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城市之夜，静谧下来的天幕下，来往的车辆的笛鸣、叫买叫卖的喧嚣声此起彼伏，人流接踵，幢幢影动。
吃饱喝足也休息出精气神的天亮走在前面，他此时是无载一身轻，粮米油盐，野营锅具。风灯等都装在古天、大海两人的人力车上。再就是多了两只手电筒，脚前的马路上晃动两圈光亮，一只是天亮手里的唯一物件，背挎的兜囊里应该是比黄金还珍贵的药品。另一只手电筒是送他们走出镖局的铁武拿着的，他是给母亲渡边爱子照亮的，哥哥铁文、妹妹木兰也送出来。母亲的哥哥，他们的舅父娶的是展江河的大姑姑。有这一层亲戚关系，铁武的母亲对江河的安危也格外关心，送别时还叮咛天亮、古天一番。
送走天亮、古天、大海，铁武娘说：“铁武啊，你们干什么，娘阻挡不了，但你可不能违背你父亲的意愿，他还在大牢里，你可让他省点心哪！”铁武成立铁血团的事没有告诉母亲，怕她担忧。但大宽受伤，江河未归，天亮回来了，古天、大海提粮米向外转移，这事无法忍瞒，很让母亲担心。铁武解释说：“妈，我干的正是遵从我父亲的意旨，您就放心吧，应该说，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这话，铁老镖头不只一次这样说，说不上是预言，但也是中国人的一种冀望，盼着有这么一天。爱子（铁武母亲）也听习惯了。铁武对哥哥铁文、妹妹木兰叮嘱一番，便回到镖局这院（东院），跟过命之交的兄弟冯庆、康泰两位镖师，也是地下抗日铁血团的成员，亲议铲除原地下党变节分子丁文理的事。他说，今夜行动不如明早行动好。冯庆问：“咋讲？”康泰说：“今夜里干，还是明早去干，其实没啥区别，真还不如今夜去干，回来好睡个安稳觉。”康泰这样说，并非坚持非要今夜行动。但铁武得一本正经解释给冯庆、康泰听，他说：“啥时候行动有利，我真还反复比较分析过，我们事先没有现场勘察，夜里行动多有不便，明早行动就便利多了，啥都能看得清楚。”冯庆说：“那就明早去干呗！”两人没有异议，便按铁武说的“早点睡觉。”
翌日寅时将近，约5时许，铁武招呼起冯庆、康泰，三人收拾一下东西，也就是手枪、短刃和飞刀，套穿上风衣，把身上携带的家伙式罩遮个严实。再就是蒙面用的黑布方巾，每人揣了一条。三人从后门走出来，天还黑擦擦的，铁武掏出一副墨镜戴上，真还显得有些多余，此时街上行人寥寥，但他没有摘下墨镜，匆匆地赶一段路便登上电车，直到香炉礁。三人下车，深入居民区天还未亮，眼睛只能看到十几米远，物体朦胧，轮廊模糊看不真切。
丁文理住的院子门旁有一个高大的枣树，院门左边有一尊断了腿的石狮子。关于这两样东西天亮传话时再三交待，那条街不够整齐，到跟前才能发现。
趁天色还没有最后亮起来，铁武说“准备”，他们系上黑布巾把脸蒙上，掏出手枪，豹子般敏捷冲过去，伏院墙往里望去。院子不宽，但院进很深，上房三间，东房山接盖有偏厦子。西下房接连有盖的牲口棚圈。
没人早起，院子里很岑寂，连鸡猪猫狗都没有一只。这奇怪的现象，并没有引起铁武三人的特别注意，因为他们都没有居住农村大院的体验和经历，自然也不会去想城乡接结合部和城市棚户区贫民区市民生活应该是啥个样子，只见没有人便立即嗖嗖地翻墙入院，噌噌地蹿到下房门前。铁武拿手一碰，房门便开了，吓得他激凌一下子，枪口一伸冲了进去，下房屋里竟没有人。便手下一挥说：“走！去上房！”打头的铁武此时成了队尾，康泰率先冲出下房，谁知一出来，便“砰—”地挨了一枪。这太突然了，躲也是下意识的，根本是躲不开枪子的。头脑嗡然的康泰下意识的倒冲回屋里，同时回了一枪。这一枪打向上房窗口，应该说没打中，因为未听到惨叫声，但得感谢这一枪反应够快的，正是这一枪吓得那特务一躲闪，没来得及向康泰开第二枪。康泰持枪的右臂抬起来，一拉腋下的衣裳，找到被子弹打穿了洞。“妈的，够险的。”他说。“算你命大。”冯庆早挤上来边开枪边这样说。铁武边开枪边说：“我们中埋伏了。”因为上房窗口已有五六只枪向他们下房开火，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这时上房有人喊话：“喂，喂！下房的，你们中埋伏了，快缴枪投降饶你们不死。快把枪扔到院子里来。”喊话时枪声已经停下来，只有硝烟味刺鼻。铁武三人率先停止开枪，他们是来铲除变节分子的，既然遇到埋伏，就得思考如何脱身而不是如何消灭对手，拖延太久，特务警察会有援兵赶来的。铁武说：“控制上房房门口，我查一查出口。”下房屋外地没有后门，北屋南屋只有窗，南屋窗可以利用，但从南屋窗口冲出去，也一样直面上房敌人的火力攻击。铁武的目光仰投向屋笆房顶。他选准了下房南屋的西南角。他把冯庆招进来向其交待任务，然后把康泰替换下去配合冯庆，由他对付上房的警察特务。他高声搭话：“喂，喂！上房的，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是丁文理的什么人？敢来破坏我们完成锄奸任务？”上房的人已打开上房房门，这时已有三处火力向下房开火，而且有冲杀过来的可能。铁武的枪只对上房房门处零星的点射，压制对手。
“喂，喂！下房的人听着，我们是市警署特务队的，赵国温报告你们会来丁文理家闹事，我们就被派来蹲坑等你们来。果然等个正着。你们走不了啦，快投降吧！日本长官说了，投靠日本会给你们升官发财，立功受奖的机会。你们是个什么组织，快说！”下房没有反应，上房人说的没有劲儿，只能发问：“我说话你们听到没有？再不回话我们冲过去啦！”
下房南屋冯庆、康泰两人轮流登高，用斧用刀，一下一下地把西南角房笆房顶盖挖开，挖得看见了天空的蓝天。
外屋地铁武从上房人的话音里听明白了，那些家伙说的并非空穴来风，从他们在这里蹲坑埋伏来看，那个放火团叛徒赵国温有可能没被打死，或者向日本特务报告他说出了丁文理家的地址之后死的。为了拖延时间，他说：“喂，喂！上房的人听着，我们不管你们是特务队还是警察队，总之你们都是汉奸，日本走狗，是我们抗日铁血团打击的对象。现在是你们占上房，我们占下房，都是占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位置，我们才不出去呢。有胆量你们出来呀。”上房的人在门口一晃，铁武“砰—”一枪打过去。
这时南屋的冯庆过来，说：“房顶挖开了，康泰已经爬上去房顶了，快走吧！”铁武说：“你快上去，我马上就过去。”冯庆走了，铁武对上房人说：“喂，喂！我没工夫跟你们逗蛐蛐玩，我得休息了。”说完把房门关上，闩上门栓。他噌地来到南屋，蹬板凳上桌子踩柜子，身子一纵从挖开的顶棚钻出来。
冯庆、康泰两人蒙上脸，他戴上墨镜，“嗖—嗖—”地从房顶跳下到邻居院子，邻居吓的关上门，他们赶紧离开，街上有人看热闹，他们抓紧逃离险地。沿街奔命地跑。
他们上了电车，五六名特务追过来。纷纷乘上人力车、抢下自行车从后面追。讨厌的是电车不快，且到站就停。
电车停站再开时，与后边追的特务们就脚前脚后了。追的人第二站肯定能追上。冯庆、康泰都摘去蒙脸巾，铁武戴墨镜，三人风衣掩扣和一般旅客一样，没人注意他们的心情。铁武站在车箱后头，此时如果拔枪，追赶上来的几个特务，定会被铁武一枪一个干掉，可他们不能这么干，得想办法摆脱。铁武拉着冯庆、康泰往前挤，说：“车一到站，特务们从后门上车，我们从前门下车。奔道南，彻底甩掉他们。”两人点头说：“知道了。”“他们若是从前门上车咋办？”停了一会儿冯庆这样问。铁武说：“那还犹豫啥，踹倒他们，切记，不要开枪！”
上下电车的习惯规定是前门上后门下。今天的事情巧就巧在，乘客从车后门下完就要开时，特务们赶到了。“别关门，别关门！”他们冲乘务员喊叫着陆续登上车。车前门乘车的乘客并不多，等上车的人上完了，铁武一直等在车门口，阻止车务员关门，直到后车门那儿几个特务上了车，铁武三人才陆续跳下车。车务员很不满意地关上门，电车司机便开车，车头顶的铃铛才摇荡地响起来。
铁武三人摆脱特务们追杀，横过电车道，雇了几辆人力车，沿着一条直街往南而去。后边有辆人力车跟踪，这并未引起铁武等人的注意。因为他们不会在这情况下回铁记镖局，那容易惹出麻烦来。铁武乘坐的人力车在前，冯庆、康泰乘的人力车跟随直奔刘屯小山。三辆车在小山西侧陡崖下的马路上跑过去，然后拐向西，直到柳家武馆门前才停。铁武付过车费，三人走进去。
跟踪的特务叫浅泽一夫，这小子斜眼，追赶电车时他抢一辆自行车骑，骑的够猛，差点撞上人力车。反应挺快，车把一扭撞向路边的一株槐树。一夫大吼一声腾身而起，人上了树，自行车砰一声撞得圈瘪架子歪，哗啦地倒地，浅泽一夫的腿在树杆上重重地嗑了一下子，人跳到地上有点瘸。人力车夫过来搀扶，表示道歉。浅泽一夫没理睬。他发现三个人横过电车道，正是他们追杀的那三个去刺杀丁文理的人。他赶快乘上人力车命令道：“快，跟上那三个人！”
此时浅泽一夫赶快回警署特务队，向他们行动组织长牛伺义警司报告。那牛警司正为追丢了目标而懊恼，听浅泽一夫跟踪成功高兴得不得了，忙带他来见今藤主任，今藤这个特务头机警老道。忙派出五六名特务跟随浅泽一夫去柳家武馆周围监视，他带牛警司来向吉野大佐报告，恰巧武田警官也在场，今藤敏夫心说正用得着你们警察大队，便向两位警官报告发现了刺杀丁文理赵国温的杀手行踪。说那些人是抗日铁血团的，都携带短枪且枪法挺准，一开火便打伤他们一个特工。今藤敏夫要求警察大队全员出动，配合特务队围剿柳家武馆。
不等吉野大佐表态，今藤主任一说完，武田警官便接话说：“哎，哎！今藤主任，你让我们警察大队进柳家武馆去抓人？那可不行。”“咋不行？”今藤质问。武田说：“我们警署是维护社会治安的，不是破坏社会治安的，怎么可以随便冲击民间武术馆？不行，不行！最多我们警队在武馆外边把门。”“那你们警队把柳家武馆给我围住，绝不能让铁血团的杀手们逃掉，我们特务队进去抓人。”今藤主任很是不满地说出这样一个行动方案，算是一种让步。
然武田警官对未晋升加薪的事一直不满，他很不客气：“哎，哎！今藤主任，你能者多劳，别把我们警队拴上，柳家武馆前后院那么大，我们警队只能把守前后门，从别的地方逃走别赖我们哪，咱把话得说清楚。”“若是武馆的人帮助铁血团的杀手，你们得进去帮助弹压。”今藤敏夫知道武田东营警官过去的一些事，柳家铁家展家是亲戚串亲戚，柳馆主与铁老镖头是结义兄弟，武田警官追求过铁老镖头的妻子渡边爱子，如今，武田警官的女儿玉霜与铁家少镖头相爱。他担心武田警官不会尽心尽力，所以，当武田警官与其顶牛时，他便这样加压。武田警官更不高兴地顶撞说：“若这么说，你冲进武馆去抓人，被人家打死，还得我给你偿命啦？真是岂有此理！”
吉野大佐居高临下，看得清，听得明白，刨去两人的情绪，其实说的都有一定道理。武馆都是好打好斗之徒，无论警察还是特务队，冲进去强行抓人，最容易引起冲突。中日武馆在关东州是受保护的，冲进去，杀人打死人，无论有什么理由，都要追查造事者的责任。在警署他老大，可要受关东州厅管制，他没必要自找麻烦。他很理智、公平也很负责地说：“今藤主任，你的心情有点急，怎么可以这样要求警察大队这样这那样？是，你们特务队查到几个暗杀者的去向，但现在还在那家武馆吗？”“我已派人去监视了。”今藤主任接话说。吉野大佐说：“即便那几个暗杀者还在那家武馆，可你们的人认得出他们吗？如果你们贸然冲进去搜捕，武馆的人不支持，发生冲突怎么办？再打死打伤人，我可不给你们背这个黑锅。”言外之意，出了事是要追查责任的。今藤敏夫这位高等系主任明白，真若发生冲突，他的人死也白死。所以，对吉野大佐的批评不敢反驳。武田警官对吉野大佐说的话感到很顺耳，所以，他只奚落今藤敏夫，说：“今藤主任，别以为你们特务队发现那几个杀手的行踪就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你该明白啦，让我们警察大队给你们去把守柳家武馆的前后大门，都是不应该的，而且是愚蠢的。你既然已派人去哪儿监视了，这就对了，等那几个人杀手出来时你们就抓捕嘛，别总打别人的算盘，把功劳都归自己。”武田警官逮住这个机会，话说的挺刻薄，毫不客气。今藤主任挨了吉野大佐批评，所以他对武田警官忍让了，一笑道：“哎！武田警官您的话说过头了，都是同僚，别伤和气。”他思维敏捷，否则笨头笨脑也当不了特务头子，便又心生一计，说：“我有办法了，派警察和特工进武馆搜捕不行，那就让咱们日本武道馆师徒去找同行切磋武功，我们特务队派几个人混杂里边，进柳家武馆侦察，摸准了再进去抓人，好不好？”说完目光投向武田警官。缀上一句：“这得烦请武田警官鼎力相助呀！”
武田警官家就开办武道馆，因为政见不和，船越掌门被他挤走，现由他的亲信也是船越武师门徒藤野浪人担任掌门。“哎！这个办法好！”吉野大佐称赞道：“希望武田警官能从大局考虑，给予支持帮助！”
今藤主任态度真诚、吉野大佐诚心实意，武田警官本就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大局观比较强的日本军警官，此情此景，他就是心里再不愿意，也不能拒绝今藤主任的请求和吉野大佐的意见。所以他说：“我愿意帮这个忙，但毕竟武道馆不是下属军事团体，我这儿下个令，那边就得执行，得去找武道馆掌门商量此事。”“那好啊，谢谢武田警官的关照！”今藤主任略低头倾身表示感谢，吉野大佐见两位属下和好如初很是高兴，笑矜矜地点头称好，催促说：“事不宜迟，请武田警官即刻就去。”
武田警官，带上宫本警司，乘上电驴子（三轮摩托车），突地开出去。
翌日早晨，柳家武馆的徒弟们刚都来到武馆，开始习文练武。习文是来馆头一年的小徒要上文化课，念《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朱子格言》等，以识字为目的，生念硬记。再是写仿，练习毛笔；背小九九，打算盘。小学徒，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学文化，三分之一的时间练武，练基本功，站桩、练马步、下腰、翻斛斗、劈岔、踢腿等。以前的文化课是由柳松涛的母亲铁兰担当，之后，便由松涛的妹子青青担当。如今柳松涛当少馆主，自然担负起传授武功的任务。
小徒弟们那边咿呀的读书声传来。练功房的中级徒弟们进行拳脚对练，也是嘿嘿声阵起，院子里是高级徒弟们，器械对练，枪刀棍棒挥舞翻飞，棍棒噼叭，钢铁刀剑敲鸣。
正这时，一伙日本武道馆的人冲进来，有二十多个，捋胳膊，挽袖子，不分青红皂白，一部分冲进练功房，操着半通的中国话：“来来来，我们陪你们练！”冲上来抱拳踢腿就打，而且是捉对厮杀。另一部分，在日本武道馆掌门藤野的指挥下，冲进院子，先是徒手夺刀抢棍，过后便捉对厮杀。
少馆主柳松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冲过来拦阻住藤野说：“喂，喂！藤野，你们这是干什么？来砸场子吗？”这时藤野才抱拳说：“柳少馆主，冒昧了，我们是不请自来，与你们切磋武功的。”说着便进招，柳松涛被迫还招。柳松涛说：“藤野，你们这太无理，没经我们允许，冲进来就动手，是何居心和目的？”藤野不答，只顾抡拳踢腿发起攻击，激怒了柳松涛，骂道：“小日本鬼子，你们欺人太甚！”便与之战到一处。满院子杀声震天。
混在日本武道馆门徒当中的武田玉霜女扮男装，她冲进练武厅没发现柳青青和柳松涛，便转身赶来后院，见藤野正在与柳松涛交手，她没敢过去。正好柳青青从下房冲出来，见中日武馆的人火拼，正不知如何是好。
“看拳！”玉霜姑娘纵身过来一个冲拳直奔青青面门，青青立即反应，一撤步，右手虎爪擒抓住玉霜的手腕子，玉霜上步御扣翻腕一个上冲拳击打青青的下巴颌儿。青青迅速撤步，说：“玉霜，你咋也混进来闹事？”她说着用手下掌上托玉霜冲掌之肘。玉霜不慌不忙，一手拍打对方手腕，拧身绕臂打出斜冲掌，说：“我混进来另有任务，快回下房，我对你讲。”
两位姑娘进了下房，来青青的办公室，青青急问道：“玉霜，快说，日本武道馆来这么多人进来就打，他们想干啥？”
玉霜忙告诉说，他们明里说是来切磋武功，实辄是掩护3名特务混进来，侦察昨天逃进柳家武馆的3名杀手藏在哪儿，然后实行抓捕。青青一听，心里咯登一下子，忙问啥杀人凶手。玉霜说，他们说昨天有3个去暗杀变节分子丁文理的人逃来武馆，他们都有枪。青青说：“昨天只有铁武三人来武馆，难道指的是他们？”玉霜一听把脸都吓白了。
