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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孝宗将大爷的意思转达给严浚,严浚起先还很不痛快,但转念一想,凭自己的能量,他是断断弄不到盐的,对这个四六开,也只得答应了。孝宗忙回禀陈元云。陈元云便立马赶到海盐城,找到陈家的故交、当地的场商龙老板。大清的盐商有场商与运营商之分。场商手里没有盐票,只能负责在指定的盐场向灶户收购食盐,然后将收到的盐转卖给运营商,运营商再把盐贩往引岸销售。龙老板在舟山盐城经营多年,从他手缝里渗出几百担盐一点不成问题。他与陈元云一番讨价还价,以每担约二百斤四两银子的高价,一下卖给陈家五百担。陈元云用陈记布铺拉布匹用的牛车,将盐分成三批,又连夜运到了严浚的漕船上。

陈元云再三叮嘱孝宗,让他一定警告严浚:为了出手迅速,务必把卖价定在二十五两一担。从没贩过盐的严浚对陈元云的话是言听计从,从运盐船一到扬州、荏平等地,事先得到消息的十几个盐贩,早已在岸边等候,一听售价不足当地盐价的一半,眨眼工夫便把这五百担、总共十万斤的私盐抢购一空。不到半日时间便得到一万两千多两银子,严浚简直疯了,赏了该赏的,打点了该打点的,忙带着余下的银票和散碎银子打道回了上海。按约定,他自留了三千五百两,其余的七千三百多两都交与孝宗。刨去预先购盐花去的两千两,陈家净赚五千二百两,陈元云又与兄弟来了个六四分成。孝宗真没想到,前后运作还不到两个月,自己就能得到两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相当于他全年俸禄的五十倍还拐个弯。陈元云这里是想见好就收手,可如何拦阻得住。孝宗见钱眼开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背着陈元云又试探着弄了三、五百担。此番严浚是轻车熟路,不到一个月就揣着大把的银票回来了。两下一分,孝宗独落了近七千八百两。这下他胆子大了起来,第三次,干脆一气搞了上千担。严浚兴冲冲地押着这一大批私盐,浩浩荡荡开赴了茌平城。漕船弄到了约定好的销货地点,却见岸边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接货人的影子,严浚感觉不妙,心道:这回可能要失手……。可没等他做出反应,运河两岸己伏兵四起,盐运衙门上百号手端火枪、佩刀带剑的官兵将他的船队团团围住,而为首的正是前后收了严浚五百多两银子的盐巡大人。盐巡大人带着众兵卒跳上船,不容分说,先给严浚两个嘴巴,随后扣留了全部装有私盐的漕船,一路押着严浚来到上海府的江南盐运衙门内。

听完孝宗被捕的大致经过,陈孝天马上示意孙管家不要往下再讲了,他铁青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糊涂蛋呀,什么年头了还去贩私盐,以为自己是程咬金?如今发财机会多得很,过不了几天,石矶山那边就要建镇开矿了,食品、丝绸布匹、日用杂货得需要多少,还愁没你们的生意做?偏偏以身试法,捅下这种大娄子?如何收拾?”孙管家是大气不敢喘,待陈孝天端起茶盅喝茶时,他才上前央求道:“事己至此,陈大人,您可不能不管啊?否则,他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啦。”“官员贩私盐,起码是斩监候立马要掉脑袋……何况你们一弄就几十万斤,这种天大的案子,肯定要上报刑部一督察院的,你让我怎么管?”

孙管家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反复地哀恳,希望陈孝天能想想办法。陈孝天似是十分不耐烦地一扬手:“好了,论理我本不该管,但念在亲戚份上,我又岂能见死不救。可咱们有话在先,我是尽力而为,成不成的还要看情形的发展。”陈孝天又严肃地道:“回去告诉家里的人,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都给老老实实地待着,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好好好!”孙管家满口应诺着退了出去。打发走了孙管家,陈孝天坐回到紫檀圈椅,一口便饮尽茶盅里的龙井,而后将茶盅蹴在桌面上。周了坤在一旁道:“表哥,这事咱一定要管吗?会不会惹火烧身?”陈孝天微闭双目道:“自家人哪能作壁上观。外人会说我不讲亲情,还要笑我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以后如何让人信服?”周子坤跷起拇指道:“陈大人就是陈大人-确实与众不同。”

陈孝天淡然一笑,其实他心里还有许多没法对周子坤讲的话。没北下江南之前,他就想到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这位曾沾亲先皇乾隆爷的远房亲戚,特别是要借助陈元云老盐商的身份,让自己也能在舟山盐业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不想海盐陈家竟败落到如此惨状,令他多少有些灰心。但陈家毕竟是自己本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他们兴旺了,对他当然是有益无害的事。如今陈家犯了这等大案,倘若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官商两面的对手都可借机来攻讦自己,到时候自己就难以在江南及津门立足了。此案非管不可!

为搭救孝宗,陈孝天立即开始了秘密运作,先派人买通知府衙门里的通叛,让孝宗切勿招认,再命周子坤连夜就动身去济南,找李鸿章的旧部、山东按察使何臬台,让按察司去盐运衙门讨要严浚。按察司掌管一省司法,盐运衙门只得放人。而严浚被押进臬司衙门的当晚,何臬台亲赴牢房夜审。转过天来,正式升堂讯问时,严浚便当场翻供,并指出盐运衙门滥用大刑,自己不堪酷刑,才胡乱指认陈孝宗是同犯。然后讲为他提供私盐的其实是绰号为“窜山虎”的蔡四保。这位蔡四保是直隶与山东及淮南一带最赫赫有名的大盐枭,官府通缉他己有三十多年,但一直未能将其捉拿归案。

何臬台本想就此结案,殊不知山东巡抚丁宝桢闻讯,偏要过问此案。何臬台知道这位丁抚台为人耿直、倔强,遇事就爱较真,连慈禧太后的亲信太监安德海横行山东府衙之时都让他给在菜市口立马给斩首了,自己怎敢得罪他呀,便把案卷交与了丁宝桢大人。丁大人看完卷宗,当即便指出口供中的多处疑点,打算亲自审问严浚,何臬台满口应承。可等衙役到监牢提人时,却发现严浚业已悬梁自缢了,身旁还放有一封悔过书:自知死罪难逃,不愿身首异处,以此求得全尸。严浚一死,他的供词无法对证,案件便成了无头案。丁宝桢大人虽感觉这背后可能藏有阴谋,但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调查。周子坤顺利办完陈孝天交给的差事,回京复命,却得知陈孝宗仍被关在府衙。

“这官司怎么还没完啊?”周子坤当下问及此事。“文家那边咬住不放。我都查清楚了,这事坏就坏在他家身上。”“您说是‘笑面虎’文嵛?这关他们家屁事?”周子坤诧异地问道。见周子坤被弄糊涂了,陈孝天向他说起了其中的缘由:与荏平县相邻的武城、德州、清河、故城都是文、刘两家专属的引岸。由于祁家在荏平境内以次充好胡乱经营,当地百姓只得到临近州县去购盐。文、刘两家这四块地盘也因此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每年额外销出四千多引盐。另外,文、刘两家对荏平觊觎己久,就等着祁家支撑不住时,将荏平的贩盐生意一口吞下去。不料,五个多月前,许多荏平人突然就不买外地盐了。文家起初并未在意,但这种怪现象持续了数月,连荏平最常到邻县买盐的几个大户都不见了踪影。消息传到江南,“笑面虎”文嵛马上意识到,一定有人在荏平贩卖私盐。他立即派大儿子文浩光前去调查。文浩光撒开耳目四处探询,并重金贿赂了当地盐巡,查清是江南漕运守备严浚在贩私。文浩光即刻联络山东盐运使,与之谋划好,在私盐交货地,给严浚布下了天罗地网。

严浚被擒后,又从他口里供出了陈孝宗。这下文浩光可恼了,心想:你这个苟延残喘的陈家,竟然敢坏我的好事?他星夜返回江南,找到当知府的堂姐夫金元善,让其派衙役兵丁于第二天就拿下了陈孝宗……“噢,原来如此。”周子坤恍然大悟,又说道:“可如今严浚己死,陈家也不会再威胁到他们,就该把孝宗放了才是。”“所以,我就说这老文家实在太霸道了。都是在生意场是混的,干吗非置人于死地呢?当撒手时则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嘛。”陈孝天顿了顿,手端紫铜水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子坤,明天洋人的工部局在紫竹林要开个鸡尾酒会,你替我走一趟,到时候多跟泰勒和龚洪魁喝酒几杯,告诉他们,机械局已经准备进第二批钢材和配件了。记住,你不要给他们任何的许诺。我想,只这一条就足够了。”

这招一抛出,文家立时软了,江南府与山东盐运使衙门也很快认可了山东按察司关于严浚贩私盐案的结案裁定。何臬台将结案的卷宗,上报给督察院和刑部。京城的那些大老爷才不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朱笔一挥就算审阅过了。一周后,陈孝宗被江南府无罪开释,便又大摇大摆地返回了漕运衙门。这下可好,上自巡漕御使下至低级的吏目反都对孝宗刮目相看起来,您想想,犯了如此重案,依然能安然无事,就等于把已经掉了一半的脑袋又粘回到腔子上,这得有多大的背景和本事呀。从此孝宗反而成了漕运衙门里最被抬举最被巴结的人。一年之后,还被擢拔为六品通判。陈家逃过了这场灾祸,此后,便没人再敢动这贩私盐的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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