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拿上要下山,楚慎和陆风颜还是回了后山。或者说,是陆风颜自己执意要先回后山,楚慎一时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放不下心,于是也只能一起跟上。
只不过这一次陆风颜并没有像楚慎想象中那样去闯祸,她回去,是因为那十三颗沉柯木的种子。
沉柯木是一种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古木,生存环境十分苛刻,古往今来除了灵气充足的名门大派,尘世间百年之前就已绝迹。因为其木质地轻而硬此钢铁,且可防雾瘴,在剑阁长老这类筑器大师手里,向来是造剑的绝佳之选。所以陆风颜下山前迫切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十三颗沉柯木种子择选灵气充裕之地种下,待到三十个妖捉齐后的沧海桑田之际,说不定是刚好可以拿来铸把绝世之剑。
或许也正是因为沉柯木十分珍贵,这一回楚慎倒没有阻止她在自己的院前院后掘土挖坑,甚至在某些时候,他竟也会动动手帮她拎几桶水,即使他对那些莲子般的种子从来不曾抱过任何希望。
当十三颗种子终于在整个后山分散种完之后,夙兴夜寐一连十数天的陆风颜终于趴在小竹屋前的藤木秋千上不肯起来,一个人想象着几十年后沉柯木高耸参天的样子,骄傲的仿佛是站在十丈苍天之上指点这千万里的江山。
而楚慎早已将下山的一干事宜备好,淡定的避开她院中大大小小的浅坑,将装满的包袱丢给她,拉着满脸不情不愿的她穿过弟子汇集的山底大殿,直向山门。
陆风颜也知道山下之行难以避免,索性也任由他拉着出去。只是路过药庐的时候她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楚慎神秘兮兮的一笑,让他稍稍等候,自己一个人直奔药庐而去。不消片刻又背了一个鼓鼓的包袱出来,拉着楚慎的手,不由分说的施开法术头也不回的冲出山门。
天晋山药庐开山三百四十年来第一次在长老面前被亲传弟子洗劫。据目击弟子宣传,药庐长老一觉睡醒后胡子都炸了,直接冲到剑阁和剑阁长老打了一架,胜负结果没人知道,只晓得剑阁长老的小草庐塌了一半,脸上的一半眉毛被烧焦,而药庐长老的长胡子只剩短短一截,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白发如同被狗啃一半长长短短。
但是这些陆风颜并不知道,因为这个时候她和楚慎已经到了天晋山和尘世的边界,有些吃力的背着大包东西的陆风颜再一次拽着楚慎停下来,没有理会出山的大路,反而沿着一条小径蜿蜒着直奔山谷之下,穿梭着进了一个青藤掩映后毫不起眼的熔岩冻里。
洞很长。即便是以楚慎波澜不惊的好耐心,在即将到达洞底的时候已经忍不住走的些许浮躁。
与洞口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不同,洞至深处,有的只是冰原一片的皑皑白霜,向空中弥散着肉眼看得见的森森寒气。
陆风颜哈哈热气暖一暖冻的发冷的手,对楚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搓搓手,将全部的功力凝聚在掌心,一跃而起,抓向半空中微微隆起的冰凌。
手印在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渐渐扩大,褪下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髓。
楚慎紧紧的看着。
冰层落尽。
陆风颜的掌心握住白雾弥漫的剑柄,欣喜一笑,手腕稍微用力,将整把剑从冰层之中抽取而出。
寒气逼人。
“寒魄。”她将剑横在他的面前,眼中毫不掩饰对此剑的喜爱之意,“无涯剑谱排名第七,寒气霸道强横,伤人不愈,非天机火羽不能医。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剑魂,否则肯定会比风澜更加厉害。”
楚慎的目光在寒魄剑上细细扫过,目色中也流露出一丝喜意,只是……
“你怎么知道寒魄在这里?”他疑问。
“小时候一次师父被掌门灌醉之后说的,我就‘一不小心’的听见了。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的聪明?”陆风颜从另一侧冰壁上拿出一个剑鞘将寒魄收回去,得意的对楚慎眨眨眼睛。
楚慎稳稳的目光落在陆风颜的脸上,半晌后,默默的摇摇头,也不说话,直接转身出去。夏日的衣衫不厚,挡不了这逼人的寒气。
“你到药庐去做了什么?”楚慎拿起放在地上的鼓囊囊的包袱,不解的问她。
“什么都没做。”陆风颜若无其事的把包袱抢过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所以得先准备好充裕的药物,有事医伤没事换钱总之用处多多对我们百利无害你就放心吧师兄!”
楚慎面色上表露出明显的不相信,不过倒也不再说什么,只伸手将沉甸甸的包袱拎过去往外走。
陆风颜细细的看了几眼楚慎的面色,发现他并没有再过多加理会这些药材,才偷偷一笑,步履轻快的跟上。
福江城。
楚慎板着脸抱着剑,一个人在湖边的垂杨柳堤边上站了半个时辰。
陆风颜出了山界二话不说。直接背了那满满的包袱奔了整个城里最大的药铺。他原本跟了进去,可陆风颜却和店掌柜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一棵天目参本来谈妥了五百两银子,可人家连银票都端上来了,陆风颜却又非说不卖了。其实天目参本非奇珍,只可惜风逍寨落寇在天目山上,这只产于天目山的天目参自然也被风逍寨垄断了,不光价格奇高,每年流入市面的也不过三两根,如此一来,清心洗肺的天目参也就成了有市无价的宝贝。只是……陆风颜手里那根不过是截断的,五百两的价格,客观上也确实不低了。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价格加到七百两,她还是坚持着不卖。
楚慎看他们讨价无趣,再加上也着实厌恶这满屋的药味,索性就退到外面去等。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陆风颜出来的时候鼓囊囊的包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腰间穿丝的钱袋和手里拎着的一个青木匣子。她笑吟吟的凑到楚慎身边,将青木匣子放进他的包袱里去,又掂掂钱袋,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是什么?”楚慎任由她一个人捣鼓。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让她拿个盒子好好的装起来。
“当然是可以换银子的东西!而且,说不定,还能顺便找到很多更好玩的!”陆风颜心不在焉的在大街上扫来扫去,忽然眼睛一亮,拉扯着楚慎的袖子紧走几步,赶在一队人之前进了一个装潢雅致的大客栈,,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摔到掌柜的眼前:“两间上房!”
掌柜的眼睛瞪的滚圆,还没从那个溜溜直转的银子上移开眼神,一旁侯着的店小二已经机灵的点头哈腰领着他们上楼。
“你又想干什么?”楚慎习惯的打量周边的环境,不太理解的问她,“山门训诫,门中弟子切忌奢华,又何必寻这样的住处?”
陆风颜不爱听的皱皱鼻子:“楚大师兄,你没有听过一句古话么?既来之则安之,想我们二十年才下回山,当然得选一个更贴近十丈软红的地方落脚啦!而且师父也曾经教导我们修行最重要的就是在红尘中磨练心性,如果我们连红尘都不敢涉,还怎么破除桎梏学会九九归一的天源剑法呢对不对?”
楚慎被她的一段言辞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由着她来:“总是你的强词夺理最多。此虽依你,但切记,不准乱生事端。”
“我才不会‘乱’生事端!”陆风颜晃晃头发,反正如果事端自己找来,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吧……
跟着店小二一直上了三层楼才到了住处,陆风颜和楚慎一前一后进了隔壁两间房,她刚踏进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出来,对着店小二喊:“一会儿送两碗清汤面上来,正好当夜宵!”
店小二抬头看看天边儿上那截红彤彤的晚霞,夜宵……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晚饭么?他疑惑的往楚慎那边看去,却见他已将身上的包袱放下来,略理了一下衣衫,又走出来,看那样子,明显是还准备出去。见此,他也不再多问,只乖乖下去张罗。
陆风颜喜笑颜开的从房里出来,“大师兄,说好的福江城夜市!”
【五,福江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