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漫长无比，似乎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敲碎了一般，意识沉到了深黑的湖底，眼前却有无数光斑和人影晃动，好像说着什么，却又听不清。刘小柳几次想睁开眼睛，努力很久都无法睁开，索性继续睡过去，似乎只要睡着，所有的人和事都可以高高挂起，事不关己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耀目的白，直直地刺痛了眼睛。刘小柳刚睁开的眼睛又赶紧闭了过去。再次睁开的时候，看见林泉声半是担心半是惊喜的面孔，眼睛下面已然是乌青一片：“醒了醒了，小柳你觉得好些了没有。”
周围还有几个同学，也围拢过来，一言一语地问：“是啊是啊，小柳好点了没有？”
刘小柳有些诧异：“这是在哪里？”
林泉声戳了她的额头一下，嗔怪道：“这里是医院，自己生病了也不知道，在宿舍里发高烧，叫也叫不醒，把苏慧她们吓得够呛。”
刘小柳这才发现苏慧也在。苏慧笑道：“我们顶多是担心，班头可是心疼，二话不说背起你就跑到医院里来，可是在这里守了一夜了。”
原来这里是校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刘小柳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样耽误大家，我现在没事了，谢谢你们。”
张希最爱开玩笑：“昨天可是班头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说也该以身相许才是。”
林泉声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小柳还病着呢，你少在这里多嘴，带大家去吃早饭吧，我请客。”说着便把张希推了出去，同学们也嘻嘻哈哈地都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刘小柳和林泉声两个人。
林泉声转身回来，笑嘻嘻地说：“一下午的工夫没见你，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真是不省心。”
刘小柳神情漠然地看着林泉声：“以后你就可以省心了。”
林泉声看她面色不好，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灰。伸手地去摸她的额头。
刘小柳躲闪开他的手：“咱们分手吧。”
林泉声疑惑地看着她，手伸到她的额头上，担心地问：“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还没退烧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刘小柳说道：“已经退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只是我有了新的男朋友，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心里着急，所以病了。”她扭头看向窗外，今天的阳光很好，丝丝缕缕的晴丝照射进来，刺得眼睛有些痛痒。病房似乎就在一楼，窗外的蔷薇花已经开了。刘小柳继续说：“现在好了，说出来，我心里就轻松了，病也好了。”
林泉声拧过她的肩膀：“小柳，你别胡说，学校里原本给了我一个公派出国的名额，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从上大学我们一直在一起，时间不够长，也已经三年了，再过一年，我们就可以毕业了，这个时候说分手，为什么？”
“原来你要出国了，祝贺你。看你前程似锦，我的心里就没那么愧疚了。”刘小柳表情淡然地看着林泉声，语调波澜不惊。
林泉声直直地看着她，犀利的眼神似乎要一下子看穿到她的心里去：“你撒谎，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一下午的工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你撒谎！”
事情饶是这样巧，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刘小柳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撒谎，你回头看看，我男朋友来了。”
林泉声回过头去，刘小杨正拎着一袋东西有些愣愣地站在那里。刘小杨比刘小柳小四岁，个头早已超过姐姐一头，没有穿校服，看上去正是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刘小杨看着病房里的两个人，原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听姐姐这样说，便走到床前帮腔道：“对不起，请让一下。”
林泉声依旧没有放手，眼底的神情让刘小柳绝望，刘小杨抓住他的手腕，不客气地说：“你把她抓疼了。”
僵持了许久，林泉声终是颓然地放开手臂，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春日晴暖的阳光照在他倔强的背影上，温暖耀目，让刘小柳依稀想到第一次见林泉声时，他站在领奖台上，把奖学金证书举过头顶，周身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华，那么耀眼，刺得刘小柳一阵恍惚，如同做梦一般。
“姐，你没事吧。”刘小杨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刘小柳突然觉得，梦醒了。
“我没事，你学校里的问题解决了，回去跟爸妈说一声。”
“哦。”刘小杨轻声应着：“昨天爸妈带我去看过同学，我们彼此都道了歉，学校也同意我回去上课了。爸妈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我到你宿舍，才知道你病了，好点了么？”
刘小柳无力地靠在刘小杨身上：“好多了，只是还有些累，我生病的事情不用告诉爸妈了。”
刘小杨嗯了一声，又说：“姐，谢谢你。”
刘小柳说：“谢什么，咱们是亲姐弟。以后不要再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刘小杨便亲昵地搂着刘小柳的肩头，笑嘻嘻地问：“当然是亲姐弟，我才会配合你，刚才我演得像不像？”
“还好。”刘小柳答道。
上大学以来，刘小柳第一次觉得，原来大学的时光这样暗淡。原本是春雨贵如油，大学三年级的春天却是阴雨绵绵，除了上课、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自习室里了，刘小柳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终日仄仄无语，倦倦懒动，唯独见了老师同学的时候笑上一笑，那样的笑容自己都觉得僵硬无比。周末不加课的时候刘小杨便到学校陪刘小柳一起上自习，佯装情侣。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班上的同学皆道刘小柳背弃了爱情，苛责的话语刘小柳也听到了不少，听罢却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莞尔作罢，一笑了之。日子长了，生活便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她和林泉声的事情，便少有人再提起，就像那些人那些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又过了些日子，快放暑假的时候，班里的小型聚会渐渐多起来，刘小柳不闻不问，也听到消息说是林泉声要走了。而她和林泉声，除了上课的时间彼此视而不见，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再见面了。
又是在自习室度过了一个晚上，合上书本的时候眼见着到了宿舍要关门的点。刘小柳抱着书本踱着步子走在校园里。夏季已然来临，树木正是最茂盛的时候，女孩儿们早早穿上短短的裙子，露出修长洁白的双腿，很是养眼，大学的情侣们也乐得这样的季节出来约会，即便是压马路闲聊，也是最浪漫的事情。路灯照射下，斑驳的树影时而浓密时而稀疏，刘小柳看着自己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消失不见，。走在一棵大树下的时候，刘小柳便驻足停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影子完全埋没在树影之中，傻傻地冲着树上微笑。那是从前，林泉声为了讨她开心爬过的法桐树，斑驳的树影里林泉声得意的笑容依然清晰。那些如影随形的日子，思念起来的时候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扑打着内心。都说象牙塔里的爱情如经年瓷器般脆弱易碎，事实果真如此。不过三年的时光，树木依然繁盛如初，人却早已合了又离。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宿舍要关门的时间，楼下有情侣恋恋不舍地拥抱道别，那样甜蜜的亲昵看得刘小柳一怔，驻足的片刻却是心头一紧，身后的脚步声凌乱而熟悉，三年来他们彼此熟知，渐近的脚步声足以清晰地辨识对方。刘小柳来不及多想便被人从背后紧紧搂住，耳边有温热的鼻息：“你若再不挽留，我真的要走了。”
刘小柳挣开他的手臂，转身过来，整个人陷入林泉声高大的身影里面：“那么祝贺你，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如果你说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人生，相遇本来就是一场错误。”
“这样一走，恐怕数年都不能再见，你不送送我么？”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徒增伤感罢了，还是不送的好。”
“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那么，再见。”
刘小柳木然地转身。林泉声突然拉过她的手，再次紧紧地搂住她，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犹如困在陷阱里奄奄一息地小兽，声音低沉而绝望：“小柳，为什么？我们在最好的年华相遇，为什么一定要擦肩而过？”
刘小柳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宿舍楼，里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此前，她和林泉声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无数次在宿舍楼前拥抱道别，宿舍楼下的花草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想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道别了吧，刘小柳抬起头看着天空，熠熠的星光模糊成一片，眼前宿舍楼的灯一下子黑了：“熄灯了，女生宿舍要关门了。”
林泉声颓然地放开她：“那么，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