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时候,宁睦遥抱着宁睦远走到宫门口,那里停了四辆马车用来运送他们这些降者。除了作为公主和皇子的他们,投降的大臣也要将自己的子女为质子,送往昭国。
宁睦遥回头看着人去楼空的皇城,琉璃瓦红砖墙,秋日露重,露水在淡淡阳光让皇城变得朦胧,在这之前的十多年里,她总会在这一刻被上朝的钟鼓声唤醒,也有几次偷偷溜到朝阳殿外,看满朝文武朝拜之景,而现在,这一切已如隔世。
没有人启奏,没有人争辩,更没有人再去敲那城楼上的钟鼓,整座皇城变成了死城,随着她父皇的宁氏皇朝一起埋葬,不用多久,就会像凤殿一样,破败荒凉。
露珠薄雾让宁睦遥的视线模糊起来,可脸上的泪迹已经擦干,即使再心痛也落不下泪来。怀中的婴孩轻轻叫了一声,她慢慢拍着,手碰到藏在襁褓内的匕首,一时顿了顿。很快宁睦遥就回过了神,她晓得,她是幼弟唯一的依靠,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今后的路,要靠她去拼去搏,就像唐皇后说的,卧薪尝胆也好,忍辱负重也罢,她必须活下去。
宁睦遥转过身,皇城的模样刻入心田,她告诉自己,有一日宁睦远会回到这里,推开厚重的宫门,就如同它们此刻在她身后被关起来一样。
深吸一口气,她往最前头的一辆马车走去,正欲上车,却被看守的兵卒拦下。
宁睦遥抬头瞪着兵卒,喝道:“让开!”
兵卒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这娃娃是女的你们就能上去,若是男的就要送去最后面那辆车。”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单独送到后面去,一个娃娃而已,分什么男女。”
宁睦遥说罢,又要上车,兵卒却不肯退开一步,拦住她道:“规矩就是规矩,男女有别。”
宁睦遥看向兵卒,冷冷道:“你可知这娃娃是谁?我又是谁?送到后面去没人照顾他,出了事谁担待!”
“就让她带上去吧。”
那兵卒原本不依不饶,还要再争辩,突听见有人出声,赶紧扭头去看,待看清说话之人后,他赶忙低头行礼:“黎参将。”
“王爷那里若追究起来,自有庭宴承担。”
宁睦遥上下打量着这个帮她说话的黎庭宴,他看起来十**岁,英挺的眉间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一身银白盔甲显得精神奕奕。
黎庭宴并未在意宁睦遥打量的目光,他微扬着唇角,抬手道:“公主,请上车。”
他原是好意,却不料宁睦遥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眼神反倒露出了不信任和防备,黎庭宴微微皱起了眉,本想转身而去,少年心性却让他留下了步子,回头对还未上车的宁睦遥道:“公主不用多心,我只是想起了家姐而已。”
看着走远的黎庭宴,宁睦遥明白,她的怀疑态度伤到了少年的自尊心,只是,本就是敌人,又何谈信任呢。
宁睦遥爬上马车,车内只有一个美艳少女,见了她,懒洋洋开口道:“公主来了?”
“恩。”宁睦遥应了一声,坐到一边不再说话。
那少女她认得,是东平王的女儿徐望书,东平王战功赫赫被封为异姓王爷,一年前因疾过世,若他还在,惠国也许不会这般一败涂地。
宁睦遥掀开马车的帘子,不远处黎庭宴的身影映入眼帘,阳光下白色盔甲格外醒目。只见他指挥着士兵,忙碌、不慌乱,举手投足间已有大将之气。未到弱冠之年,却成为夏侯韬军中的参将,也难怪会有那样的自尊。
宁睦遥盯着黎庭宴的背影,心底叹道:要是惠国有这样的少年英雄,宁氏的江山也许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
这般想着,宁睦遥也不由地紧紧抿起了唇,昨日咬破的下唇依旧犯痛,提醒着她战事没有如果。
不一会后,陆陆续续有人上车来,彼此间都早已见过,行礼之后便各自感伤,不大的马车内显得非常压抑。
待马车微微一晃,轱辘转动声传来时,有人终于耐不住哭出声来。宁睦遥最后望了一眼皇城,用力咬住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