的老胡,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这妖怪屡次三番死里逃生,想来定有些手段,今次切不可大意啊!”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无不忧虑的说着。
“依我看啊,不如一刀砍了这厮,也落儿个干脆!”说这话的是个屠户。
“那可不行,万万不行!还是凌迟的好,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一旁的中年农人忙反驳道,他是如此激愤,以至于五官因咬牙切齿看上去竟有些扭曲。
“诸位且宽心,我相信南霁大人一定会为我们大家主持公道!”人群深处,一个白发老翁大声说道。
“我们相信南霁大人!”、“南霁大人一定会为我们做主!”……众人齐声附和道,怒火再次被点燃,一时间,人声鼎沸。
“是城主一定会为大家主持公道!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南霁容忙纠正道,但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
“我若是你,就断断不会再回来!”他回头望向了笼中的老胡,继续说道:
“如今你即一心求死,那今日索性就成全了你!”
“悉听尊便。”老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而正在此时,宫门又一次被缓缓打开,一位青衫老者从门内大步走出,此亦非别人,正是城中颇具威望的拜星台主匡贺。他扫了一眼众人,正色说道:
“传城主口谕:‘经年以来,胡妖累罪实多。祸及万方,于今犹甚,生民诚不堪其苦,为长久计,着即处死,不得有误!’”
“城主英明!城主英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经久不息。
一旁的南霁容忙向匡贺走来,此刻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那架势,浑似一个怯生生的孩童。
“今日之事,全仰赖匡世伯相助,侄儿这里先行谢过!”说这些话的时候,南霁容已是笑的合不拢嘴。
“守境安民,我等自是责无旁贷,今日我非助你,乃是助这阖城百姓!贤侄又何须谢我?”
“世伯高德,侄儿感佩之至!”南霁容的话愈发肉麻了。
匡贺没有再理会南霁容,他俯身望了一眼笼中的老胡,柔声说道:
“孩子,不要恨我。”
“至少,你没他可恨!”老胡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南霁容。
“哈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说罢,他向早已候立两侧的侩子手言道:
“是时候了,行刑吧!”
闻言,两名手持环刀的侩子手忙将老胡从笼中架出。当断头台布置完毕的时候,已然被缚住手脚的老胡,如待宰的猪狗一般,被跪按在地,而头则紧紧的锁在刑案之上。目睹于此,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之声。
当侩子手高高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宫门再次被缓缓打开,躁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因为从门内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举城奉若神明的南霁云。老人家今日难得穿了件华美的紫袍,风雨中,竟无片水沾身,远远望去,银丝轻扬,衣袂飘摇,真是宛若仙尊。他迎着众人,翩然而至。
“且慢。”老人家向着已然愣在一旁的侩子手淡淡说道。
“莫非老神仙还有见教?”站在一旁的匡贺不解的问。
“前谕作废。”老人家语淡如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您一定在诓我们!城主绝不可能收回这道谕令,是这样吗祖父?祖父?!”南霁容闻言,顿时如五雷轰顶,他有些失态的质问起自己的祖父。
“此等大事,我岂敢戏言!”老人家言罢便不再理会自己的孙子,转而望向伏在刑案之上的老胡,悄声说道:
“关于此子,城主另有处置。”
众人闻听此言,先前沸腾的心,立时又降至冰点,一个个面面相觑,虽皆牢骚满腹,但慑于南霁云,竟无一人置喙。风雨中,一个个浑似经霜的衰草,看不出半丝的生机。
“传城主口谕!”南霁云的声音突然比之前高了数倍,他捋了一下胡须,又继续说道:
“恶雨弥淫,累有旬日。今丹水益涨,溃堤灌城之危日甚,思虑者三,诚慢河伯之故地,胡妖罪抵万死,宜之为祭!”
说完南霁云走到断头台前,他用手抚了一下老胡的头,当老胡抬眼望向老人时,却见他在冲着自己笑,那是率真的笑,充满爱意的笑。老胡在心底极力揣测着掩在老人笑容背后的深意,思来索去,终于想起了那晚南霁云对他说的话:
“孩子,这死期只是他们定的,却不是上天定的,上天未允准的事,他们说了不算!”
想及此,老胡不禁也笑了,笑的亦是那样率真。
渐渐的,风声息了,雨也不似先前那样的紧。突然,从西面的天空射下一道金光,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看啊,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