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魏仿佛认真倾听着她的话，直到她话音落定，隔了几瞬后，他站起身来，肃然开口。
“说完了么？”他决然看着她。
苏溪没有答话，她沉默着，只是眼中渐渐明朗。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楚魏亲口将这话说出，倒是在意料之外。
“你的处境，我几乎每天都在想。”她垂了头，“当然我想到的更多是我自己。”
“你自己？”楚魏长叹一声，朝她走过来，一边走，他一边说道，“那么你选好自己的归宿了么？”
“我的什么归宿？”
“大了说，是生死。小了说，你难道不懂？”楚魏彷徨地瞥过她警觉的眼眸，尽管那眸子含着泪。
“我没得选择，这是你说的，你刚刚还说过的。”苏溪声音微颤，额上好似有凉意，她全没在意，只用手擦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上染着额前的血……
“你同罗家小姐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苏溪迷惘地望着地面，“但你曾经和她走得那样近，那样亲密……”她喃喃自语着，“现在我好像能猜到些原因了。”她说。
“你当真是怀疑我刻意为之？”楚魏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他似乎感到吃惊，但那紧皱的眉心却让人觉得他更多是盘算。
“你只字不提罗筝，”苏溪倒吸一口气，看着他，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无奈，“你连提都不肯提一句，那么你说，我的猜测怎会有误？”
“如果我迎娶罗筝，当初可说顺理成章。”楚魏霍然开口。
“如今若想顺理成章，也绝非难事罢！”苏溪接过他的话，她的目光已不再犹疑。
她表现的再明晰不过了，她已然看透了他。
楚魏在对上苏溪眼神的瞬间别过头去，他再次坐了下来。
“宫里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这么做，和她有关么？她的境遇不大好了，你便要再寻他法，便要与罗氏一族……”
“住口！”他指着苏溪，手指竟然微颤。
“住口？”苏溪单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许久她才将手臂放下，“与罗氏联姻，你便不需再对自己的境遇有顾虑了，这确是万全之策！”她怔怔看着楚魏，“我每日顾虑再多，却也想不到自己成了你的负累！”
“你……”楚魏收起指着她的手，他嘴唇错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泪自眼中流下，苏溪侧了头，沉沉道：“我看穿了你，却没看错你。”她怆然望着楚魏，“你我无情，无夫妇之情，无体察之情，那你何不直接将我除了，免了你多此一举，为了我竟然也须得处心积虑，竟然也要费上一番周折，你不是尚有大业么？做什么，做什么要将心思浪费在这上面？”苏溪说得极是清晰，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来，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仿若在分析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脸色苍白，却已无哀戚之态。
半晌，她打破了沉默，徐徐道：“还是你觉得，如此，也算大业的一步？”
楚魏拾起几案上的茶，刚刚将茶盏拿起，却听得苏溪的声音。
“你不是不喝冷茶的么？”她的声音极柔。
楚魏在迟疑中将整杯茶一饮而尽……
他明明听到了苏溪的话，明明听清了她今日所言明的所有。
他迫使着自己平静，迫使着自己不去看她，但她单手扶着窗棂，半倚着那扇窗。
他到底是朝她看去，只是他自己已然不清楚如今是何样的神情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我叫人送你回房去罢。”楚魏似乎是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平淡而寒冷，只匆匆而过，并未注视苏溪的表情。
“楚魏……”苏溪从未将他的名字这般延长地说出。
她几近无奈的边缘了，她的声音虚弱非常，眼神却不再是从前那般敷衍着。她眼眶湿润，看着楚魏，仿佛他应当明白她的问话，仿佛他立时就会将实情告诉她。
“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她的目光半点游移也没有，直望着他。
“我喜欢你，”楚魏好似之前的对话都没发生一般，他冷峻的脸上忽然一笑，“所以娶你。”
那笑容极其陌生，极轻，又同样的虚假。
苏溪迟疑地想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出，她轻轻抿着薄唇，到底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她站立的位置离门很近，而楚魏若想出去，必然要与她擦身而过。
看得出，他已经不想同她多说一句了。
她怀疑着自己的幼稚，此刻的沮丧尽数写在那清丽的面容上，她已无力掩饰了……
“母亲她……什么时候出发？”她背对着他，书房门开着，擦过脸颊的风格外柔软，她迎面对着太阳的光，改了口问道。
“没事耽搁的话，应当是五日后。”楚魏丝毫不在意她的迷惘与无助，他诚然回答着她的话，只是目色沉沉。
“哦。”苏溪迈出那高高的门槛，渐渐拾起她垂落在地的飘带。
她走得极轻，脚下徐徐，却觉软软的，似是在云端行走一般，然而头脑之中已是清晰无比。
她走时，楚魏仍在书房中，她只觉与他之间的那份生疏越发看得出了，不止自己看不出，连旁人也似乎察觉的到。
他明晰一切事……
当年在甫桦山，景槐并没有戏弄她与秦蓦，他并未说谎。
当年，客自洛陵来！
“那天的来客就是他！”苏溪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他亲眼见到我，见到我和……他！”
崔弩恨不得杀掉她的神情还在眼前，真切地可怖。
“原来那天的来客，竟是他……”苏溪感觉到额前细微的冰冷，她再次伸出手抚上额头时，却发觉殷红的令人晕眩。
她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色，那的的确确是真的鲜血，是自她额前伤口流下来的。
血迹在掌中凝结，那颜色渐渐转暗，远处有一连串的笑声传来，她心中一慌，甚至连看也未看，旋即反身藏着，背倚着那园中的假山石。
“那边是谁？”清脆的少女声音极是明晰。
那是楚宣榕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她神色微改，匆忙间松了一旁澄敏的手，朝苏溪这边的假山石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出口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